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

怀孕了?

像是被人拿大木头槌子兜头砸了下, 姜央愕着眼睛,脑袋“嗡嗡”的,下意识伸手抚自己的小腹。平平坦坦一片, 什么也摸不出来,可是里头竟然已经在孕育一个新的小生命了?

还是她和卫烬的孩子……

一种奇妙的感觉漫上心田, 姜央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现下仿佛就踩在云絮中, 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反胃的感觉还在, 可想着是与孩子有关,人倒是没方才那般难受了。

云岫是个管不住嘴的,端起十二分小心扶姜央进后面船舱休息,扭身便迫不及待奔出去喊人,将这大喜讯传播开去。淡翠的身影在窗子前雀跃, 鹞子一般,随时都能高高飞上云端。

没过多久, 舱里便踢踢踏踏,进来好些个人。

小禄这两年在御前混得可谓如鱼得水,听闻这天大的喜讯, 自是满面堆笑,一进门便忍不住,对着姜央躬腰塌背地一通道贺:“恭喜娘娘, 贺喜娘娘,有娘娘这样有福气的母亲, 咱们小殿下日后定也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

他嘴巴一向甜, 这两年在御前当差,虽还不及他干爹老练,但也算摸清楚了陛下的脾气禀性, 琢磨出了一套自己的应对门道——

陛下宠爱娘娘,只要有娘娘在,便是天上还下着雨,陛下的脸色也都是晴朗的。拍陛下马屁,远不及拍娘娘马屁,来得更让陛下开心。

为确保万无一失,一番话说完,小禄又在心底重新过了遍,确定自己发挥很稳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好,脸上的笑都不自觉变大了些,扭头正想如法炮制,也给卫烬道一番喜。

就冷不防撞上一双泠冽的眼,脸色阴沉,跟几天没刷的锅底一样。

“你倒是挺会说话?”干干扯了下嘴角,卫烬皮笑肉不笑地哂道。

小禄膝窝子一软,险些就要跪下去,连声道着:“不不不……不敢不敢……”忙缩脖儿躲到墙角跟,拿自己当木头。反复咀嚼方才的话,实在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位祖宗。

哪里得罪了?

还能是哪里得罪了?

姜央白眼几乎翻上天,不就是因为倘若自己真的身怀有孕,某人就要当十个月的和尚,再尝不得荤腥?他不高兴了,这才摆出一副死相,不像要当爹的,更像是白发人要送黑发人。

过去光知道他爱吃醋,每每有人上镇国公府说媒,东宫的醋海就能把帝京给淹了!似这般吃自己还未降世的孩子的醋,倒还是第一次见。

放皇帝堆里头,也算史无前例了吧!

姜央又好气又好笑,抚着锦被上的绣纹,松了的一根线头在指尖盘弄,“陛下若是这般不喜这个孩子,大可不必过来。”

卫烬轩了下长眉。

这话自然是不能认的,否则他成什么了?况且他也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这来得也忒不是时候了吧。他成婚到现在都还没满十个月呢,这才刚尝出了点滋味,“咣当”一下,居然又活回去了?

那可是整整十个月啊!

他脸色越来越苦,五官都皱成一团,偏还不能宣之于口,上前揉揉姜央的脑袋,勉强扯起个笑,“瞎说八道什么?这可是你跟我的孩子,我怎么可能不喜欢?连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视线往下一扫,他嘴角还挂着笑,鼻腔里却是微不可闻地冷哼,随口道,“就叫卫章彦。”

姜央:“……”

卫、章、彦?

未长眼???

这是给人取名儿,还是在骂人家没长眼,上哪儿投胎不好,非要投到他们家?那可是他儿子,亲的!

姜央恨得直磨牙,太医上前请脉,她都绷着张脸,露不出多少喜色,“卫章彦?你怎的不叫他卫章琦?男孩女孩都能用,也省得你再多想名字。我要是他们俩啊,还没出生,就已经先叫你给气死了!”

“胃胀气……”卫烬挑起高低眉,抱胸而立,居然还真的煞有介事地思忖起这名字,末了龙爪子一挥,摆出一副受了委屈还颇为大度、任打任骂的伟大慈父模样,“也罢,既然阿宝喜欢这个名字,那就这般唤他卫章琦吧。”

“你!”姜央反手去抓背后的引枕。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卫烬连忙压手道歉,倒不是害怕挨打,只是担心她这一闹,真伤了她自己。趁着安抚的档口,他又朝太医抬抬下巴,将这烫手山芋丢给他,“你说,卫章彦和卫章琦,这俩哪个更好听?”

太医刚诊完脉,正低头收拾东西,闻言一激灵,险些将药箱打翻。

哪个更好听?这里头有好听的吗?要说有,那得昧多大的良心啊!可要是实话实说,这左一个皇帝,右一个皇后的,他哪里开罪得起?

这分明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有这么当皇帝的吗?

更何况……

太医抬袖捏了把冷汗,起身抱拳回道:“启、启禀陛下,微臣愚钝,直觉这两个名字都不错,配皇长子,都是极合适的。不过、不过……”

两道浓眉垂成个“八”字,他努力挤出个笑,比哭还难看,“微臣方才给皇后娘娘请平安脉,并未把着尺脉,应当不是有孕。以微臣愚见,或许这两个名字,暂且都还用不上。娘娘此番不适,应是心亏脾虚,导致晕船,反复按压鸠尾穴便可缓解。除此之外,还有些……呃……”

他默了默,三角眼歉然地瞥向姜央,讪讪道:“还有些胃胀气。”

姜央:“……”

不是有孕、晕船、胃胀气。

胃、胀、气。

倘若没有刚才那一出,这起乌龙最多也就是个美丽的误会,出了门,也就没人记得了。

可是偏偏!

船舱里一片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大家虽都默契地没说话,可穿梭往来的眼神,分明都憋着笑,随时都会山洪决堤。

姜央两眼一黑,抱着被子捂紧脸哼哼,恨不能当场把自己闷死了事。

卫烬正了正声,难得没笑话她,扬手打发人,回头同对上姜央哀怨的眼神,到底是定力不够,“噗嗤”破了功。

“你还笑!”姜央满世界找枕头要打人。

卫烬抢先一步坐到床榻边,将人搂入怀中,哄孩子一般抱坐在自己膝上。薄唇含着浅笑,轻而缓地辗转在她眉眼间,一点点抚平她眉心凝结的轻愁。顺着挺秀的鼻梁下滑,含住那两瓣丰润的樱桃小口,将她所有委屈和尴尬都悉数吞回自己口中。

姜央还在气头上,扭着脑袋不肯就范,末了到底是融化在他胸膛的炽热当中,袖底两弯推搡的雪臂柔软下来,蛇一般缠缠上他肩背,享受这唇齿相依里说不尽的温情。

“怎的突然想要孩子了?多点时间陪我,不好吗?”卫烬贴着她面颊问道。

小姑娘抿着微肿的唇,在他怀里安静地窝着。小小的一团,像只软若无骨的小猫,睫毛似刷子一般纤长卷翘,轻轻刮蹭他面颊。似有若无的触感,不可捉摸,却也更加让人想捉摸。他不由心池荡漾,伏首又吻一口。

姜央抬眸娇瞪他一眼,撅着嘴嚅嗫:“也不是说非得要,就是、就是……”

皇嗣之事关乎国本。

算年纪,卫烬眼下也二十有二,跟他年岁相仿的人都早已儿女双全,偏他膝下还没个子嗣。虽说早年叫一些事耽误了,可现在成婚都快一年了,倘若肚子再没点动静,实在说不过去。

“就是什么?”卫烬玩味地捏她鼻尖,“怕有人说你闲话?怕他们逼着我纳妃子?”

姜央拍开他的手,嗔瞪道:“知道你还问?”

卫烬咧开嘴,笑声在鼻腔里嗡哝,更加低沉撩人,直起腰板将人抱正,握了她的手贴在心左边胸膛,另一手朝天竖起三指,深邃的凤眼直望进她心底。

“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们之间不会有别人,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谁敢在背后拉老婆舌头,不计何人,你都让他来寻我说话。不是阿宝无法诞育子嗣,是我,不希望我的阿宝成婚不到一年,就受生育之苦。这皇后的位子,是我给你抢来的,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谁敢不服,我便斩了他脑袋!”

一字一句,没有半点迟疑,和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铿锵在她掌心,烙进她真心。

能得一帝王如此偏爱,当是此生无憾了吧?

姜央心下大震,望着他,良久才终于眨了下眼。却是有一股温热冲涌上来,薄薄的水壳子盖住眼眸,将他的笑容都摇晃得朦胧。

不愿叫他看出来,她哼声别开脸,深吸几口气,带着点鼻音瓮声嘟囔:“大好的的日子,谁要你发誓了,一点都不吉利……”

卫烬知道她口是心非的性子,嘴上越是说不,心里就越是高兴,应当是哄好了。他这才松了口气,当下也不揭穿,只搂着她的肩,深深将人拥入怀中,手掌向下,和她十指紧扣。

夏风吹皱运河,水光荡映入窗。柔和的薄蓝斑驳在他们身上,恼人的蝉鸣都多了几分温柔。

“身上还不舒服吗?”卫烬问。

“还有一点儿。”姜央老实回答,在他面前,她从来不用强撑,也根本强撑不了。她稍有一点变化,他都能发现。

“那我帮你摁摁穴位,舒缓舒缓?”

姜央惊讶地挑了下眉。

还真是奇了,他这么懒的一个人,还有主动的时候?她还以为他要叫太医回来呢。横竖谁摁都一样,没多想,她乖乖从他怀里坐直,回忆刚才太医说的话,随口问道:“鸠尾穴在哪儿?”

应该就在手臂那一圈吧?

然后她就瞧见某人不紧不慢地伸过手来,解她胸前的纽子。语气一本正经,笑容却意味深长,“脐上七寸,肋下三分。”

“脐上七寸,肋下三分……”姜央嘟囔着,缓缓低下头,眼皮一蹦,脸“蹭”地烧着。

作者有话要说:  阿狈:“我永远是这世界上最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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