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老夫人听起来似乎也很意外:“竟然是四姑娘和五姑娘?”

“对!”

楚锦瑶不由回头和楚锦娴对视一眼, 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猝不及防。

屋里楚老夫人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种时候,自然不能说楚锦妙很快就要被她扫地出门了, 楚老夫人斟酌着说道:“既然县主中意, 那我们自然依从。等过几天, 我让她们都收拾好了,再放她们出去陪县主读书。”

这种关节, 还有谁提楚锦妙要去庙庵修身养性这一茬?

楚锦妙即将别发配庵堂的危机,竟然就这样解决了。

楚锦妙从自己的院子里出来, 梳洗一新, 光彩焕发,一点都看不出前几天萎靡颓唐的样子。她的眼睛还有些肿,想必是这几天一直在哭, 可是她的神色却非常高傲:“有一句话叫伯乐识千里马, 也有一句话叫机关算尽终成空。有些人啊, 费尽心机想扳倒我,可惜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苍天有眼。”

楚锦妙说这句话的时候当着所有姐妹的面, 语气得意又张狂。三姑娘暗地里大大翻了个白眼,六姑娘神色淡淡, 如同老僧入定,而楚锦瑶继续干自己的, 完全当没听到。

老天要是真有眼,就不会任由你蹦跶下去。

楚锦瑶心里很没好气地想。

等过了十五,年尾渐渐消散,路上的雪也消融大半之后,长兴侯和赵氏亲自套车来怀陵王府拜访, 顺道带来了楚锦瑶和楚锦妙。

楚锦瑶这次会在郡王府小住月余,然后会家里待几天,之后再来王府。楚锦瑶也不知道这种两头跑的日子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但是可以预料,因为两个地方都有她的住处,她的衣服、首饰、丫鬟等就不能全部带走,总要留下一些备用。出于各种因素,楚锦瑶这次出门,身边跟随的人必须要得力又伶俐,但是府里也不能没人看家。楚锦瑶深思过后,决定随身带着宫嬷嬷、玲珑和桔梗出门,而将老实忠厚的丁香留下看门。

临走前,楚锦瑶将西厢房的私房查了又查,确定无误后,才锁上房门,给丁香偷偷留了一条西厢的钥匙,剩下的她全部带走。丁香虽然有厢房的钥匙,但是里面的箱子是另外上锁的,楚锦瑶也不怕别人搞鬼,给丁香留钥匙主要是为了以防万一。

楚锦瑶和宫嬷嬷、玲珑将自己常用的首饰、衣服归拢成两大箱,一同带上车。日常用的东西王府都有,她们带太多反而不好看,拿出客人的姿态最好。不过虽说是去做客,但是王府的性质毕竟特殊,身边总要备好足够的财物,要是突然发生什么意外,楚锦瑶银钱不足,露了怯就不好了。走前楚老夫人将楚锦瑶叫过去,私下给楚锦瑶塞了二百两银子,算上明面上的二百两,楚锦瑶光现银就有四百两。四百两银子已经可以在太原买一处三进的大宅子,老夫人自己心里有小算盘,就生怕楚锦瑶被王府的人看轻,务必要撑起门面来。

其实楚锦瑶自己是不缺这区区四百两银票的,她每个月光分红就有上千两。但是老夫人已经准备好了,楚锦瑶还能推辞不成?至少以后她所有明面上的支出,都得算到这四百两中。

“姑娘,箱子都放好了,屋里露出来的地方也都擦了一遍,您可以到里面坐下歇一歇了。”

“嗯,好。”楚锦瑶恋恋不舍地起身,往郡王府安排的屋子里走去。她的屋子安排在花园里,地方不算大,正面三间房,屋檐下有一件耳房,东西两侧只是一堵墙,并没有厢房,最南端倒有两间倒座房,供下人居住。这个院子远不及她自己的朝云院宽敞明亮,好在地方清雅,出去再走不久就是荷花池,屋子四周栽满花树,四季花开不败。

楚锦瑶尤其喜欢院子里面的那两棵垂丝海棠,屋后还有一颗高大的紫花楹,想必春暖花开的时候,一定很好看。

楚锦瑶刚来了就对这几株花树爱不释手,连屋子也没顾得上进去看。玲珑和桔梗正好趁这个功夫,将屋里能摸到的地方又用水擦了一遍。

楚锦瑶恋恋不舍地被丫鬟从花树下拉开,推到屋里歇息。这个小院不大,仿佛当初修建的时候就是给闺阁女子准备的,故而院子布置的非常精巧,连屋宇也美轮美奂,精致秀气。

楚锦瑶进屋后,最先看到中间的这件堂屋,堂屋正中墙上挂了一副美人图,其下是两张圈椅,中间放着一张高足几,这显然是待客时主人坐的地方。再往下是两行木椅,其间点缀着花瓶瓜果,没什么好看的,楚锦瑶接着往西面走。堂屋和西间隔了一架四扇屏风,屏风上绣着海棠牡丹美人赏花图,富丽典雅至极。

西间最里面摆设了一张拔步床,上面的铺盖枕被都换成了长兴侯府自家的。拔步床造价不菲,最外面立着红木镂空立柱围栏,里面脚踏、床头柜等应有尽有,一旦放下最外面的床帐,这里就如一个小型屋宇一般。西间放了一张拔步床,再放一张梳妆台,委实不剩多少空间,所以待客用的罗汉床、小几炕桌等,全部放到了东间,等以后有闺中好友造访,在中堂招待太过疏远,东间这种亲近又不随意的摆设刚刚好。

楚锦瑶从里到外巡视了一圈,觉得怀陵郡王府的这番准备已经非常尽心。好在王府没有错估她和楚锦妙的姐妹情分,若是将她们俩安排在一个院子里,那可就有的热闹了。

楚锦妙的住处不远不近,穿过荷池,那件临水的小木阁就是她的住所。现在还是冬日,楚锦妙那里看不出什么,若等到盛夏满池荷花盛开,她临荷而居,必然清幽雅致至极。

晚上卸妆的时候,桔梗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对楚锦瑶说道:“姑娘,我偷偷去四姑娘的屋子里看了,她屋里的摆设清寒极了,最中间绣着梅兰竹菊,西边是一张架子床,东边除了一张桌子一张坐塌,再没有其他东西。她们哪里看着就空旷,风吹进去都能刮出回音来,哪比得上姑娘这里舒服。”

楚锦瑶扑哧一声笑了,什么能吹出回音来,桔梗惯会埋汰人。楚锦瑶从镜子里瞪她:“你倒会说,不许在外面搬弄别人。”

“我知道。”桔梗努努嘴,说道,“不过就这样,四姑娘看着还很是喜欢。她还说冬日住在荷花边最好,一推窗就能看到满室残荷,夜来还能听到风打残梗,清幽至极。”

楚锦瑶却觉得:“我记得荷花池边还结着冰,她不冷吗?”

桔梗摇头,楚锦瑶此时再看自己屋里的摆设,顿时觉得,王府不愧是王府,不说钱财,单论这种拿捏人心思的手法,她们这种勋贵之家就远远不及。

楚锦瑶喃喃:“不知道池子里的冰结实不结实,那么大一片水池,又平坦又亮堂,溜冰车一定好玩。”

玲珑被吓了一跳,赶紧唤道:“姑娘!”

楚锦瑶回过神,挥挥手道:“我就是随口说说,我省得轻重的。今日你们周劳了一天,早点歇着吧。明天大早给老王妃请安,然后就得去陪县主上课了。事情还多着呢。”

“是。”

玲珑桔梗两人将楚锦瑶的头发梳顺,服侍楚锦瑶上床,合上了最外面的围栏。楚锦瑶只看到外面的光一下子朦胧了起来,她仿佛独自置身一个独立的小空间,再接着,床外的灯也熄了。

楚锦瑶闭上眼,暗道该睡觉了。她习惯性地想说晚安,突然想起,她现在就一个人,说了也没人听。

楚锦瑶伸出手,摸了摸被她压在枕头下面的玉佩。玉佩入手温凉,一点都看不出来,它曾经可以口吐人言,白日化形。

晚安,齐泽。楚锦瑶心里低低道了一句,便闭眼陷入梦乡。

楚锦瑶入梦之前,眼前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对方被人牢牢围着,只能看到赭红色的衣角,以及一双清透明亮、微微含笑的眼睛。

楚锦瑶迷迷糊糊地想,她可能是出现幻觉了吧。她每天都记挂着这件事,想的太频繁,导致看谁都像自己认识的人。那个男子和齐泽应该只是有一点相似,却被她看成了一个人。

楚锦瑶暗暗检讨了自己,就陷入沉睡。

第二天,楚锦瑶起了大早,去给王府老王妃请安。

和所有人家一样,老王妃在府里的地位至高无上,每到请安的时候,老王妃的屋里总是人满为患,孙辈的嫡女庶女,媳妇辈的楚珠、郡王妃,还有各位主子的丫鬟婆子,全都挤在一起。

现在,还多了楚锦瑶和楚锦妙两人。

楚锦瑶到的比楚锦妙早,楚锦妙紧赶慢赶走到老王妃院里,一掀帘子,发现楚锦瑶已经在了。楚锦妙的脸色顿时拉长,楚锦瑶也眼风也不动,权当自己看不见。

反正经过上次的事情,恐怕郡王府的人对她们俩的关系已经心知肚明,既然如此,还讲究什么家丑不外扬。

老王妃难得一次看到这么多晚辈,乐的嘴都合不拢。县主林宝珠是屋里最自在的人,她窝在老王妃怀里撒娇:“祖母,我今日就要上课了吗?”

“你啊,皮的和一个猴一样,还不想上进!”老王妃点着县主的鼻尖,亲昵地骂。

县主立刻抱着老王妃的胳膊卖痴耍赖。楚锦瑶看着有些吃惊,楚老夫人素来严肃,她们姐妹几个,即便是最受宠的楚锦娴、年纪最小的七姑娘都不敢这样痴缠楚老夫人,然而没想到,在别人家,孙女和祖母是这样相处的。

老王妃仿佛被烦得没辙了,只好说:“好吧,既然你还没收回心,那就再轻松一天。记住,明天你说什么都要去进学了!”

县主立刻甜生生应下,楚锦瑶本来以为是县主面子大,只要县主要求,老王妃和郡王妃都不忍拒绝。可是等中午看到来人,她就知道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郡王妃笑眯眯地介绍:“这是我的娘家侄女,名唤杨绮霞。你们几个以后一起进学读书,可不要生分了。”

楚锦瑶这时看向郡王妃身边的女子。姓杨,还是王妃的侄女,按理是县主的表姐,世子的表妹。

楚锦瑶立刻生出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杨绮霞穿着白绢袄,下面系着茜红百迭裙。她和郡王妃一样,都是圆脸庞,五短身材,观之可亲。杨绮霞笑着过来拉楚锦瑶的手,左右看了好几眼,才叹道:“我第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妹妹,今日见了妹妹才知,原来我那些年都白活了。”

楚锦瑶笑容尴尬,连忙说:“当不上,杨姑娘谬赞了。”

“我们这样的关系,你怎么还叫我杨姑娘呢!”杨绮霞笑道,“我虚岁十五,你呢?”

“十四。”

“这就好了,我又多一个妹妹。”杨绮霞亲亲热热地拉着楚锦瑶的手,说了好一番亲热话。杨绮霞看到楚锦妙站在一边,也笑着问,“这位妹妹呢?”

楚锦妙被晾了半天,很有些尴尬。她勉力笑道:“我也十四了。”

“哎呦,这么巧!”杨绮霞吃惊地捂住嘴,脸上的神情也很到位。但是楚锦瑶却觉得,她的表情和语气太过了,看着有些夸张。

杨绮霞问:“你们俩是同府姐妹,竟然还是同一年是生的?居然这样巧!”

都说了是同府姐妹,同岁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么,楚锦瑶只得陪着杨绮霞笑:“是很巧。”

果然,县主提起了这个话题:“她们俩非但同岁,其实生辰也很接近。她们俩出生的时候正好遇上乱兵,一不小心给调换了,楚锦妙抱回了长兴侯府,楚锦瑶丢在了外面,直到去年才找回来。”

这是县主遇到过的最稀奇古怪的事了,她恨不得逢人就说一次,而楚锦瑶和楚锦妙两个当事人,不约而同的,神色有些微妙。杨绮霞惊讶地叹了一声,她轻轻用手捂住嘴,来回看了楚锦瑶和楚锦妙几眼,亲热地拉住她们俩的手,放在自己手心上:“没事,相逢就是缘,你们俩这般有缘,看来是天生的姐妹了。”

楚锦瑶和楚锦妙都微微笑着,并不搭话。

楚锦瑶暗暗叹气,她大概知道郡王妃的意思了。

老王妃所说的今日不上课,其实原本就不是因为县主吧。因为杨绮霞还没来,即便县主不求情,今日也不会开课。

郡王妃和几个姑娘介绍了杨绮霞后,就将地方让给几个小姑娘,她先到外面去了。现在,暖阁里坐着楚锦瑶、楚锦妙,县主林宝珠,楚珠的庶长女林宝璎,嫡女林宝环,还有郡王妃的侄女杨绮霞。

以后去学堂上课,恐怕也就是这几个人了。

县主坐着无聊,非要拉着众人到外面玩。楚锦瑶初来乍到,轻易不肯说话,杨绮霞就帮着丫鬟劝:“宝珠,现在天气还没转过来呢,地都是冻着的,出去能有什么好玩的?不如在这里陪着长辈说说话。”

县主还是一副不愿意的模样,杨绮霞耐心又细致地继续劝。楚锦瑶悄悄问林宝环:“杨姐姐似乎和县主很是熟悉?”

“对啊,她是王妃的内家侄女,时常来王府小住,就连祖母这里的人和杨表姐也十分相熟。”

楚锦瑶了然,这就说得通了,怀陵郡王府从亲家里给县主跳玩伴,既然找上了二儿媳楚珠的娘家,没道理会漏过王妃的娘家杨家。虽然不知为何说好的两个伴读成了三个,但这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到底留几个人,不就是老王妃一句话的事么。

县主被杨绮霞劝的十分扫兴,她说:“好吧,那就不去外面了。祖母这里也太闷了,坐着难受,不如去我的屋里,我们下双陆棋吧。”

杨绮霞还是不想走,但是其他人却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杨绮霞只好将肚子里的话都咽下。众人商定好主意后,纷纷起身,各唤各的丫鬟。一时间,暖阁里穿披风的,塞手炉的,好一通忙乎。

县主是个坐不住的,刚刚系好带子,一溜烟就跑出去了,剩下的丫鬟慌里慌忙地追出去。楚锦瑶抚平披风上的褶子,也紧随其后。杨绮霞最后才出门,兰泽看到杨绮霞,笑道:“霞姑娘,你怎么也要出去?”

老王妃身边有两个得力人,一个兰泽一个夏波,尤属兰泽最会说话,很得老王妃喜欢。兰泽虽然是丫鬟,但是做的都是伺候老王妃的精细活,平常最常做的就是端茶倒水、陪老夫人逗逗趣,打扫擦洗等粗活是一概不沾手的。所以细论起来,兰泽的吃穿用度比起闺秀小姐也不差,一双手养的又白又细,若是小户人家的小姐,指不定还不如兰泽呢。

因着兰泽在老王妃面前得脸,整个王府内外的人,见了兰泽都得停下来客客气气说两句话。杨绮霞听到兰泽问话,也停下身,笑着回答道:“县主闹着要回去玩双陆棋,我不看着不放心。”

兰泽笑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霞姑娘对县主这样尽心尽力,比起亲生姐姐都不差了!便是寻常嫂子对小姑,恐怕都不及霞姑娘的一半心呢。”

杨绮霞抿嘴,一笑而过:“兰泽才是老王妃身边的得力人,以后不知道谁有福气,能娶得你这个贤内助在内帮衬。”

“霞姑娘这可就折煞我也,我不过就是一个奴婢,天生伺候人的命,哪敢以贤内助自居。”兰泽笑道,“唯有霞姑娘这样的体面人,才能称得上一句贤内助啊!”

杨绮霞笑:“你又埋汰我了。罢了,我也不和你多说,县主估计走远了,我得赶快出去追她。”

兰泽亲自给杨绮霞打帘子,将她送到屋外。临别时杨绮霞又是一番推让,两人你来我往,客套了很久。

而另一边,楚锦瑶发现杨绮霞没跟上来,说道:“先等一等,杨家姐姐还没追上来。”

县主等人只得站在原地等。县主等的百般无赖,就过来问楚锦瑶:“我听说上次你好像把什么东西落在王府了,后来找到了吗?”

其他人听到县主的话,眼光都朝楚锦瑶的方向看来,楚锦瑶趁着这个机会,故意说:“找到了,说起来是我唐突,我把东西落在家里了,等到了王府才想起来,还以为落在了王府。叨扰了大家这么久,实在过意不去。”

楚锦瑶的随身荷包涉及到她的名节,她不敢冒任何风险。那个荷包她让人好生收着,再也不用,可是为了永绝后患,楚锦瑶还是编出一套新的说辞,只说自己丢在家里,当着众人面说出来,省的其他人再用这件事做文章。

县主点了点头,显然没放在心上,而楚锦妙唇边却溢出一丝冷笑。

然而楚锦妙自己也很害怕提及当日的事情,所以即便她知道楚锦瑶撒谎,也不能跳出来拆穿。恐怕楚锦瑶也是算准了这一点吧。

楚锦瑶三言两语解释了荷包的事情后,就掠过这个话题,引着县主说起新的事情。她说着说着,突然心头一寒。

不对,那日楚锦妙和三姑娘都说,她们在更衣院子门口遇到一个小厮,觉得对方很奇怪,这才拉住对方纠缠。既然楚锦妙这样说,那这个小厮就不是楚锦妙安排的人,六姑娘只是坐收渔翁之利,并没有干涉楚锦妙的计划,所以这个小厮也不是六姑娘的人。

能莫名出现在女眷更衣的院子门口,还是一个明摆着有问题的院子,可以说这个小厮绝不是偶然当差路过。如果不是楚锦妙也不是六姑娘,那么这件事情就有些严重了,这个小厮,是谁的人?

“楚锦瑶,你在想什么?”

楚锦瑶被县主的声音唤回思绪,她勉力笑了笑,说:“我没事,刚刚想事情走神了。”

“站着还能走神。”县主嘟嘴道,“行了,霞表姐已经跟上来了,我们走吧。”

到了县主的屋子,她们几个热热闹闹地下棋,而楚锦瑶总有些神思不属。

她似乎漏了一个人,还是一个隐藏很深的幕后之人。六姑娘设计中计,以为自己全身而退,其实真正全身而退的,另有其人。

螳螂捕蝉,黄雀却不止一只黄雀。

那日幕后人将小厮安排到院子里,看到没人才急匆匆往外走,那么他们本来,想做什么?

楚锦瑶光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县主又输了一盘棋,恼羞成怒将棋子一把推倒,赌气道:“没意思,不玩了。”

其他人赶紧围过来说好话,而这次县主却没那么容易被哄好,她见楚锦瑶一人呆呆地坐在窗户口,干脆跑过来跨上坐塌,斜坐在楚锦瑶对面说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我不会下双陆棋,不好过去败兴,就在这里观战。”楚锦瑶尽力让自己笑的毫无破绽,说道。

“看多没意思啊,你不会的话我教你!”

楚锦瑶赶紧推辞,她即便不懂,也能看出来县主下的非常烂。楚锦瑶可不敢让县主教她。

县主坐在塌上,晃着腿说:“现在都二月了吧!正好,等再过几天,就该准备我祖母的六十大寿了。到时候才是真的热闹呢!”

老王妃的六十大寿,楚锦瑶也有所耳闻。这算得上是整个太原,更甚者整个山西的大事了。楚锦瑶可以想象到那个场面,必然是宾客云集,名流荟萃。

不过……今天还没开课,县主就已经开始惦记老王妃的大寿,她们当真是过来陪县主读书的?

楚锦瑶的担忧没错,王府的闺学没上几天,整个怀陵郡王府都陷入筹备大寿的忙碌中,丫鬟下人都急色匆匆,王府里人来人往,喧闹非凡,这种时候,怎么能奢求县主给你好好读书?

因着老王妃的大寿是绝顶大事,一个月内整个王府都在忙这件事,府里又是大兴土木又是搭棚子,直到快四月了,花园里的动静才消停了一些。

此时,楚锦瑶屋后的蓝花楹已经开出清梦一样的蓝紫色花朵,荷池也早已解冻,泛出柔柔的春波来。同时,距离老王妃的六十大寿,也非常近了。

四月初五,怀陵郡王府的客房已经全部住满了,每日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老王妃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日请安都能看到许多人,她笑的嘴都合不拢。今日距离正式大寿还有三天,但是客人已经来齐了,住的太远、或者实在脱不了身的,都托了下人送来寿礼,而其他离得近的客人,也遣人上来提前走动。

能来这么多人,老王妃和郡王妃都很开心,老王妃作主,今日准备十张席面,好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她们也能提前热闹热闹。夫人太太们自然拍手称好,寿宴的席面厨房早就准备好了,郡王妃吩咐了一声,厨房便连夜捣鼓出十桌席面来。

女眷们都聚在老王妃这里热闹,又是吃酒又是说笑,好不喧哗。楚锦瑶这些小姑娘也没有被怠慢,她们和其他家的小姐们一起坐在阁楼里,又凑了三桌。

人一多,县主就蠢蠢欲动想要捣乱。她在席上出主意:“在这里坐着多无赖,我们去湖里划船吧,反正一时半会儿,她们这里还完不了。”

楚锦瑶暗暗咋舌,胆子可真大!以好姐姐自居的杨绮霞立刻劝告:“不行,去湖上多危险,我们不如就坐在这里,听长辈说话,多学些处事之道。这才是贞静女子应当做的。”

县主立刻摆了臭脸出来:“就你爱说教,既然你爱听她们酒后说笑,那你自己留着好了。”县主站起身,不管不顾地要出去:“都让开,我要去划船,你们爱去不去。”

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传到郡王妃那里,郡王妃很是头疼:“你们看好她,不要把她晒着!还有,船头多备几个熟识水性的婆子,每条船备一个掌舵好手,万不能让她们有什么闪失。”

下人们一一应诺,县主如愿走到花园,去湖里泛舟。湖里的船刚才拖出来,底下缠了许多水草,一时半会儿还开不了,县主觉得无聊,撅着嘴道:“我想划船怎么就这么麻烦呢?这样不行那也不许,现在,竟然连船都没给我备好!”

楚锦瑶深深觉得县主在无理取闹,船一冬天没用,不清理干净怎么敢下水?杨绮霞又在劝,说来说去无外乎女子当如何如何,县主听着腻歪极了。楚锦瑶轻轻拉了拉县主的袖子,指着湖边的一栋小楼说:“县主,你看那边那栋小楼,你既然等着不耐烦,不妨去阁楼上坐一会,既能吹风,还能看一看花园的景色。”

县主一听,立刻高兴地应允,拉着楚锦瑶就往阁楼跑去。杨绮霞追在后面,一边唤一边暗暗想道,请县主去阁楼小坐,为什么她就没想起这个主意呢?这次被楚锦瑶抢了先,下次她一定要扳回来!

楚锦瑶和县主一行人上了楼,县主立刻欢呼一声,朝窗口跑去。丫鬟追在身后喊:“县主,您跑慢些,小心滑脚!”

玲珑也低声提醒楚锦瑶:“姑娘,您小心脚下,这里毕竟是二层楼,小心些总没错。”

楚锦瑶轻轻点头,示意自己明白。这里离地面虽然算不得高,但毕竟是个二层阁楼,若是冷不丁背人从身后推一把,那也够受了。

楚锦瑶因为心里记着这件事,就一直站在离窗户不远不近的位置。县主浑然不顾地倚在围栏上,对着外面指指点点。

前来做客的小姑娘都围到县主身边,小心讨县主的欢心。楼外突然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一个婆子模样的人气喘吁吁地跑上来,还没当站稳就高声问:“县主在这里吗?”

楚锦瑶站在外面,听到问话,连忙应道:“在。嬷嬷你找县主何事?”

县主听到有人唤她,不悦地撇了撇嘴:“还能有什么事,肯定是叫我回去。”

“哎呦我的小祖宗啊!”婆子拍着大腿高声叫唤,“您赶紧回去吧!老祖宗和王妃刚刚收到世子爷的传信,说是太子殿下要来王府,现在已经在路上了!”

“太子?”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好些女子甚至直接吓得站了起来。就连县主也不敢大意了,她匆匆忙忙收回身体,跑到婆子面前,甚至有些扭捏地揪了揪裙子:“你说真的?是那位太子吗?”

“哎呦县主唷,皇太子还能是哪位?这位爷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兴起,想来王府给老祖宗随一份寿礼,郡王爷和世子也是刚刚才收到消息。县主您快随老奴回去,趁现在绞脸梳妆,换一身衣服,正好还能赶上太子爷进府。”

县主是真的有些慌乱,她手足无措地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如梦初醒,赶紧应好。

不说县主,就是其他人也浮躁不安。太子殿下要过来了,这种要紧当口,谁还有心思游湖?女眷们俱有些神思不属,眼神飘忽,但无疑,所有人都不想再在这里呆着了,谁都想赶紧回去收拾一下。

玲珑悄悄拉楚锦瑶的袖子:“姑娘,我们也回去吧,你换上那身妆花衣裳,发髻也重新盘一个。”

楚锦瑶听了,很是想告诉玲珑,她们和太子差距巨大,这种场合哪有她们露脸的份,换衣梳妆只是白忙乎罢了。然而楚锦瑶往四周一扫,竟然发现好多人都像玲珑一样蠢蠢欲动,几乎按耐不住要先走了。

楚锦妙尤其明显,她频频看向楼梯口,手指不停地绞着手帕。

她们在阁楼上吵吵闹闹,并没有主意,一行人由随从簇拥着,渐渐从远处走来。因着县主要回去换衣,其他姑娘也没心思留下赏荷,王府的丫鬟已经动手收拾阁楼了。一个穿着黄色外衫的丫鬟探着胳膊去收窗户,楚锦瑶眼看着她摇摇晃晃,手里的叉杆更是颤动不止,忍不住上前说:“你将身子探这么外,小心摔下去。”

丫鬟听到还有些不悦:“我握着围栏呢。”

“便是你握着围栏,不会有事,可是外面的人呢?你若是一个没拿稳将东西摔到楼下,砸到了过路人怎么办?”

话音还没落,丫鬟的手就滑了一下,楚锦瑶唬了一跳,连忙去接她手中的叉杆。楚锦瑶扶住支架,回头说这个丫鬟:“你看,方才就险些掉下去,要是刚好有人经过,被砸这一下可了得?”

然而丫鬟的眼睛却突然瞪大了,一手捂住嘴,一手不可置信地指着前方。楚锦瑶好奇,也毫无防备地回过头。

“世子?”

楚锦瑶正在奇怪,林熙远怎么过来了?紧接着她就意识到不对,林熙远是郡王府的世子,他身边那个人年纪四十上下,威严贵气,应当便是他的父亲——怀陵郡王了。怀陵郡王在山西地位崇高,便是面对知府也不会陪衬在侧,能让林熙远和郡王都陪在一边的人,会是什么样的身份?

这路人也听到了她们这里的叽叽喳喳声,怀陵郡王抬起头,眼中满含压迫,跟在郡王身后的人更是用力又小幅地冲她们摆手。楚锦瑶还没看懂这是这么一回事,队伍中的人就察觉到不对了。走在最中间的人闻声抬头,缓缓朝小楼上看来。四月的阳光倾洒而下,只见他穿着靛色窄袖长身,身姿颀长,双眼湛湛。

楚锦瑶猝不及防撞上了对方的视线,她心里猛地一惊,手上的力道毫无意识地就松了。

秦沂一挑眉,立刻往后倒退半步,木架砰地砸在秦沂衣摆前,荡起一片尘土。

怀陵郡王的脸色已经完全不能看了,秦沂身边的公公吃了一惊,忙不迭上前,尖着嗓子喊道:“大胆!”

随行的官员也又惊又怒:“你竟然敢砸太子殿下!”

楚锦瑶已经完全丧失了语言功能:“我……他……这……”

怀陵郡王府的人气愤地瞪了楚锦瑶几眼,然后就连忙围到秦沂身边说好话:“太子殿下,这位是我们王府县主的伴读。她不识得太子,这才会失手冒犯殿下。”

“没错,太子勿要怪罪……”

而秦沂却似笑非笑地朝楼上瞥了一眼。几个月不见,还真是胆子大了,明明都看到他了,竟然还敢朝他扔东西。

秦沂其实老远就看到楚锦瑶了。她站在阁楼上,侧身和丫鬟说着什么,背后就是岌岌可危的围栏。紧接着,她回过头,非常呆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猛地将手里的东西扔了下来。

那一瞬间还真是意料之外,而秦沂隐隐又觉得果不其然。

周围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地求情,生怕秦沂因此迁怒郡王府。然而事实上,秦沂怎么可能对楚锦瑶生气,秦沂很平静地说:“无事,不过手误而已。”

秦沂身边的公公本来很是生气,可是听到主子的话,他一腔怒气仿佛猛然被堵了个塞子,顿时上不去又下不来。就连怀陵郡王都很吃惊,他试探地问:“殿下,您当真不计较?”

秦沂凉凉扫了怀陵郡王一眼,自己率先迈步走了。

公公愣了一下,连忙小碎步跟上。他一边跑一边觉得费解,他们家太子爷,脾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怀陵郡王也赶紧上前,跟着秦沂往前走。等走过阁楼后,怀陵郡王回过头,狠狠地用眼神警示她们这些姑娘。

方才太子和郡王等人路过的时候,阁楼里的姑娘们也听到了,她们没胆子出来,就趴在木墙里围观。现在人走了,她们赶快跑出来,碰了下楚锦瑶,问道:“那位当真是太子?”

而楚锦瑶脸上的神色却很茫然,旁人问话也完全没有反应。隔着这样近,她很确定,那个就是齐泽。或许说,和齐泽的相貌一模一样。

而这个人,他们称他为太子?

太子?

仿佛一道晴天霹雳砸到楚锦瑶天灵穴上,砸的她整个人都懵懵的。其他姑娘见楚锦瑶不理会,忍不住又问:“你想什么呢?你刚才真的差点砸到太子吗?”

楚锦瑶终于回过神来,艰难地笑了笑:“应该……是的。”

“啊!”姑娘们齐齐捂嘴,惊呼道,“你怎么这样莽撞?怎么可以冲撞太子殿下呢?”

虽然这样说,但其实她们都在想,方才在外面的人,为什么不是她们呢?

县主也不满地冲楚锦瑶嘟囔,她伸长脖子往后看了一眼,连忙去扯贴身丫鬟的衣裳:“怎么办,太子殿下已经要走远了,我还没来得及换衣裳。”

楚锦妙也紧张地攥起了衣角,将衣襟捏的皱巴巴的。她委实没想到,当朝皇太子竟然这样年轻,这样……好看。同行那么多人,这些人个个都是高官贵族,可是站在太子身边,愣是被衬成了背景,仿佛太子之外,其他人都顿失颜色,变成了灰白色的陪衬。

县主急急忙忙地回去换鲜艳的衣裳,其他闺秀也各找各的门路,想办法整理一下仪容,唯有楚锦瑶,神思不属地走在最后。她扶着墙,慢慢走在阁楼楼梯上,而心里还在想,腊月她在郡王府里看到的神秘人,果然就是他!没想到,这个人竟然是当朝太子。

想来也是,当初太子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郡王府,现在来参加老王妃的六十大寿,就完全可以想通了。可是,太子想做什么楚锦瑶并不关心,她只是疑惑,为什么齐泽会和太子长得一模一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关于暗示

当他们一行人走来时。

楼下的人:疯狂打眼色

楼上的楚锦瑶:啊???

关于蓄意行凶

楚锦瑶:你拿着这跟杆小心砸到楼下的人,算了,给我吧,我亲自砸。

打个补丁,蓝花楹原产美洲,是近年才引入国内观赏的,文中的时间、产地和生长环境都对不上……但是,它实在太貌美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啊,于是强行加入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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