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茵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红白相间的塑胶跑道上,几十号人排成长长一串,绕着操场跑过一圈又一圈。

跑道被阳光炙烤得滚烫,镀上一层艳丽的金橘色。天边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光影明一阵阴一阵。

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一场疾雨突然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烈日还当头,豆大的雨点就那么一滴滴噼啪砸到了地上,将浅铁锈红色的跑道一点点染成深铁锈红色。

原本累到只剩喘气的众人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太阳雨点燃了精神气,在操场上又跑又跳,高呼吹哨。

骄阳似火的五月,连雨都热烈。

苏好笑着仰起头,迎着雨飞奔过终点线,朝更早跑到终点的徐冽张开了双臂。

徐冽隔着一层炽热的雨幕等在那里,把她纳入怀里,牢牢抱紧。

湿漉的雨水和汗水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畅快淋漓。

苏好气喘吁吁地抬起脑袋,用下巴去够他的肩窝,抵着他的肩膀一边喘息一边笑:“我厉不厉害?”

徐冽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他相信,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忘记高中时代有过这样一场演讲,有过这样一个鲜艳张扬的女孩,这样一场太阳雨。

而他比他们每一个人又更幸运。

因为他在这场太阳雨里,得到了拥抱这个女孩的权利。

阵雨过去,蔚蓝的天际跨起一道彩虹,他们在阳光下相拥,享受十七岁最灿烂的一分钟。

*

当晚,其他班同学照常晚自修的时候,七班参与请愿的三十九位同学被邀请到了办公楼的会谈室。

去的路上还有人插科打诨说,学校是不是要把他们联合处分,结果当然不可能。

校方毕竟不能逆水行舟,只有几个学生私下反抗的时候,消息还能悄无声息地压下去,但苏好已经把这风波闹得全校皆知,流言甚至都传到了外边,那么这事就必须有一个体面的说法。

校长助理在会谈室跟他们解释说,请愿书是他在处理废文件时意外带进碎纸机的,实在非常抱歉辜负了大家的心意,给各位同学造成了不好的观感。

又说大家误解了校方的意思,关于杜老师调动一事,其实还在商议当中,并没有最终敲定。至于调动的原因,也跟大家的猜想南辕北辙,和杜老师一样考虑调动的老师还有某某、某某、某某云云,原因有第一、第二、第三云云。

最后,校长助理表示,综合客观上的某某、某某因素,校方决定由杜老师继续担任高二七班及未来高三七班的班主任。

在座的三十九个同学里,没有人在意这些某某,这些第一第二第三。

他们在这件事里上了一课,知道了所有的某某,所有的第一第二第三,都是说法,而不是真相。

但他们本就不是非要剥开真相,让这些大人向他们认错。

现在的结果是,杜老师得以留下来,这就是最重要,也是唯一重要的事。

同一周的周五,高二七班的教室空出了一个座位。

庄可凝遭受了几天来自四面八方的白眼后,在学期中转学了。

庄可凝的父母用一礼拜不到的时间,雷厉风行地处理好转学手续,让她一声不响地逃离了这个地方。

这么一来,大家也就明白校方和庄家人为什么妥协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杜康被调走,庄可凝哪怕转学,也可能被传到外校的流言影响,继续遭到冷眼和孤立。

杜康留下来,学校里太平了,大家怨气少了,时间一久,再提起庄可凝,也不过感慨一句:哦,是个搞特权失败的人。

但就像大家不在意校方解释的说法,只在意结果,苏好也无所谓庄可凝是不是逃脱了精神惩罚,今后会过得怎么样——她保护了她珍惜的人,她就胜利了。

*

周五傍晚,班长拉了个微信群,邀请最初发起请愿的那批同学周六晚上聚餐庆功,还特别强调,希望苏好这个最大的功臣赏脸出席。

苏好一向有自己的小团队,原本和这群与她画风不同的同班同学像隔着“次元壁”,从没有私下来往。

但现在不一样了,拒绝战友总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当然,苏好也有私心。

有了这个聚餐,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家里报备行程,然后光明正大跟徐冽出去约会。

苏好撺掇徐冽一起答应了聚餐,跟家里多报备了一顿午饭加一个下午的时间,早早打扮好提前出门,在距离春庭湾两公里的一家咖啡店等徐冽下课。

徐冽给邹恺上完奥数课,打车到咖啡店,接她去吃午饭看电影。

这是两人严格意义上的第一次正式约会。

为了配合徐冽标准的家教装束——白衬衫搭西裤,苏好特意穿了一件白色雪纺衬衫和一条黑格纹a字西装裙,扎起清爽的高马尾,还戴了徐冽送她的那条脚链。

天气晴好,周末街上人来人往。

两人又是情侣装又是高颜值,走街串巷的时候回头率没十成也有八成,当然这不算什么,苏好原本一个人走在外面回头率也不低,让她意外的是,就连吃顿午饭,餐厅居然都多送了他们一份甜点,说两人实在太养眼太般配了。

很多人都有一种奇怪的消费心理,总觉得额外赠送的那份格外珍贵,更何况店家的话还说得跟收钱了似的好听。

苏好愉悦地把这份惊喜的黑糖珍珠舒芙蕾吃了个一干二净。

走出餐厅后,她忍不住跟徐冽感慨:“看看,要不是我费尽心思迁就你,往成熟了打扮跟你般配,能得到这种福利吗?”

徐冽当然不会告诉她,那份甜品,是他看她今天打扮得精心,特意让店家“送”给他们的。

长得好看的人有很多,如果餐厅一遇到养眼的情侣就赠食物,那还做什么生意,不如去做公益。

徐冽点点头:“托女朋友的福。”

苏好挽着他的臂弯边走边偏头问:“我在暗示你老,听不懂?”

“听懂了。”

“那你不回嘴?”

“女孩子不是应该对第一次约会印象深刻?”徐冽挑眉。

“所以呢?”

“所以我打算今天什么都顺着你。”

苏好在心里给这个心机boy竖了个大拇指。

“再说我是比你大。”徐冽补充。

苏好被这话转移了注意力:“你生日什么时候?”

“一月二号。”

苏好的生日是十月二号,两人刚好差九个月整。

“那等过了明年一月二号,你成年了,我还没成年,我们这就是忘年恋了啊。”苏好惆怅地说。

徐冽被她逗笑。

苏好又想一出是一出地问:“欸,一月二号的时候,北城到下雪的季节了吗?”

“十二月就会有雪。”

“北城人民好幸福,我还从来没见过雪。”她掏出手机看了下日历,“明年一月二号是元旦假欸,我十二月刚好结束联考,要不我们去北城看雪?”

徐冽刚思考起来,就被苏好掐了下胳膊:“你不是说今天什么都顺着我?”

毕竟是自己挖的坑,徐冽点了点头说:“行。”

苏好行动力十足地操作着手机日历上的备忘录,在明年一月二号那一格打上了一个爱心符号。

*

电影排片在下午两点半。两人在附近逛了一圈,提前一刻钟到了电影院。

距离开场还有一阵子,时间充裕,徐冽去取票,苏好就在卖品部挑零食。

刚好午餐已经消化完,她要了桶爆米花,在售货员问她还需要什么的时候,向不远处取完票的徐冽招了招手:“你喝什么呀?”

徐冽走上前来。

售货员一个眼尖,看见他手里捏着的票是情侣座,跟两人热情推销起来:“520快到了,我们影院最近有推出餐饮活动,这边情侣款的饮品你们可以看看哦。”说着朝两人推过来一份菜单,“像这款冰可可,是跟旁边巧克力店联名推出的,里面可以吃到他们家的酒心巧克力,料很足的哦。”

苏好顶不住这个推销架势,要了两杯。

等冰可可现做完,电影已经临近开场,两人走进影厅,在最后一排情侣座坐下的时候,顶灯刚好熄灭。

苏好把饮料搁在右手边的置物架,抱着爆米花熟门熟路地坐下来,舒舒服服靠上沙发靠背。

银幕上正在播放广告,徐冽在她旁边坐下,侧过头压低声问了句:“你好像很熟练。”

“啊?”苏好往嘴里扔爆米花的动作一滞,想了想才明白徐冽是什么意思,“以前我跟陈星风他们出来看电影的时候……”

她话说到一半,透过影厅微弱的光线看到徐冽眼色不对劲,立马加快语速解释下去:“我跟苗妙会一起坐情侣座!”

徐冽眉梢一扬,收回了视线,不知信是没信。

“真的,情侣座比较舒服啊,我跟苗妙每次都选这种位子,陈星风不肯跟文铭李貌坐情侣座就去单人座。”苏好解释完,记起徐冽曾经因为她的“初恋”吃惨了醋,觉得这人在这种事上好像还挺小气,把指尖那颗爆米花塞进他嘴里哄他,“醋不要瞎吃好吧,吃爆米花!”

徐冽不设防她突然喂来爆米花,张嘴接的时候,舌尖一不留神碰到她的手指,蓦地一滞。

苏好心脏沉沉一跳,被这潮热的湿润惊得飞快收回手指,假作镇定地默默扭过头去看银幕。

可指尖酥麻的触感却久久无法消散,让她这根食指垂下不是,抬起也不是,摩挲不是,继续去拿爆米花也不是。

电影进入片头,开场是一段灯光昏暗的夜戏。苏好浮起红晕的脸刚好得以隐没在黑暗里。

但即便看不清她的脸色,徐冽也能注意到,她的手指在收回以后一直僵硬地搁在爆米花桶边缘,进退两难。

总不能放任女朋友一个人害羞。

徐冽想了想,从她怀里的爆米花桶拿了一颗爆米花喂到她嘴边,轻声说:“让你舔回来。”

苏好被他这用词激得神魂震颤,缓缓侧头看他一眼:“不用……”

徐冽却在她“用”字出口的刹那,趁机把爆米花塞进了她嘴里。

苏好一边说着话,舌尖当然也无可避免地卷到了他的手指。

徐冽看着她惊愕的表情笑了一下,自然地用那根手指又去拿了一颗爆米花给自己吃。

那不就是,在吃她的口水。

苏好紧张地吞咽了下,转头去喝冰可可压惊,咕噜噜一口,一颗酒心巧克力顺流滚进嘴里,咬破以后,一股浓烈的酒气猛地冲入她的鼻端。

售货员说得没错,这冰可可料真的很足,足在酒精上。

怎么会有这么烈的酒心巧克力。

苏好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徐冽低头问她:“怎么了?”

“你喝喝看就知道了。”苏好指指他手边的那杯冰可可。

徐冽喝了一口,咀嚼了两颗巧克力,神色毫无变化,但也理解了她为什么咳嗽,朝她摊开手说:“喝不了就给我。”

“我能行!”苏好死要面子地推开他的手,“不许说话了,专心看电影!”

徐冽笑了笑,没再说话,不过把她没抱爆米花桶的那只手握在了掌心,五指一根根扣实,让她没手再去碰那杯含酒精的饮料。

苏好低头看了眼两人十指交握的手,觉得脑袋有点发晕。

一颗酒心巧克力,应该不至于让她晕吧。

她稀里糊涂地想着,过了五分钟,或者十分钟,察觉到两人交握的手慢慢发烫,掌心冒出细汗来,不知是她的,还是徐冽的。

而她整个人也在这汗湿的氛围里越来越晕,尤其当银幕上,男主人公跟女主人公在皮卡后座接起缠绵濡湿的吻来。

这种尺度放在平常没什么,可放在此刻,却让苏好有些不敢直视,镜头拉近特写的时候,她悄悄瞥开了眼,盯住了安全出口的指示灯。

但镜头却迟迟没移开,徐冽的手也烫得快要牵不住。

苏好颤动眼睫,看了眼他手边那杯喝到只剩三分之一的冰可可,悄声问他:“你手怎么这么烫,不会是喝醉了吧?”

徐冽偏过头来,沉声答:“没有。”

“你确定?”苏好借银幕打下来的光观察他的脸色。

徐冽肯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醉了……”他垂下头,靠到她耳边哑声说,“我现在会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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