少林寺的技击之术,素享盛名,尤其是罗汉五行神拳,更是拳术中的瑰宝,这套拳术,创自达摩祖师,千多年来,经过历代高僧不断改进,威力之强,无与论比。这丘元甲乃是少林监寺的高足,但见他身形一起,拳风便已劈面而来,金世遗用了一个“引”字诀,顺手一带,那股力道突然煞住,金世遗想“借力打力”并不成功,反而给他一个变招,手臂一拐,拳头突然横里打来。金世遗飞起了一个“齐眉脚”,卜的一声,丘元甲的手腕给他的鞋尖踢着,金世遗的脚底也中了丘元甲的一拳,双方的身形都倒纵出一丈开外。这几招有如电光石火,当真是死生之际,间不容发,但丘元甲仅只要应付金世遗,而金世遗在脚踢丘元甲的同时,却接连击退了武定球、钟展、卢道璘、林签几人的进攻,他用铁拐荡开了武、钟二人的长剑,避过了林笙的玉箫点穴,又以劈空掌震退了卢道璘,拳脚兵器轻功,一齐施展,比起丘元甲之仅仅应付一人,那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金世遗到底也中了他一拳,武、钟、林、卢四人精神大振,叫道:“丘兄,不可放过他!”五个人分占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将金世遗围在中间,卢道璘喝道:“金世遗,如今你知道邙山之下不容你放恣了么?你赔不赔罪?”金世遗笑道:“好,你等着,我给你赔罪来了!”话声未了,倏地到了卢道璘面前,霍地一个“凤点头”,一个头槌磕下,但听得“卜”的一声,卢道璘的额角给他碰得突起了好大一块,额头青肿,好像突然长了一个肉瘤,卢道璘痛得眼泪迸流,急急避开。金世遗笑道:“我给你赔罪,你怎么不敢受我的礼呵!”一个转身,左手箕张,五只手指似钢抓一般,倏地又抓到了武定球肩上的软骨,喝道:“李沁梅的消息你说不说?”钟展急来救护,青钢剑一招“李广射石”,刺到了金世遗的背心,金世遗笑道:“你也应该略受惩戒。”反手一掌,掌势飘忽不定。钟展一剑刺空,侧身避时,正好挨了他的一掌,金世遗这一掌本要他耳光的,结果却打中了他的肩膊,金世遗笑道:“好,瞧在闪避得快,以及瞧你师妹的份上,这一记耳光权且记下了。”

就在这时,丘元甲的一记“龙拳”亦已击到,金世遗五一抓,捏实了他的拳头,把他的猛力尽都消解,幸而林笙的萧来得及时,金世遗五指一松,用了一个“送”字诀,丘元甲踉踉跄跄的向前奔出几步,才稳住身形,这才知道刚才金世遗对付他实是未曾展出全身本领,林笙识得厉害,玉箫一点中,立即沾衣便退,但饶是他退走得快,被金世遗反手一抓,抓裂了一幅衣襟。

片刻之间,金世遗连袭五人,钟展叫道:“咱们并肩齐进,不可分开。”展开了天山剑法中的“大须弥剑式”,将自己这的五个人护得风雨不透。刚才他们五个人分据五个方位,分进合击,虽然利于进攻,但防御的力量却是大大减弱,金世遗身法比他们快得多,骤然攻击一方,其他的人救应不及,和单打独斗也差不多,当然大大吃亏。现在五个人挨在一起,摆了长蛇阵势,集中了五个人的力量来防御,实力大增。加“大须弥剑式”是天山剑法中最精妙的防御剑法,适合于对付力比自己高强的人,在钟展的剑光防护之下,各施绝技,武球以奇诡的剑法,寻暇抵隙,一有机会,就冷不防的一剑刺出卢道璘的铁琵琶弹拨勾压,所使的招数,更是非常特别;林笙的玉箫点穴,虽然点不中金世遗,金世遗却不能不有所顾忌;还有一个功力最高的丘元甲,则以罗汉五行神拳协助钟展防守,拳风所至,飞砂走石,金世遗以单掌敌他双拳,以一拐拦截其他四个人的四般兵器,刚刚打成平手。

可是他们五个人布成了长蛇阵势,亦是有利有弊,好处是防御坚固,缺点是只能防守,不易进攻,因为大家都不敢离开同伴,上前攻击,这样一来,还是个挨打之局。

金世遗杀得性起,哈哈笑道:“这一战有点意思了!”也将全身本领施展出来,铁拐指东打西,指南打此,有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一阵狂攻猛打,打得这五个人都胆震心惊!

这五个人中,林笙最为精灵,见败势显露,就打定了抽身之计,他眼光一瞥,本是想先觅好退路,却忽然瞧见了山坡上一棵大树之下,有一个腰悬长剑的姑娘。林笙心中一动,想道:“我曾听过翼师兄言道,吕四娘师叔收有一个关门弟子,看这姑娘的佩剑,形式奇古,似乎正是吕师叔生前所用的那把霜华剑;莫非她就是我吕师叔的衣钵传人?”

林笙猜得不错,这个少女正是谷之华。她不放心金世遗,所以金世遗虽然叫她在茶亭等候,她却跟着来了。武定球和金世遗吵架的说话,都被她听进耳中。吕四娘与冯瑛、冯琳相交甚厚,她当然知道李沁梅是冯琳的女儿,心道:“原来金世遗所说的紧要事情。就是要探问李沁梅的下落。为什么他却从来不曾向我提过?”

谷之华自思自想,随即又在心中自己责备自己:“金世遗是你什么人?他为什么要将他的事情都向你说?你和他只不过是见过两次面的朋友罢了。”然而古语有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故。”那意思是说,有的人相识了一辈子,仍然是像未了解的新朋友一般;有的人在路上相逢,停车问候,车盖倾侧,交谈片刻,便成知己;相知深浅,本来不可以用时间来衡量。何况他们的师门,有那么深厚的渊源,谷之华在未认识金世遗前,早已清楚了他的来历为人,而在金世遗的心中,吕四娘是他唯一崇拜的偶像。更加上经历了邙山的一场风波,他们人见面虽然无多,交情却非泛泛。所以恁是谷之华自行宽解,心中却是未能释然。

林笙瞧见了谷之华隐蔽在山坡上的大树之下,断定了她吕四娘的弟子,打好主意,激战中突然虚晃一招,逃出战团,金世遗哈哈笑道:“本来不关你邙山派的事,是聪明的就早早开。”钟展与武定球暗地埋怨林笙不够义气,卢道璘未曾瞧见之华,也觉得大惑不解。金世遗越迫越紧,他们的阵脚更见动摇。

谷之华正自思潮汹涌,忽见一个人向她跑了过来,怔了一怔,林笙已到了她面前,气喘喘地说道:“是谷师妹吗?我在邙山三代弟子中排行十七,名叫林笙。”谷之华道:“哦,原来是师伯的高足。”待要称呼他一声“林师兄”,蓦然想起自己现已被掌门师狙逐出门墙之外,黯然神伤,师兄二字到了口边叫不出来。淡淡说道:“不错,我叫谷之华。”

林笙觉得有点奇怪,大声说道:“师妹,你瞧见了么?咱邙山派的人正受着金世遗的欺侮,若然在邙山之下给他打败,咱们本派的面子可就要丢精光了。”谷之华道:“嗯,我瞧见了。”林笙只当她不知道金世遗是什么人,连忙解释道:“江湖上有个绰号毒手疯丐的魔头,正是他。他要抢一个天山派姓钟的未婚妻子,居然敢在大路上拦截,不准他上邙山。这件事咱们不能不管。可恨金世遗竟然将咱们邙山派的弟子也打起来,凡我同门,理应拔刀相助,师妹,请你快点去吧。”

就在这时,只听得下面金铁交呜之声震耳欲聋,但见金世遗铁拐起处,武定球与钟展的两把长剑给他震上半空,卢道璘大吃一惊要想闪开,已来不及,金世遗一声笑道:“你这个铁琵琶倒很好玩,让我瞧瞧。”只一抓,就把卢道璘的铁琵琶伸手抓来,在铁拐上一敲,当当声响,金世遗道:“不错,不错,声音很好听。”可怜卢道璘这件心爱的兵器被金世遗一敲,竟变成了新月形的铁环。

丘元甲见情势危急,抢上前来,双拳齐出,左拳“苍龙出海”,右拳“抱虎归山”,完全是拼命的招数,金世遗笑道:“打了半天,你也累了,歇一歇吧!”丘元甲与他拼命,他却有心戏耍,以绝妙的手法,突然欺近丘元甲身前,在他腋窝一抓,丘元甲失掉了钟展的掩护,饶是他浑身本领,这一抓竟然躲闪不开,但觉奇痒难堪,全身酸软,禁不住笑出声来,人也倒在地上。

这一战,天山邙山少林三派弟子,在金世遗的掌下一败涂地,金世遗正自得意狂笑,飞身跃起,要抓着钟、武二人盘问,忽听得谷之华尖声叫道:“金大哥,住手!”

金世遗酒意未消,愕然回顾,但见谷之华与林笙急步奔来,金世遗道:“咦,你怎么也管起我的闲事来了?”谷之华道:“在这邙山山脚,请你给我一点面子。”金世遗道:“曹锦儿的气你还未受够吗?你还要替她保全面子?”谷之华庄容说道:“我虽然不再是邙山派的弟子,但我师父的坟墓却还在邙山之上,这两位朋友是到邙山来给我师父扫墓的,你要盘问他们什么事情,也该等他们下了邙山再说。”

林笙听谷之华说她已不再是邙山弟子,吃了一惊,谷之华道:“这位金大哥适才曾在邙山上帮了你们掌门师姐的一个大忙,等下你们去问曹师姐自然明白。我劝你们也不要把他当作敌人了。”邙山派的弟子面面相觑,卢道璘问道:“你犯了什么过错,曹师姐要将你逐出门墙?”谷之华道:“你问你们的曹师姐去,我也不知道犯了什么过错。”

金世遗道:“我看在谷姑娘的份上,今日让你们过去,你们还啰哩啰唆,多问什么?”他知道谷之华甚是伤心,不愿他们再挑起此事。卢道璘被他一喝,心中虽然愤怒,却是不敢多事,当然拾起铁琵琶便走。武、钟二人早已离开,丘元甲闷声不响,也跟着走了。

这一行人去了之后,谷之华撇下金世遗便走。金世遗追上去问道:“咦,你怎么啦?”谷之华道:“你有你的去处,我有我的去处,有什么啦?”金世遗道:“你刚才不是说你还未有一定的去处吗?”谷之华道:“我现在想起来了,我义父死后,我还未曾给他上坟,我要到我义父家中探望一趟。请恕我不能陪你出海。也不能陪你寻人了。”

金世遗怔了一怔,心道:“她怎么忽然对我冷淡起来?”谷之华道:“到了这里,咱们该分手啦,你还跟着我做什么?”金世遗笑道:“你是不是为了刚才的事,生我的气了?”谷之华面上一红,说道:“我凭什么生你的气?你我相识时日无多,你今日对我如此帮忙,我已是感激不尽,还会生你的气么?”金世遗刚才与邙山派弟子为难,他以为谷之华是为此事生气,在谷之华听来,却以为他说的是李沁梅的事情,以至神色不甚自然。金世遗颇为奇怪:“她怎么好端端的会面红起来?”心念一动,猜到了几分,微笑说道:“谷姑娘,我的出身和来历,你早已清楚,但有一件事情你尚未知道,我欠了人家一笔债,至今未曾偿还,甚是耿耿于心。”谷之华本要和他分路,听他这么一说,好奇心起,停下脚步,问道:“你对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却会记着一笔债务,这笔债想来非比寻常?欠的是什么债?债主是什么人?”

金世遗道:“债主是一位小姑娘,她叫李沁梅。”谷之华心弦颤抖,只听得金世遗继续说道:“她也知道我的出身和来历,大约是怜我的孤独,她一直将我当作大哥哥看待。好几年前,我因为所练的内功,路子走得不对,眼看就要身罹走火入魔的灾难,她为了救我,费了无穷心力,几乎连性命也陪了。”于是将他和李沁梅结交的经过,以及李沁梅怎样为了找寻他的踪迹,冒险上喜马拉雅山的故事都一一对谷之华说了。谷之华很受感动,热泪盈眶,赞道:“真是一位可爱的姑娘。”这时她方始明白,金世遗所负的是感情上的巨债。

金世遗望了谷之华一眼,低声说道:“她将我当作大哥哥看待,我也将她当作小妹妹看待。可是我是一个注定了要在江湖上终生飘泊的人,她年纪太轻,还未能彻底的懂得我这个人。她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又有父亲母亲宠爱,她应该过安静幸福的日子,跟着我是不会幸福的。你懂得吗?”谷之华理解他的心情,冲口说道:“我懂得的。”随即转口说道:“这位小姑娘现在还一直在找寻你,是吗?嗯,那你怎可令她伤心?”金世遗道:“她现在还年轻,将来长大了她会明白的。我只能是她的一个好哥哥,却不会是,不会是……”谷之华知道他想说的是“好丈夫”三字,不禁笑道:“那也未必。”

金世遗郑重说道:“那是真的。我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这个世界对我很奇异,我也好像总想要追寻一些新奇的东西,所以有时我又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对我格格不入。我似乎说得太玄妙了,你懂得吗?”谷之华道:“我懂得的,我并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可是我此刻也好似有同样的心情。”她之所以有这样的心情,那是容易理解的,那是因为她刚刚受了重大刺伤的原故。金世遗紧握着她的手道:“你比我勇敢得多,我若是遭受与你同样的遭遇,我恐怕真的疯了!”

谷之华甚为感动,其实她这次受了这样沉重的打击,所以能够支持得住,这固然是由于她自幼即受谷正朋与吕四娘的熏陶,但金世遗的开解与鼓励,也给她增添了不少勇气。

金世遗紧紧握着她的手,一股暖流,从他的掌上传到了她的心中,谷之华低声道:“金大哥,我懂得你,但你也不该伤害一个少女的心。”金世遗道:“所以这几年来我一直在避开她,但现在却又急于要见她了。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她的。我一生一世都会像兄长一样爱护她。她年纪太轻,我要让她知道,她应该寻求的幸福是什么。”谷之华暗暗叹息,心中想道:“你懂得自己,也懂得她,可是你却不懂得一个少女爱慕一个人的时候,她是怎样的心情,苦海变成乐园,地狱也是天堂,你说这个是她的幸福,她又岂能相信?”

金世遗凝视着她的眼睛,道:“谷姑娘,你想什么?”谷之华道:“嗯,我是觉得那个少女可怜。你什么时候出海?”前后两句不相连属,金世遗怔了一怔,心想:“难道她改变主意了?”说道:“大约在两月之后。”谷之华道:“在什么地方出海?”金世遗道:“准备在青岛崂山脚下的一个海港出海。怎么,你愿意与我同行么?”谷之华微笑道:“不,我是想替你打探李沁梅的消息,万一在这两个月之内,我探访得她下落的话,我会赶到青岛去见你。不过这希望甚属渺茫,只怕要等到你从海外归来再说了。”轻轻的摆脱了金世遗的手掌,说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咱们到了此刻也该分手了,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金世遗但觉心头沉重如山,谷之华问他还有什么话说,他想回答的是:再说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可是此刻他还能说什么呢?他其实不能邀她一同出海,因为他还有厉胜男的约会。要是她答应的话,他反而为难了。

而他和厉胜男之间的事情,却又是他曾向厉胜男允诺过,决不能对别人透露的。要说他欠了李沁梅的债,同样的他也欠了厉胜男的债。不同的是:李沁梅是他渴欲一见的债主,而厉胜男则是他想尽办法躲避,却又不能躲避的债主!

金世遗叹了口气,道:“谷姑娘,你自己珍重,别人的误解,一时的得失都不要放在心上。”谷之华道:“好,你这几句话胜于万语千言,我会记在心里。”

两人都自觉得心中难舍,可是却终于不得不分手了。

谷之华离开了金世遗,一路怅怅惘惘,想起自己的身世,其实和金世遗甚是相同。金世遗在这世界上没有亲人,而她呢,则有父亲比没有父亲更坏,她自幼即是孤儿,但现在却才真正尝到了孤独的滋味。

谷之华怅怅惘惘,一口气走了几十里路,眼看红日沉西,天色将晚,好在前面有一个小镇,便赶到镇上投宿。

这是镇上唯一的一家客店,内外只是两进,总共只有五六间客房,铺面、客厅、饭厅合用,谷之华进店的时候,有七八个客人正在厅里吃晚饭,忽见一个漂亮的少女进来,登时都亮起了眼睛。

客店的掌柜是一个怕事的老头儿,见谷之华是个单身女子,且又腰悬佩剑,有点顾虑,期期艾艾地说道:“小店的房间都,都……”他本来是想说“都客满了”,但眼前只有寥寥几个客人,不便扯谎,于是改口说道:“都、都已经给客人定下了。”这小镇既不是交通要道,达官贵人又不会住这种地方,一听便知是假。

谷之华也有一些江湖经验,猜到了主人的心意,微笑道:“既是定下,客人今晚未必便到,先挪一间给我吧。”掌柜忙道:“这可不行,若是客人到了,我们要赔双倍的定金。”谷之华笑道:“我给你三倍房钱。”伸手到怀里一掏,岂知她这次走得匆忙,根本连衣物都没有收拾,随身并没有带有银子,只有几颗作为饰物用的金钮扣,她前几天捡了出来,想钉在一件汗衫上的,无意中藏在身上,便掏了一颗出来,说道:“你给我一间上房,弄几味小菜,有多的给你。”这颗金钮扣有一钱多重,足值五两银子。掌柜倒是个识货的人,在手里一掂,便知是十足的赤金,虽然因此疑心更重,但却敌不过金子的诱惑,登时换了笑容,连忙说道:“行,行,我把王大官人定的一间客房让给姑娘便是。”

小镇上几曾见过这样阔绰的人,而且又是个漂亮的单身女子,但听得客人们都在窃窃私语,谷之华也不放在心上。忽然在嘈嘈杂杂的议论声中,听得有人用江湖“唇典”(术语)说道:“大师兄,你瞧这女子是什么路道?”另一人道:“别管闲事,她不是咱们所要找的正点儿!”先前那个人道:“江湖上会武功的女子有限,或者有些关系也说不定。”他的同伴嘘了一声,原来谷之华正在转过头来看他们。

但见两个相貌颇为特别的人,一个是高个子,太阳穴微微凸起,另一个身材发胖,眼光却炯炯有神,那个胖子的脸上流露着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气。原来此际他心中正在想道:“大师兄也忒谨慎了,咱们说得这样细声,且又是用江湖唇典,难道还怕这女子听了去吗?”他岂知谷之华学的是上乘内功,耳目都比常人灵敏十倍,早已将他们的说话,听得清清楚楚。

谷之华进了房间,细细一想,但觉这两个人的对话,可疑之处甚多。

听他们的说话,他们似乎是要寻找一个会武功的女子,而这个女子又不是他们怎样熟悉的人,并且从语气之中隐约可以感到,这个女子大约是他们的仇敌。

谷之华在他们的对话里发现了几个可疑之点,第一,他们对于所要寻找的女子,既然并非熟悉,却又何以含有敌意?这女子是他们的仇敌呢?还是他们仅仅是代友寻仇呢?第二,诚如他们所说,江湖上武功好的女子有限,谷之华在心中一算,现在武林之中,武功最好的女子要算是冯瑛、冯琳姐妹,且又隐居天山之上,纵使有人与她们有仇,也未必有胆去找她们,更不会请这样的两个人在江湖上盲目乱找。除了冯瑛、冯琳姐妹之外,其次便是冰川天女与她们的掌门师姐曹锦儿,这两个人也还不配做她们的敌手。再其次是四川暗器名家唐赛花婆媳,这两人年纪太老,媳妇也已有五十开外,早已闭门封刀,不在江湖上行走,纵有仇家,也不至于到这个时候才去报仇,而且也不应在江湖寻找。谷之华算来算去,将黑白两道中有名气的女子都算到了,不是这样不对,便是那样不对,似乎没有一个像是这两个家伙所要寻找的人。最后想到了李沁梅,但李沁梅年纪轻轻,又一向在父母庇护之下,从不会在江湖上闹事,她又怎会轻易结下仇家?

谷之华想来想去,猜想不透,心中哑然失笑:“我自己的事情还管不了,何必费神去多管江湖上的闲事。”

想起了自己的事情,谷之华心绪不宁,自己已被逐出邙山派的门墙之外,等如无家的孤儿,今后将向何处?但念头一转,又想到了金世遗,金世遗不是早已在江湖上飘泊了十多年吗?还不是那么过了。

可是她日间受了那么重大刺激,虽然自开自解,终究心乱如麻,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总睡不着,她觉察好几次有人从她的房门口悄悄走过,她自己也知道她进店之时,摸出金钮扣当作房钱,犯了江湖上“钱财不可露眼”之忌,但她身怀绝技,却也不以为意。

静夜之中,忽听得有谈话声音传入耳鼓,正是那两人的声音。这间客店地方狭窄,谷之华和他们虽然隔了三个房间,但她的耳朵极灵,对他们微细的话声仍然隐约可辨。但听得一个声音说道:“听说昨日是独臂神尼的五十忌辰,武林中人前往祭扫的不少,莫非那个姓李的女子也去了?”另一个声音道:“她若是前往邙山,咱们就不可到邙山上追踪。只可在这里等候。”先前那声音笑道:“吕四娘已死,何须对邙山派如此惧怕?”谷之华心头一震,既是“邙山派”,又是“姓李的女子”,不禁特别凝神,可是这两个人的声音愈说愈小,断断续续,听得不大清楚。谷之华索性起来,到他们的窗下偷听。

只听得一个略带点沙哑的声音问道:“大师兄,听说你见过那个姓李的女子一面?”那个被他称做“大师兄”的人说道:“师父那天晚上将她擒获之时,我正在旁。”师弟问道:“那么你见面之时,一定会认得她了。”“大师兄”笑道:“这个当然,要不然师父怎会把这件差事交给我。”“不过,我听说天山派有一种可以改容易貌的灵丹……”“那其实是邙山派甘风池的,后来才将炼制易容丹的法子教给了天山派的唐晓澜。”

师弟说道:“见闻广博,我当然远不及你,不过这一点无关重要,总之天山派也有易容丹便是了。”“大师兄”又笑道:“我明白你肚子里打的主意,你是看中了前房那个女子,想去撩拨她,所以要找个藉口,是也不是?”“不是藉口,想那姓李的女子既是天山派的,你焉知她不会改容易貌?前房这个女子年纪看来也不过二十岁左右,而且腰悬宝剑。还有一点,她用金子当作房钱,一看就知道是个不懂世务,刚出道的雏儿。这种种迹象都与那个姓李的女子符合,我看八成就是那个姓李的女子。”

大师兄道:“胡说,纵使她易容换貌,身材的高矮也改变得么?眼神中显露出的武功深浅也改变得么?你看不出,我是看得出的。总之不是那个前房的女子,你休得惹事生非!”师弟“咦”的一声道:“就是我去惹事生非,师兄,你也犯不着生这样大的气呀!本门可并没有这些清规戒律,说是不许去撩拨女人的。”

谷之华听得怒气暗生,心道:“好,我非惩戒你一下不可。”

只听得那个“大师兄”沉声斥道:“我说你真是瞎了眼睛,这个女子的武功比那个姓李的还要厉害得多,我都不敢惹她,你敢去惹?若是惹得起的,还轮到你么?”谷之华起初当这个“大师兄”是个比较上派的人,岂知同是一丘之貉,但也有点佩服他的眼光厉害,一眼看去,就居然能够知道对方武功的深浅。

师弟噤不敢声,过了一会,似乎有点气愤地说道:“经过了金世遗上次这么一闹,大师兄,你的胆子好像小许多了。可是就算金世遗那么大的本领,不是也伤在咱们师父的手下了么?师父说他不死也得残废。天下人都怕金世遗,金世遗则要怕咱们的师父,而你呀,你却是什么人都怕!”大师兄道,“你跟师父学了几年本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当今天下,武功高出咱们师父的人,也还有好几个呢。就说金世遗吧,我也不大相信他就会因此残废。我猜想那个姓李的女子八成是他带走了的。”师弟道:“你竟然不信师父的话?师父说的,还能有假?”“你不知道,我试过金世遗的武功。还中过他的暗器,幸而那是没有毒的,至今想来,尚有余怖!”

原来这个“大师兄”就是孟神通的大弟子项鸿,另一个则是在他门下排行第十一的弟子瞿修。那日金世遗大闹孟家庄,金世遗固然受了他的修罗阴煞功所伤,但他也中了金世遗的毒龙针。当金世遗、翼仲牟、厉胜男那一班人走了之后,孟神通因为踪迹已露,且又身受毒伤,怕丐帮的人再来寻仇。便举火焚庄,率领家人弟子躲避到太行山一个早已布置好的隐秘山谷,准备伤好之后,再苦练他的修罗阴煞功。

在他心想,以为金世遗不死也得残废,至于厉胜男,虽然是他最恐惧的仇家的女儿,但年纪尚轻,本领未足,也还不怎样放在他的心上。最令他担心却是李沁梅逃脱的事情,自吕四娘死后,天山派的唐晓澜便是武林领袖,若给李沁梅逃回天山,惹出了唐晓澜、冯瑛、冯琳等人与他作对,那可要令他食不甘味,寝不安枕了。何况,李沁梅还不一定要逃回天山,请出父母才能与他作对,天山派交游广阔,李沁梅随处都可以邀请武林中的前辈与他为难。虽说孟神通所害怕的只是有限几人,究竟是个麻烦。

因此他在太行山的幽谷之中,一面加紧运用玄功疗伤,一面派出他的师弟阳赤符和大弟子项鸿、二弟子吴蒙等人,分成几路,去追截李沁梅,项鸿和瞿修乃是一路,无巧不巧,恰好在这小客店中遇到了谷之华。

谷之华却不知道孟神通曾囚禁过李沁梅的事情,因为金世遗不愿撩起她的伤心之事,故此对于有关她父亲孟神通的事情,避免多谈,日间他向谷之华谈及结识李沁梅的经过,也避开了她被囚孟家庄的这一段。

可是,金世遗大闹孟家庄的事情,却是谷之华听说过的。这时她从项鸿与瞿修的对话之中,听他们讲到了“那个姓李的天山派女子”,又提起了金世遗,他们谈话的声音虽然细如蚊叫,却有如在她顶上响起了焦雷,登时令她惊得呆了。

这个“天山派的女子”当然是李沁梅了,金世遗曾因此到过囚禁李沁梅的人家中大闹,那么这个人是谁,以谷之华的聪明,当然一猜便着,但她却不敢去想,甚至在心里也不敢将这个名字说出来。

惊恐中谷之华的脚步踏出了声响,就在此时,项鸿倏地将窗门推开,一掌打了出来,谷之华但觉一股阴冷的寒风突然袭到,不禁失声叫道:“修罗阴煞功!”项鸿的修罗阴煞功只练到第二重,以谷之华的功力当然不是惧怕他的修罗阴煞功,但是却因此证实了他们是孟神通的弟子,她惧怕的是这个她从未见过面的生身之父,邪派中有名的大魔头孟神通!

说时迟,那时快,房间里项鸿、瞿修二人早已跃出,项鸿沉声喝道:“你也知道修罗阴煞功的厉害了么?”呼呼两声,又是两掌拍出。

项鸿的修罗阴煞功虽然只练到第二重,还未有伤人立死的本领,但随着掌风发出的那股阴寒之气,也可以令人无气伤损,若是内功根基不够扎实的人,被那股阴寒之气侵入,当场就会筋酥骨软,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

项鸿早已看出谷之华的功力不凡,这两掌未必能够将她打伤,可是却绝对料想不到,她竟然不闪不躲,反而迎了上来,项鸿一掌打去,谷之华明明就在他面前,不知怎的,却打了个空,谷之华一声冷笑,用了个小擒拿手法,倏地就抓住了他的肩头软骨。

这时只要谷之华掌力用实,将项鸿的琵琶骨捏碎,项鸿的武功就要被她废了,但谷之华心性仁慈,根本就没有想到要下这样的辣手,她只是想把项鸿制服,好迫他说出李沁梅的消息。项鸿既是孟神通的弟子,武功亦自不弱,一觉不妙,立即用了一招“脱袍解甲”,肩头一沉,但听得“嗤”的一声,项鸿的衣裳虽然被撕去了一大片,可是却已从谷之华的掌握之中挣脱出来,一脱身立即便是反手一掌。饶是谷之华闪避得快,臂弯的“曲池穴”也给他的指尖点了一下,登时觉得一阵酸麻,不由得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

瞿修不识厉害,见谷之华被师兄点中,料她纵有闭穴功夫,那修罗阴煞功的寒毒之气也定能把她伤了。当下纵声笑道:“我们不去惹你,你却来惹我们,你既送上门来,我也就不客气了。哈,哈,这样漂亮的小娘儿往哪里找?”和身扑上,要捡便宜,笑声未毕,只听得“啪”的一声,被谷之华清脆玲珑地打了一记耳光,谷之华恨他口舌轻薄,这一拳打得委实不轻,打得他脸孔开花,门牙也掉了两个!

项鸿急忙过来援救,谷之华喝道:“你也吃我一掌!”使出玄女掌法,左一招“杨花扑面”,右一招“柳絮轻飏”,掌势飘忽无方,如落英缤纷,瑞雪飘降,项鸿但觉四面八方,都有她的掌风人影,他施展了全身本领,仍然被她迫得步步后退!

项鸿这一惊非同小可,谷之华竟然不畏他的修罗阴煞功!原来吕四娘生前早已虑到本门中无人能制服孟神通,所以用了十年功夫,参悟了“少阳神功”,虽然还不能破解修罗阴煞功,但却可以抵御“修罗阴煞功”那种邪毒之气。只要有两三位高手,练好了这种“少阳神功”,合力施为,就可以将孟神通制住。当时在她的心目之中,本门的三位武功最强的弟子乃是曹锦儿、翼仲牟和从峨嵋派投过来的谢云真,故此遗命叫谷之华将“少阳玄功秘诀”转赠给曹锦儿。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邙山会上,虽然曹锦儿要把谷之华逐出门墙,谷之华仍然将那三篇秘诀献了给她的原故。吕四娘生前,没有叫谷之华练这种“少阳神功”,但也没有禁止她练。谷之华不知道吕四娘另有深意,在师父死后,她终于把这种功夫练了。

谷之华在练“少阳神功”时,乃是出于一片维护本门的心意,心想多一个人练成这种功夫,将来要制服孟神通之时也省力一些。直到曹锦儿揭破了她身世之秘,她才起了怀疑,莫非师父早就知道了她是孟神通的女儿,所以生前并不亲授她“少阳神功”,避免她将来参加诛戮亲父?她又想,师父或者以为她的身世之秘永远不会揭破,故此从未对她明言,也不便下令禁止她练,让一切付之天意?可惜师父已死,她的苦心,谷之华也永远不知道了。

谷之华练这“少阳神功”只有两年的功夫,若是用来对付孟神通,当然毫不济事,但项鸿的修罗阴煞功只练到第二重,却伤不了她。两人交手,不过十余二十招,只听得“蓬”的一声,项鸿的肩头已中了她的一掌。

店子里的客人早已惊醒,却无一人敢出来劝架。掌柜的躲在房内颤声叫道:“客官们要打架请到外面去打,莫把小店毁了!”话声来了,只听得乒乒乓乓一阵乱响,项鸿抓起了一张方桌向谷之华掷来,瞿修学他师兄的样子,也抓起了板凳茶几之类,向谷之华猛掷。

客店地方狭窄,谷之华本来可以用掌力震碎桌凳,但她一来不想毁坏店中的东西,二来也怕破片飞入客房,误伤了其他客人,好不容易的才闪避开了。项鸿与翟修趁此时机,跳过后院矮墙,恶声骂道:“不识死活的野丫头,有胆量你就追来!”

这刹那间,谷之华转了好几个念头,现在她已知道这两个是什么人了,尽管她在心里不承认孟神通是她父亲,然而她总不能像金世遗说得那样“豁达”,将他当作毫无关系的人,她但愿这一生永远不会见到这个孟神通,避免和他有任何接触。

但这样就逃避得了么?眼前这两个人便是孟神通的弟子,她要想不追,然而不知怎的,却又想知道一些关于孟神通的消息。孟神通的弟子既然在这里出现,想来他也会躲在附近。他是邙山派的大仇人,翼仲牟既然向他公开寻仇,他当然也会向邙山派报复。若然他在附近藏匿,对邙山派总是一个祸患。虽说谷之华已被曹锦儿逐出门墙,但她却不能不维护旧日的同门。即算就只这一个理由,她也应该查问孟神通的下落,好令邙山派的弟子得知。

何况她答应过金世遗替他打探李沁梅的下落。因此,也想从孟神通这两个弟子口中,获得一些关于李沁梅的消息。有这几种关系,终于还是追下去了。

谷之华的轻功比孟神通这两个弟子好得多,渐渐追上,忽听“嗤”的一声,项鸿射出了一支蛇焰箭,一溜蓝色的火焰掠过空际,好像新年所放的烟花。谷之华也有一些江湖经验,知道这是招集同门的讯号。

项鸿冷笑道:“野丫头,你不敢追了么?”谷之华刚一止步,他回过头来飕的便是一支冷箭,箭过处,带起一股腥风,显然是喂了毒药的暗器。

这支箭当然不会射中谷之华,可也把她激怒,当下举步又追,项鸿被她追得紧时,便用修罗阴煞功抵挡一阵,谷之华武功虽然远胜于他,但却不能在举手之间将他擒下,项鸿狡猾得很,临到谷之华追至身后时,才猛发一掌,发掌之后,便又立即飞逃。这样一追一逃,竟然挨了半个时辰,追到了离新安镇不远的玉龙山下。项鸿在路上已是发出了三枝蛇焰箭了。

谷之华被他惹得心头火起,想道:“不施辣手,势必让他拖延时间,待他同门来到,再要擒他更不易了。”这一回她不等追至项鸿身后,距离数丈之外,便突然脚尖一点,凌空飞起,右手提剑斩下,左手以小天星掌力,向他颈侧的“大椎穴”击下。谷之华轻功卓绝,倏然从空中扑下来,有如苍鹰抓兔,攻得项鸿手忙脚乱,即使他用修罗阴煞功向上发掌,那股阴寒之气也伤不了谷之华,而谷之华居高临下,一剑削来,却定能将他的手臂削断!

眼看谷之华便要一掌拍中项鸿,那“大椎穴”乃是脊椎神经交会之处,若给拍中,全身麻痹,不能动弹,就在这时,忽价一股劲风扑来,奇寒透骨,谷之华空中一个翻身,脚尖着地定睛看时,只见一个长须老者已站在自己的面前,冷冷说道:“你的师父是谁,为何要下辣手杀我师侄?”

这个长须老者正是孟神通的师弟阳赤符。谷之华道:“令徒先用修罗阴煞功伤我,岂能怪我下手无情?何况我其实并不想杀他!”阳赤符见谷之华竟然识破了修罗阴煞功,不禁大吃一惊,打量了谷之华一眼,冷冷说道:“你又没有受伤,却为何要取他性命?你下那样的辣手,还不是想杀他么?”谷之华道:“我只是要把他拿住,问他一桩事情。”阳赤符道:“你要问什么事情?”谷之华想要问的是孟神通的下落和李沁梅的消息,却怎好对阳赤符说出来。

项鸿叫道:“她已知道了我们的秘密,师叔,你不可让她逃了!”阳赤符喝道:“你是来打听天山派弟子李沁梅的消息的么?”谷之华料想这场恶斗定免不了,朗声道:“不错。她和你们有甚冤仇?你们何以擅自将她囚禁?”阳赤符冷笑道:“李沁梅早已走了,你正好补她的缺。好,你要打听她么,你问我的掌门师兄去!”谷之华面色大变,身形未动,阳赤符双臂箕张,倏地便扑了上来。他见谷之华居然能抵御得了修罗阴煞功,这正是他本门的克星,即算她并不知道李沁梅被囚的秘密,他也不能让她走了。阳赤符的修罗阴煞功已练到了第五重,与项鸿相比,自是大大不同!

但听得“蓬”的一声,一棵松树被震得枝叶纷飞,总算谷之华闪避得快,绕到了松树的背后,让松树做了她的替身。

阳赤符抢先一步,截住了她的退路,不让她躲入树林,第二掌、第三掌相继打来,掌风起处,方圆数丈之内,叶落枝摇,沙飞石走。谷之华抵挡不住,给他从树林旁边迫到了大路当中,阳赤符喝声:“哪里走!”双掌齐出,一掌击左,一掌击右,叫谷之华无处闪避。谷之华吸了口气,身子突然悬空拔起,就在这刹那间,她的霜华宝剑亦已拔出剑鞘,一招“鹏搏九霄”,凌空刺下,阳赤符“咦”了一声,退后三步,喝道:“原来你是邙山派吕四娘的弟子!”

谷之华道:“你既知道我师父的威名,尚敢在邙山附近横行?”阳赤符冷笑道:“吕四娘若然在世,我也许惧她三分,吕四娘已死,你还敢用邙山派吓我么?”

孟神通既与邙山派公开对敌,阳赤符知道了谷之华是吕四娘的弟子,当然更不能让她逃脱,当下一掌紧似一掌,将修罗阴煞功的威力逐渐加强。谷之华虽然练过“少阳神功”,功力尚浅,斗了二三十招,但觉胸口烦闷,呼吸不舒,然而她的剑法仍是丝毫不乱。

如此一来,阳赤符固然大为惊诧,谷之华也不禁暗暗吃惊:“这老头儿的修罗阴煞功果然厉害,听师父生前所说,他只不过练到第五重,与孟、孟神通差得远甚,怪不得以前的掌门师兄、江南丐帮的帮主也死在孟、孟神通之手。”她不愿意承认孟神通是他的父亲,但是在心中念出这个名字之时,却是忍不住心头的绞痛。

阳赤符的功力其实远稍逊于灭法和尚,他的修罗阴煞功虽可占到上风,却还不能制得谷之华的死命。谷之华凭着她的轻功和精妙剑法,本来最少还可以抵御二三百招,但她想起了孟神通,生怕孟神通也会赶来,心神却不由得因而散乱,斗志大减,只想抓个机会脱身。

高手搏斗,哪容得稍稍分神,谷之华越是想逃越逃不了,这时阳赤符的修罗阴煞功已用到了第五重,掌力展开,将谷之华前后左右的退路全都封住,便像二道大铁箍似的,从四面向中间收紧!

激战中猛听得阳赤符大喝一声。掌力一发,有如排山倒海而来,谷之华一个倒栽葱跌在地上,登时不省人事。

待到她醒来之时,已是在孟神通所藏匿之处——太行山幽谷的一间石室之中了。正是:

无计相回避,难堪此日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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