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宁二年, 四月。

今年不同于往昔,天气回暖得快。三月份的时候,倒春寒的余威还在, 到了四月就彻底收稍。每天都是大日头当空照着, 路晴朗, 燕子都晒得懒洋洋, 窝在檐下新筑的巢里啁啾, 懒怠出去。

鸟儿犯懒,人也跟着犯懒。

今日无甚大事, 姜央料理完手头上的宫务,便命人在莲花池畔的紫藤架下摆了张云头榻, 手里执卷闲书, 闲闲地在榻上歪着, 消磨宫中漫长的白昼。

书页中夹了封信, 是前日姜云琅写来的。

年初的时候, 江南带闹匪贼, 他奉命去平叛,这几日刚处理完手头上的事, 往帝京呈递捷报的同时,也不忘给姜央送封报平安的家书。

这年里, 他成长可谓迅速。

卫烬有意给他堆功劳,派遣他去北境磨砺数月,又调他去巡视运河,俨然将他培养成了位能独当面的少年将军。小的时候,他直受姜家拘束,不能像其他少年郎般出门游历,看看北颐的大好河山, 如今领着公务走南闯北,也算增长了不少见识。

可纵使如此,在姜央面前,他仍旧是那个长不大的弟弟。

呈递到御前的军报,他的确是写得板眼,极有章程;写给她的家书却散漫许多,笔画都在雀跃,充斥着对新事物的向往,像个第次出门踏青的孩子。捎带回来的礼物,也都是诸如大阿福泥娃娃之类的孩童玩物,满是稚气。

姜央忍俊不禁,将信夹回书页中,觑了眼桌上的大阿福泥娃娃,佯怒哼道:“这是把我当小孩子了吗?”

“娘娘说得哪里话?世子爷这是盼着娘娘青春永驻,这才给您送这个的。”

云岫捧着朱红漆盘,笑吟吟地从长廊底下过来,将放在旁边的石桌上,见茶盏里的茶水已散了热气,便给姜央沏了盏新的,嘴上感叹:“夫人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娘娘和世子爷,如今也算否极泰来,您们二位都有了这般好的前程,料着夫人在泉下也能安心了。”

这话倒是实心实意的。

对比过去几年的坎坷,和现在的安稳,姜央亦是感慨万千。

老天爷终归是公平的,从前给了他们姐弟俩多少磨难,如今便都补偿回来多少,且还是加倍的,她还能有什么不称意的呢?

只是……

微风轻荡,阳光透过紫藤架的缝隙筛落,点点光斑随零落的花瓣碎在泛黄的书卷上。

姜央仰头,眯起眼瞧落花的轨迹。

今年天气暖和,紫藤花开得也早,树的烟紫,风也是香的。

池中的锦鲤浮到水面,啄随风飘落的花瓣,嘴里吐出串泡泡,有人经过,便立马甩着鱼尾沉入水底,徒留水面上圈圈粗细不的涟漪。待动静远去,又偷偷浮上来,继续啄水面的花瓣,全然忘了刚才受的惊吓。

在个地方关久了,难免会如此。别说鱼想往水面上钻了,姜央自己又何尝不想出宫走走?

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这个时候的江南应当很美吧?她已经好些年没去看过了……

望着远处朱红的高墙,姜央轻声叹,端起茶盏,拿盖刮了刮浮沫,低头抿了口,问起另桩事:“让内廷司纺的料子,今日可送过来了?”

“送来了。”云岫点头,接过小宫人递上来的漆盘,跪在脚踏上,呈递给姜央看,“娘娘您瞧,全是按照您的吩咐,往蚕丝里掺了上好的细麻织成的,摸上去就跟丝绸样柔软。只是……”

她默了默,有些不解地问:“奴婢愚钝,还是不懂娘娘为何让织这个?宫里的缎子不好吗?”

“宫里的缎子自然都是极好的,就是这价钱……”姜央朝她抬抬下巴,“你可知,织这样匹布料,比织匹丝绸能节省多少银两?”

“多少?”

“至少能省下半。”

“半!”云岫“咝”声吸着腮帮子,惊讶不已。

姜央含笑拍了拍她脑袋,细细抚摸布料,“这些年宫里奢靡成风,京中上下也跟着效仿,每年光是用在脂粉锦缎上的开销,都能养活个郡的百姓。倘若能从这上头节源,国库还不知能充盈多少呢。”她语气带点骄傲,冲云岫挑了下眉,“少说也有四十万两。”

“四十万两?!”

不过是改了下锦缎的织法,就能有如此作用?再依瓢画葫芦,也改良下别处,那每年节省下来的开销该有多少?

云岫惊得张大了嘴,足可吞下个鸡蛋。

从前她只知道她家姑娘是个管事的好手,还不知在打理家业上,也能有如此巧思。

紫藤架外有人跟她想到了块,“啪啪”抚掌,“好主意!阿宝能有这番远谋,朕甚感欣慰。”

他应是刚下朝回来,身上还穿着朝服,整个人叫日头照得黄灿灿的。金龙张牙舞爪,气势逼人,可凝睇在姜央身上的眼神却流转着温柔而专注,熠熠闪着光,似莲池里的水波。

云岫忙转身行礼,“奴婢参见陛下。”

卫烬点头受了,扬扬手,云岫便识趣地领着人却步退下。

阵碎步后,紫藤架下就只剩姜央和他二人。

“你今日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外头的事都忙完了?”姜央理着手里的料子,瞧他眼。

姜云琅把平叛的奏报递上来之后,余下的事就都落在了卫烬头上,每日早出晚归,几乎就睡在了御书房。有时整日,连姜央也瞧不着他人影。

“都忙完啦。”卫烬揉揉她脑袋,“从今日开始,我的时间都是阿宝的。”

说着他便挨着榻沿坐到她旁边,伏低脑袋,状似在看布料,脸颊却是悄无声息地往她面前凑。

姜央心思全在布料上,没留神他的动作,闻言便下意识抬头道:“得了吧,皇帝的时间,我可……”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亲在了他脸上。

美人唇,英雄冢,光是轻轻擦过那么小下,就足以叫人魂牵梦萦,自甘沉醉不愿醒。

卫烬眼底浮起心满意足的笑,心跟着颊边那点捉摸不透的触感,变得飘飘然,张脸却是夸张地拉下来,拿手捂住,嗔着眉,耷拉着嘴角。明明是偷奸耍滑偷美人香的人,却摆出副受了欺负的小媳妇模样,委屈巴巴地道:“哎呀,你居然偷亲我!这还了得?必须亲回来!”

说着他便趁姜央还愣神的工夫,捧起她的脸,狠狠嘬了口她香而软的唇瓣,“吧唧”下,脆声响。

姜央木呆呆地看了会儿,脸上顿时飞红片,“哎呀”了声,捏拳砸他,“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小姑娘的力气能有多大?卫烬由她捶去,每挨拳,心里还贱兮兮地甜上分,大言不惭道:“不要脸,要脸没媳妇儿!”边说边松松垂下眼睫觑她,拇指指腹从下唇轻轻擦过,又意犹未尽地,食指从另遍缓缓擦回来。

赤/裸裸的调戏!

“德性!”姜央撅嘴啐道,捂着通红的脸,哼声继续埋受整理她的料子。

卫烬见好就收,不再逗她,低头打量新织的布料,问道:“你这想法是不错,只是由奢入俭难,京中那些权贵都奢靡惯了,你突然强行削减他们的衣帛用度。他们明面上不敢说什么,背地里难免嚼舌头。日后你若还有什么改良之举,他们少不得给你使绊子,到时你当如何?还是该想个周全的法子,让他们心甘情愿照办。”

“这个简单,我都想好了?”姜央胸有成竹,随手扯了布料往自己身上披,回眸冲他嫣然笑,“你觉得如何?”

卫烬叫她笑得心神荡漾,“洛神之姿,荆钗布裙不掩天香国色。”抬起她下巴,伏首欲撷芳。

姜央“啧”了声,拍开他的手,重新将布料叠好,“过两日就是皇祖母的甲子大寿,我预备拿这料子做身新衣裳,到时就穿着过去赴宴。”

话题忽然拐出去山路十八弯,卫烬起初还没反应过来,茫然皱了片刻眉,旋即豁然开朗。

世人皆有爱美之心,当年独孤信侧帽风流般,而今他的阿宝也有过这么段佳话,还就是上个月的事。

他在御书房忙政事,小姑娘带了吃食来看他。这看着看着,两个人就缠到了块……天地良心,他当时真没打算祸害她。就是美人在侧,他时没忍住,人就猛浪了起来。

其他地方倒还好,都能遮掩过去,唯独她脖子上那片红,怎么也挡不住。当天晚间还有场宫宴,为南缙使臣送行,小姑娘必须参加。没法儿,她只能拿脂粉掩饰起来。透着珠光粉的色泽,从纤细的脖颈路蔓延到锁骨,宛如蝴蝶轻薄的翅膀,栖息在她颈间。

宫宴设太液池上的蓬莱宫中,黄昏时分,绮霞漫天,水面被风吹开片浮光跃金。小姑娘乘舟而来,衣袂飘举,颈间妆容叫霓霞晕染,更衬其雪肤花貌,宛如凌波仙子涉水而来,看得众人心驰神往。

自那之后,宫里宫外便都学着她,将脂粉从脖颈涂到锁骨,还给这新妆取了个好听的名儿,叫“披霞妆”。南缙使臣回去后,这北颐的风尚也随之传扬开,风靡九州大地,造就代流行。

可外头人是高兴了,小姑娘却不高兴了。

每每瞧见这所谓的“披霞妆”,她脸就跟着飞起红霞,非要把他揪出来捶顿出气不可。

从前温柔小意、挨了打都不会还手的小丫头,嫁给他,反倒学会打人了?

卫烬低头哼笑,轻轻捏着她柔软的脸颊,“阿宝这般为我操持家业,我该怎么报答阿宝呀?”

姜央听完却皱了脸,皮笑肉不笑地干扯两下嘴角,“算了吧,你的报答……”

准没好事!

之前就是如此,不是把她抱去床榻,就是把她抱去浴桶,累得她浑身跟散了架般。说是报答她,最后却全报到他自己身上去!

“不要!”姜央忿声拒绝,从他手上挣开,往云头榻里边挪,以实际行动表示对他的抗议。

卫烬却也不急,手指绕了她绺乌发,拿发梢逗弄她白里透红的脸颊,好整以暇地问:“下江南,也不要?”

姜央愣,眼睛“蹭”地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狈:“但你说不要了,那我们就不去了。”

阿宝:“……”

从那以后,坤宁宫每天晚上都是磨刀的声音。

大家久等啦,番外来了。宫里的事写腻了,这回换个地图,写点以前没写过的,都是些没羞没臊的甜甜日常。

依旧是谢谢各位投喂的大佬们,乡下人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场面,惊呆了,真的太爱你们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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