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弟弟也跟他们说过,只要八点钟出门就行了,至于是九点半到还是十点到,都得看路上的情况了。”

“怎么证明八点从这里出发了呢?”

“我女儿靖子会确认的。平常我女儿和妻子都会照顾公寓里那些职员。”

“原来如此。我想见见他们四个人,特别想问问有公司钥匙的秋田辰男先生。”

“那让我女儿带您去吧。那孩子跟他们四个很熟……不过她泡茶还真够慢的,我去叫她吧,失陪一下。”

吹田吉文无精打采地站起来往楼道走去。我小声问御手洗:“你什么时候变成私家侦探了?”

“今天开始,今天刚刚送到的。我认识一个印制名片的人,以前就动不动缠着问我要不要印名片,真麻烦啊。你要不要也印一份?”

“我可不想印‘私家侦探’的名号。”

这一说御手洗倒琢磨起来了:“要是印上警察就好了……”

“不想做占星术士了?”

“还做呀。以前我是对犯罪研究有兴趣的占星术士,今天开始就是对占星术有兴趣的犯罪研究者啦。”

“以前你还说自己是对占星术有兴趣的音乐家来着?还挺忙活。”

“虽说让人不好受,之前梅泽家的案子还是很有意思的呀。”

“谁知道你下次又要当什么……”

这时候吹田靖子来到客厅,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三杯红茶。

“吹田电饰的四个职员现在都在自己房间吗?”御手洗向吹田靖子问道。

“是,我想他们都在。他们都有点消沉。”

“啊,请坐下说话。”御手洗说。

吹田靖子坐在我对面,她父亲吉文也走进来,坐回原位。

我一直看着她的脸,暗地感叹,真是个大美人啊。御手洗态度也很殷勤友善,看来连我这个性别扭的朋友都被美人的魅力折服了。

“秋田先生是什么样的人?”

“秋田君年纪最大,是个很干练的人。体格高大,声音也很宏亮……”

“原来如此。按年龄顺序,接下来是……”

“是大久保君。”

“大久保先生如何呢?”

“他是个爱开玩笑的喜剧人物,做事有点粗心莽撞,不过不会招人讨厌。”

“然后是土屋先生吧?”

“他也很精明能干,也算有点狡猾吧。但他工作做得很认真,叔父相当信赖他。”

“还有一个人吧?”

“是宫田君。他还年轻,是给大家帮忙的。是个老实诚恳的孩子呢。”

“大家都是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

“熟人介绍,或者是看到报纸广告来的。”

“原来如此。另外一个是北川先生吧?”

“我对北川先生不熟,不过听说他是很优秀的人才。”

“去世的吹田社长是怎么样的人呢?”

“嗯,他实在是个不错的男人。虽说我当哥哥的这么说是有亲情的关系,不过他很照顾手下人,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兄长吉文说。

“靖子小姐认为呢?”

“我也觉得是。叔父性格开朗,住我家的四个人都‘老爷子老爷子’地叫他,相当崇敬他呢。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他会遇上那种事。对我来说他也是很理想的叔父啊。”

“是这样啊。那么他工作上有什么对头吗?”

“那倒是有的。我弟弟怎么说也是自立门户的一家之主,有对手也是当然的。还有什么石原,什么马场的,因为股票的事对我弟弟怀恨。这从何说起呢!是他们怀恨的人不对,本来这世上就是有胜有负的,情况反过来的话,他们也同样会那么干,怎么能怪我弟弟。”

“那请带我到那四人的房间看看吧。”御手洗说。

吹田靖子带着我们三个人来到走廊,从窗户往外能看见吹田电饰的卡车。冬日的阳光消失前最后的残阳,冷冷地洒在卡车上。

“他们四个人开的就是这个卡车吧?”

“座席上只能坐三个人。”吹田靖子说,“所以年纪最小的宫田君总是裹着毯子坐在后车斗上。”

“那真可怜啊,很冷的吧。”

“冬天可是够呛的。”

我们经过房间,几个职员却都不在,只有宫田君一个人在房间里。

吹田靖子敲敲门,进入宫田诚的房间。他本来好像俯在桌子上,突然仰起脸,见我们跟在后面走进去,吃了一惊。他似乎正趴在桌子上做汽车模型。

“大家呢?”靖子问。

“他们说去吉祥寺喝酒了。”宫田诚小声答道。

“哎呀。到晚饭的时候回得来吗?”

“哦!做得真不错呀!”墙上有个摆装饰品的价值,御手洗站在那里兴奋地感叹着。一进房间御手洗就不客气的转来转去,最后驻足在最感兴趣的那个角落。

“做得很精巧,颜色也上得仔细,相当不错呢。你真是很有做模型的天赋哟。过去我也做得不少……”

御手洗盯着墙壁一角,语气相当入神,“我也做塑料模型,不过最吸引我的还是电动模型车。HO的电动机车做得真是一流。商场里电动机车卖场的玻璃柜台,对我来说简直是天堂。我常常趴在那里一看一整天都看不够,光想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东西呢!所以从那时候起,我就下了坚定的决心,一从大人那拿到零花钱就做各种各样的山呀房子呀河流之类的规划模板。说起这事是因为,你这些机车模型都很精致,建筑树木之类的模型却很粗糙,这点让我没法感动。

“我那时候决心,以后成了大人一定要做出比那些好一百倍的东西来,不过现在对模型的爱好多少淡薄了一些,梦想也不再提了。

“这真让人痛心。真是痛苦莫及啊!白白长了个子,身心还是被无聊的世俗人情所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走上了岔路。早都忘了什么时候还抱有那种纯粹的情怀了。进入成人世界,真的会更快乐吗?分明越来越无聊了。”

御手洗交叉着手臂站在那思考着。

房间的主人完全被他弄懵了。素不相识的两个陌生男人突然跑进自己的房间,其中一个自顾自发表莫名其妙的长篇演说,说着说着又陷入沉默……他不知所措也是理所当然,我很同情这内向的少年,他大概都想不起来问问,这男人到底是谁啊?

“这两位是侦探哟,来调查吹田社长的事儿的。他们想见见秋田君你,不过……”

“不不,没关系。”御手洗突然转过身来说,“我已经知道凶手和案件的来龙去脉了,这个案子解决了。不管这些,你是几月几日的生日?”

“一月八号……”宫田诚小声回答。

“那就是摩羯座了。一月八日的话,很喜欢音乐的吧?”

“并不是很喜欢。”

“没这回事,你就是喜欢。”

御手洗满不在乎地主张。人家的性格当然是本人最清楚了,谁要他多嘴?

“出生时间是早上七点左右?不知道吗?真遗憾。”

然后御手洗也不管人家欢不欢迎,径直坐了三十多分钟,还是看不到另外三人归来的样子才起身。

“刚才宫田君说不喜欢音乐,其实好像挺喜欢的呢。他买过山口百惠的磁带,跟我打了招呼到客厅去听。不过很快就听腻了似的,磁带还放在那里。”到走廊之后吹田靖子说。

“不过他平常的兴趣都是做模型吧?”

“好像是的吧……不过要说起来,他最大的愿望是去银座吃饭。”

“去银座吃饭?”

“是啊。他现在一点一点地存钱,希望有一天去银座最好的法式餐厅吃饭。那是他从小以来的梦想啊,那孩子,老家在乡下,家境并不富裕,好像是有人把他拜托给我妈妈照顾的。”

“哦,是这样啊。”

“不知道他为什么有这种兴趣,我妈妈以前跟我说的。那孩子什么事情都愿意跟我妈妈商量,毕竟他不是还在跟妈妈撒娇的年纪吗?难怪的。”

“你母亲现在在哪?”

“去买东西了。”

“他是在什么样的家庭里长大的?”

“他不太愿意别人问起,身世很可怜呢。不过好像有什么复杂的内情似的,他妈妈是津轻的陪酒女郎,跟店里的客人私奔了,还带着诚君。那男人为人不好,对诚君很凶暴,后来那男人又跟他妈妈有了小孩,更没人疼爱他了。他在中学毕业典礼那天离家出走,一个人来到东京的。”

“哦,为什么来东京?有认识的人吗?”

“好像没有。”

“那为什么要到东京来呢?”

“大概还是很憧憬这里吧。”

“不能去找他的生父吗?”

“好像他爸爸也再婚了。”

“啊,原来是这样。来到东京以后连栖身之地都没有吗?”

“好像他在上野看到报纸上的招聘广告,马上就徒步走着来叔父的公司了。”

“这样啊。那他是被吹田先生收留的啊。”

“是的。”

“那吹田先生是有恩于他喽?社长相当于宫田君的双亲呢。”

“嗯。不过好像最疼他的是北川先生。”

“是这样啊。”

“不过他挺受女性欢迎的,长得多可爱呀。我妈妈可疼他的不得了。”

“你也是吗?”

“我对年纪小的没兴趣。”

吹田靖子似乎蛮喜欢我们的,语气轻松随意,还把我们送到门口。最后她很惋惜似的慢慢穿上鞋送我们到外面道路上,还说:“方便的话欢迎再来。我还是第一次认识侦探先生呢,希望跟你们成为朋友。”

大美人这么说,御手洗也受宠若惊吧:“那真是我的荣幸。我一定会再来拜访的。”他说——这是真心还是应酬,他后来一直没有告诉我——看她慢慢走回公寓,御手洗似乎对吹田靖子也颇感兴趣。

“真是美女啊。”太阳完全落山了,一边沿着街道往车站走,我一边对御手洗说。

“是啊。”他也老实承认了。

“不过很遗憾,大半职员都没见到呢。”

“没关系,这样还有理由再去公寓一趟。”

“你到底去那个公寓干什么的?”我忍不住问道。有心认真对待这件事的话,与荻漥的吹田公寓相比,去四谷或者中野坂上见见马场、石原才更重要吧。

然而御手洗似乎没有认真对待这事的意思。

“去那的理由只有一个。”他很高兴似的从外套里取出那一沓名片,“就是想用用这些名片啦。也给你两三张吧?”

“一张就够了。”我接过来,借着街灯看上面的字,“可是你这名片也够奇怪的嘛——私家侦探御手洗洁。”

今天应该是十二月十七日,想想看倒也值得纪念——也算是私家侦探御手洗洁诞生的日子呢。

“没办法,日本人就是这习惯,不看名片就不放心。也就是个心理安慰罢了,不过要是没有这东西,人人见面的时候就可以完全信口开河了。”

“快到车站了,这对面有个很老的C西餐店,在那吃了晚饭,今晚我们就在这分了吧。”

然后我们按他的提案吃了饭,在车站前分头离开。我还想他会不会来帮我搬东西呢,可是全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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