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是徐冽,好像又不是徐冽。

他的戾气,他阴晦的眼神,他拧折那人手腕时冷静到麻木的模样全都太陌生,苏好从没见过这样的徐冽。

以至于她无法分辨,此刻的心悸到底是对这几个武校生的心有余悸,还是因为徐冽。

雨势渐渐小下去,徐冽把瘫软成一滩烂泥的丁柏往地上一扔,转过身来。

他脸上的淡漠还没散去,看着苏好的眼神跟刚刚对丁柏似乎没有区别,朝她慢慢走来的架势,让苏好觉得自己好像也会被一把掼到泥地里。

苏好反手抵住墙,想支撑着身体站起来。

美术生长期久坐画画的通病就是身体耐力不好。苏好从小好动,已经算能跳能跑的类型,初高中也拿过运动会短跑奖牌,但顶着精神上的恐惧和压力去跑跟运动会完全是两种概念。

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被逼到极限,冲破负荷的时候,体力也会迅速透支。

她站到一半,两条腿都有点不听使唤。

徐冽走快两步,到她跟前一把撑住了她的手肘:“跟没跟你说过,像你这样的,在电影里活不过片头。”

他的语气像上次掐她烟时一样,冷淡,隐忍着怒意。

“我……”苏好一张嘴,声音哑得像个破锣嗓,喉咙底也有淡淡的血腥味在蔓延,她不说话了,把黏在脸上的发丝拨开,抿着唇撇过头去。

这一撇,就看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奔到了巷子口。

徐冽瞳仁一缩,拉着苏好的手腕往身后一掩。

苏好先认出了这一男一女。

“是陈星风和许芝礼。”她刚说了句完整的话就偏头咳嗽起来。

陈星风狂奔到巷子口一个急刹,眯起眼,目光缓缓扫过苏好和徐冽的脸。

林天扬带着一群武校生闯进酒吧的时候,陈星风刚好在低头看手机。文铭和李貌虽然注意到了,却并不认识武校生。于是三人错过了帮苏好解困的最佳时机。

陈星风发现女厕那边出乱子的时候已经晚了,追到分岔路口一念之差选了西边,没找见苏好,只看到许芝礼。

他着急苏好的下落,但也没法不管许芝礼,毕竟许芝礼吸引了更多武校生的火力,所以在那边耽误了几分钟。

那群武校生都认识他,两边没直接干架,打了个商量。陈星风打了包票把许芝礼带走,说自己回头会给林天扬一个说法,这才追到东边来。

然后就看见了眼前这一幕。

许芝礼看了眼地上痛苦呻吟的几个武校生,轻轻“嘶”了一声。

陈星风一动不动杵在巷口,目光沉沉落在徐冽抓着苏好的那只手上。

徐冽同样纹丝不动地望着陈星风。

雨停了,那几个武校生也没了喊痛的力气,又长又窄的老巷安静下来。

徐冽和陈星风似乎谁也没打算先开口,苏好又在清嗓子,许芝礼成了在场唯一适合打破沉默的人,朝对面问了句:“没事吧你俩?”

“没。”徐冽代苏好答。

苏好终于咳舒坦,支着腰问许芝礼:“你那儿解决没?”

“暂时吧,”许芝礼耸耸肩,“今晚对不住,以后再遇到就别管我了,我找刺激呢。”

苏好咬牙切齿:“你真是活该被打死,再管你我名字倒过来念。”

许芝礼轻笑一声:“那听起来也不错。”

她话音刚落,杂乱的脚步声纷至沓来。西边那拨武校生赶了过来,一看地上几人惨状,齐齐把脸一拉。

后边那几个赶紧上前扶人,把丁柏他们架起来。

领头那人不太爽利地质问陈星风:“风哥,不是说不动手吗?我们答应你放了人,你转头搞成这样?”

陈星风皱了皱眉:“我这边……”

“我动的手。”徐冽打断了他。

众人一愣,朝一旁徐冽望去。

苏好在徐冽身后压低声提醒:“陈星风是地头蛇,这事推给他容易解决,你悠着点别揽事……”

“南中高二七班,徐冽。”徐冽直接照规矩报了名字。

苏好震惊地瞪着徐冽。

“今晚还有事,改天奉陪。”徐冽拉过苏好的手,在众目睽睽下把她带出了巷子。

“哇哦。”许芝礼望着徐冽的背影惊叹,“苏好眼光可以啊。”

*

苏好被徐冽一路拉到大马路,两条腿还没彻底恢复力气,走得软趴趴不太稳当,嘴巴却已经元气满满:“草!你瞎拽什么!你今天运气好一打三,明天能有命一打三十吗!武校多少铁人你有没有点ac数!还说我呢,我看像你这样的,活过了片头也活不过开场!”

徐冽停下来,偏头看她:“你再草一句。”

“?”

她说了这么多金玉良言,他就听到一个无关紧要的语气词?

苏好给他气得胸闷。

好啊,那就草吧。

“我就草,我就草怎么了?”苏好刚中气十足地扬起下巴,下一秒天旋地转,头重脚轻,被徐冽一把扛上了肩。

“……”苏好脸朝下,滑稽地挂在他肩上,蹬着两条腿使劲踹他,“你干吗?你有病!放我下来!”

徐冽单手摁住她两条小腿,一言不发地朝十字路口走。

这一走,苏好被颠得头晕目眩,压在他肩膀上的胃腹翻江倒海:“喂喂喂别动了!”她拿拳头重重砸了一下他的背脊,尖叫起来,“徐冽——!”

周围路人朝两人投来惊诧的目光。

徐冽刚好走到路口,停下拦了辆出租车,一手拉开车门,一手把她半扔半塞进车后座。

苏好捂着胃,死鱼一样歪歪斜斜瘫在了座椅上。

徐冽随后坐进去,关上车门:“春庭湾。”

司机却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诧异地望着后视镜里两只湿淋淋的落汤鸡:“你们这……小姑娘是不是自愿的啊?”

“……”苏好抬起一只蔫答答的手,打了个“走”的手势,“是的,那是我家,开车吧师傅。”

司机这才发动了车子。

苏好缓了一阵,把呕吐感抑制下去,看了眼徐冽:“你是变态吗?我刚吃水果吃得撑死,你这么搞我?”

“我让你吃的?”徐冽瞥她一眼,“酒吧也是我让你去的?”

“我……”苏好脑子里一团浆糊,这才记起疑问,“等会儿,那你呢,你怎么在那里?你跟施嘉彦他们一拨的?”

徐冽手头没有电脑,今天一个人在网吧做了一天网课课件。

傍晚的时候,施嘉彦约他出去玩,他说不了,在网吧忙。施嘉彦和他堂哥堂嫂刚好在大学城附近,顺道给他带了些零食,来看看他的进展。确认他进展顺利以后三人就走了。

接到施嘉彦那条微信消息的时候,徐冽刚离开网吧,正在那一带等车。之后一到酒吧就看到出事了,远远听见有人喊去追苏好和许芝礼。

其实他和陈星风赶过去的时机差不多,不一样的是他选择了东边。

因为东边距离马路更近。

按徐冽拦许芝礼自杀那天得到的了解,许芝礼不会希望苏好受伤,应该把能够更快逃生的路线留给了苏好。

所以苏好去了东边。

“问你话呢,”苏好觑觑他,“你跟施嘉彦是不是一拨的?”

徐冽没细细解释过程,只说了个“是”。

“那那些大学生呢?”

“南州大学的。”

“还真把自己当南大高材生了。”苏好嗤笑一声,偏头看向窗外,“我看南大配不上你,清北也不适合你,北电中戏倒挺符合你的人设。三十秒撂翻三个武校生,在我这儿装了这么久兔子,你可真行。”

徐冽没说话。

不说话的结果就像放任女朋友一个人生气,注定让她越来越生气——苏好自顾自回想过去这些日子种种迹象,越想越不对劲,也不管自己此刻湿哒哒的模样有多狼狈,转过身面对他:“所以当初在学校被混混堵,那三个也被你撂了?”

徐冽看了她一眼:“嗯。”

“那你居然和我说,你跟他们讲了点道理?”要不是头发是湿的,苏好现在已经可能炸毛了。

徐冽平静地抬起拳头:“用这个不能讲?”

“……”言下之意他没骗人。

他大爷的。

“好,那你身上的伤呢?”苏好继续质问他,“这总是胡编乱造的了吧?”

“不是那次受的。”

“……”言下之意虽然那次没受伤但他身上真的有伤。

苏好以为一个四肢简单的人,头脑发达一点是正常的。

可是眼前这个人明明四肢一点也不简单,为什么头脑还这么发达?

兴师问罪都说不过他。

草泥马草泥马!

苏好一路憋闷到春庭湾小区门口,下车的时候准备拿手机扫码付钱,一摸口袋发现没有。

徐冽用手机付了车费,下车后注意到她在摸口袋,问她:“怎么?”

“手机落酒吧了,不知道是不是在陈星风那儿。”苏好思索着说。

徐冽的脸色在听到陈星风三个字时变得有些阴沉。

“我爸妈周末会给我打电话的,被酒吧服务生接到就完了……”苏好烦躁地薅了薅头发,“你快把手机借我一下。”

徐冽把手机解锁以后递给她。

苏好一边往小区里走,一边拨了自己的手机号码,意外的是,接电话的是个女生。

许芝礼的声音。

“我手机怎么在你那儿?”苏好愣了愣。

许芝礼那边很安静,应该已经到住处安顿下来:“本来在陈星风那儿,这不是想着万一你家里人打过来,男生接不好么?我就拿过来了,明天约个时间还你吧。”

“行吧。”

“你这用的谁手机,你男朋友电话?”许芝礼在那边奇怪,“怎么连个备注都没有。”

苏好看了一眼徐冽,也不知道是在跟许芝礼澄清,还是趁机骂徐冽:“男朋友个屁!他就是个骗人精!”

“干吗,”许芝礼一愣,“人家为你得罪了整个武校,你还骂人。”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起来,苏好太阳穴都在一抽一抽地作痛:“挂了挂了,明天找你。”

苏好掐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徐冽,打量了下他湿漉漉的衬衣西裤,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

算了,账以后再算。

她站定在路口,指指不远处的联排别墅:“你跟我回家去把人弄干。”

徐冽挑了下眉:“用不着。”

“你,又,在,拽,什,么!”苏好生气地看着这张之前眼瞎没发现的臭拽脸,像以往那样杀气腾腾地威胁道,“你跟不跟我走?”

徐冽的表情里多了一丝少了掩饰的戏谑,他垂眼看着她:“你在威胁我?”

“对啊,看不出来吗?很不明显吗?你眼盲心瞎吗?”苏好气得三连问。

“那你威胁我之前有没有想过,被人追得抱头鼠窜,哭着喊爸爸的人,是你还是我?”徐冽扯了下嘴角。

她好心请他回家,他居然揭她伤疤!

“我那是……许芝礼说武校的规矩,不打叫他们爸爸的人,我那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总不能真让人废了右手吧?我画了十三年画,我的右手比命还重要!未来画家的手,拿一声爸爸换不值得吗!”

苏好气得胸脯一起一伏,心里狠狠咒骂了许芝礼一通。

死丫头,让她风评被害!

“是这样,”徐冽点了点头,“那我值不值得?”

“?”

徐冽兴味十足地看着她:“你叫我一声爸爸,我跟你回家,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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