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快到三更,各坊市的大门已经大关,可朱雀大街两侧依然偶尔有犊车或是马匹走过,巡逻的军士查过来人的通行文书后就放行了。

高严的犊车一路未停,直接到了越夜越热闹的秦淮河旁,河上画舫早已点上了华灯,流光溢彩的灯彩从窗纱中散射而出,在水雾蒙蒙的河面上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若有似无的妙曼歌声从烟霭中传出,轻轻柔柔的,不带一丝的烟火气,引得人心头痒痒,恨不得立刻往那些凌波在水面的画舫扑去。

“郎君。”停在岸边的一座画舫上,一直候着的中年男子见高严的犊车停下,忙提灯上前,迎披着斗篷的高严下车,斗篷上的帽子将高严的容貌几乎完全遮住,“人刚来不久。”

高严抬头望去,就见已经喝得醉眼惺忪的武直正搂着一名美姬说笑,美姬不时的将一些鲜果喂入武直口中,高严径直走入武直隔壁的房间,房里的伺候的丫鬟给他泡上茶水后,就识趣的退下。

“不屈,来,再喝一杯!”隔壁的声音传入高严耳中,不屈是武直的字。

“嗝!”武直打了一个酒嗝,“好,子阳,我们干了这杯!”

“不屈好酒量!难怪能和赵王这么投缘!”那叫子阳的人夸道,“我在王爷门下也待了好几年了,难得见到让王爷这么看中的人呢!”

“哈哈――王爷能有子阳这么能干的属官,某算什么?”武直直着舌头说。

“听说,不屈来京城已经好几个月了,怎么现在才到王爷府邸呢?”子阳问,“要是早些来,说不定早得王爷重用了!你还知道铁石吧?”

“铁石是谁?”武直迷迷糊糊的问。

“不屈不知此人也不奇怪,此人原是农家子,因有一身好力气,得了王爷的赏识,举荐到了蓟州,最近同羯族的那场战,此人就立了一个小功,当上了军侯!”子阳说。

“唉!别提了!我被人给骗了!”武直一听,声音突然变得极为低沉。

“是谁?以不屈的才智,还能被人骗了?”子阳惊愕的问。

“就是陆清微和陆家那个安邑县主这对淫、妇!”武直虽之前得了友人的提醒,对陆家的怒气稍减,但被子阳这么一说,心头怨气又起。他之前拼死打了那么一仗,结果就从小兵升了一个区区什长,真正功劳都被长官给占了。那不过一个田舍翁之子,居然就靠那么一仗,成了军候!都是陆家这对姑侄耽搁了他的前程!其实大宋同羯族作战,已经是秋天的事了,武直秋天尚未到京,就算赵王真赏识他,也不可能马上把他举荐到蓟州。

陆清微名声风流,武直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压根看不起这种放荡的妇人,若不是有求于她,他何苦放下身段讨好那老淫、妇!偏偏陆清微还不识趣,去喜欢文瓒那废物!还有那陆家的大娘子,若是正经的好娘子,怎么会和这样的姑姑交好,还去看他舞剑!可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狠狠的啐了一口,“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狠狠教训这对臭表子!”

高严听到武直这句话,缓缓的将手中的茶盏转了几圈,然后将茶盏放在案上,语气平和的说,“一会带他来见我。”

“唯。”高严带来的侍从都是他的近身心腹,听到高严这么一说,心中暗暗为武直默哀,一人掀起舱内右下角的一块地板,里面露出一条木楼梯,高严下楼,同时舱头的船夫得了舱内人的暗号,解开缆绳,驾驶着画舫往湖中心驶去。

画舫底舱装饰的非常简单,空荡荡的船舱中,除了一张椅子外,仅在角落有个大水缸,舱内连个炭盆都没有生,十二月的半夜,寒气丝丝透骨。高严坐在椅子上,近侍们站在他身边。

不一会醉得满嘴胡话的武直就被一名二十出头的青年拖下来了,武直含糊的嚷着,“子阳,你要带我去哪里?”

“不屈,你不知道,这下面才有好东西呢!”那青年子阳诱惑着武直。

“是吗?”武直咧嘴笑着同子阳下楼。

高严冷眼看着站都快站不稳的武直,“给他醒醒酒。”

子阳一把放开武直,任他摊在地上,他接过侍卫递来的木桶,“哗――”一桶刚从湖中舀起的冷水浇在了武直头上。

“啊!”武直蓦地跳了起来,酒意一下子散了大半,他抬头就正对上高严,他愣了愣,“高严是你!”打了一个激灵,手就要往腰侧后伸,却被人一脚踩在背上,让他牢牢的趴在地上。

“高严,你想干什么?”他用力的挣扎着,奈何喝酒喝多了,四肢无力,“这是什么地方?你快放了我!我也是朝廷命官――”

“你认识皎皎?”高严问。

武直一愣,“娇娇是谁?”

“你之前住在陆清微的别庄,是不是见过陆家大娘子?”高严淡声问,之前武直提起皎皎的时候,他就觉得奇怪,他的确是因为救了皎皎才让先生收为门徒,但因此事牵扯常山长公主,故不算秘密但知道的人也不是很多,旁人都认为他是托了父亲的福,才得以入先生门下的。就算武直得了陆清微的青睐,他也不认为陆清微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没有。”武直一口否定,又大嚷道:“高严,我警告你,这里可是建康,我是朝廷命官,你――啊!”武直一声惨叫,他被人粗鲁的一把拉了起来,拖着他往屋内一角的水缸走去。

“高严,你要干什么――唔――”武直拼命挣扎着,但还是被人狠狠的按在了水缸里,他拼命挣扎,但无论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开那双如铁钳般的双手,就在武直已经自己快断气的时候,突然被人从水缸中拉了起来,他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大口的吸气,可还没等他缓过气来,再一次被人按在了水缸中,“嗯!咕嘟――”

如此循环五六次,武直趁着被人从水缸拉出来的间隙,嘶哑的叫道:“我真不认识陆大娘子!真不是认识啊!”话语中已经隐隐带着哭音了,他连陆家大娘子名字都不知道,连安邑县主那个封号,也是别人告诉他的。

侍从将武直再次丢到了高严面前。

“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因为陆大娘子被收入先生门下的?”高严阴沉沉的问,“为什么说陆家大娘子是――”提及那两个字,高严看向武直的目光就带着杀意。

“是陆家的下人对我说的。”武直战战兢兢的说。

高严眉头一挑,武直又被人拎了起来,往水缸拖去,他疯狂挣扎着,“我说!是我偷听到的!”武直将自己听到陆清微的提议后,是如何的气愤,然后在路过花园的时候,正巧听到下人说,陆琉的三个寒门弟子中,除了高严是因为救了陆希的命而被陆琉收下,剩下两个都是和文瓒一样,都是由陆止介绍过去的。

目前陆琉三个寒门弟子,都已经入仕,看起来各个都前途无量之类的,可见将来文瓒前途也不会不会差……这些话让武直又惊又嫉,想起之前他舞剑时,隐约听到陆希和陆止说起高严,就以为是陆希说了什么,才让陆止不推荐自己,毕竟之前陆止对他和对文瓒没什么区别,对他甚至还要更和善些。

“所以你才宴会这么说?”高严听武直提及陆希看过他舞剑,眸色微沉,这武直是有意舞给陆止看的,陆止他见的不多,可对她口味也有所了解,陆止喜欢同温文尔雅的男子聊天说笑,但真正被她收下男宠,大部分是武直这种俊美健壮、粗通文墨的武人。

武直一开始会选择去陆止的别院,肯定也是了解陆止的爱好。高严完全可以想象,武直舞剑时的样子,陆止居然让皎皎看这种东西――高严眉目泛起冷意。原本高严没有打算要武直的命,此人官职不入流,可毕竟是朝廷命官,弄死他还需费些心思,是他自己把自己送上死路。

“是的,高二少君,我错了!”武直爬到高严面前,以头磕地,“我以后再也不敢说陆大娘子的坏话了!我该死!您饶了我这条狗命吧!“

“记得,杀你的人是我,下辈子找报复对象要找对人。”问清了事情的由来,高严淡淡的说了一句,这种小人留着也是祸害,高严见让人把武直叫来之时,就没准备留他命了。

武直呆了呆,听清了高严的话,“高严,你――”他接下来的话,被人彻底的堵住了。

“皎皎为什么今天去万松寺?”高严问。

侍从在高严吩咐他们把武直抓来的时候,就将事情打听的差不多了,连崔振从树上摔下来的事都打听清楚了,陆家下人嘴还是挺紧的,但是这件事一开始就闹得太大,不仅陆家下人知道,连元家和崔家下人都知道了,这两家下人可不会保管秘密,一下子就打听出来了。

“这么说常山公主有意让女儿嫁给元家,崔家不服气?”高严问。

“是的。”

“把那套首饰送到珍宝斋去。”高严说,珍宝斋是建康最出名的几家珠宝店之一,现在属于高严名下,是高严这次立了大功后,高威给他的奖励。

“唯。”

过几天就要元旦,她又要去承天门阁楼了,那个暖炉先给她送去吧,省得回去又受风寒了,高严心中暗忖,这会她该睡了吧?今天都累了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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