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敷竹史回到房间里等着。女服务员送来早餐,并用托盘端着《传说的别样风貌》和《民俗再考》两本书,放到吉敷竹史面前。吉敷竹史一边吃饭,一边翻阅起书来。

这两本书里写着,羽衣传说,并非单纯是三保之松原的当地传说,事实上,在日本各地都有流传。民俗专家还说,其实,不仅仅是日本各地,如果把《天女为妻记》里记载的全部传说,都算在内的话,那可就还要包括朝鲜半岛和东南亚,范围相当广泛。

坪井洋文在他所著的《民俗再考》中指出,在日本列岛,广泛流传的《天女为妻记》,和日本的农业生产形态,有着不可分割的密切联系。

根据这类传说,在日本列岛的分布图可以看出,未被传到的地方,只有北海道,此外,从本州到四国和九州岛,甚至连佐渡岛和琉球群岛上,都能听到类似的传说。而且,一般认为在太平洋沿岸和日本海沿岸——也就是南北地域——流传的传说,总会有些偏差,但事实上,它们却无半点不同,而是一个版本,从一而终地传遍各地。

吉敷竹史之前凭直觉,将羽衣传说的发源地,限定在静冈县的三保之松原,就算不对,也应该是以太平洋沿岸为中心传播,没想到,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之外。

吉敷竹史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印象,追究到底,是源于世阿弥所作的民谣《羽衣》。这首民瑶后来被改编成了长歌和常盘津两个版本,流传于世,最后变为了传奇和童话故事。

流传在信州和武藏等地方的“天女下凡为人妻”的故事,都以三保之松原为背景,这算是比较特殊的。在其他地方流传的传说,大多是一位或几位天女,降临在当地的某片水域边,为在水中沐浴,而将自己的羽衣放在一旁,或挂在某棵树上,不料却被村里的人盗走,而回不了天上,只得和这名村民结婚。

故事之后的发展有生了孩子的,也有没生孩子的,这部分倒不是那么统一。但无一例外的是,不管是自己发现了羽衣,还是对方归还了羽衣,总之,天女最后都回到了天上。

生下的孩子,便和父亲一起留在地上,有传说丈夫在地上,堆了一千个米袋,站在上面爬上天庭。朝鲜等地的民间故事中,则是天女放下藤蔓,丈夫顺着爬到了天上,从此两人过着愉快的生活。

在中国流传的传说,则是改编的故事,内容是村民救了一头鹿,鹿为了报恩,便将天女送给他作为妻子。概括起来说,都是天女未经允许,和人类的男子结婚。最终两人总要面临分离的悲剧命运。

而在这里,京都府北部的丹后半岛,流传着另一个与众不同的羽衣传说。这个故事出自《丹后国风土记》,原名叫《比治山天女传说》。

内容是说,在丹后国丹波郡的比治村中,有一座比治山,山顶有一口名为真名井的泉眼。有一天,八位天女降落在这里,沐浴洗澡。一对姓和奈佐的老爷爷和老奶奶恰巧经过,拿走了一位天女的羽衣,躲了起来。

随后,七位天女穿上自己的羽衣,飞升回到天上去了,只有那位丢失羽衣的天女,无法回到天上,害羞地藏在水中。无儿无女的老夫妻,请求天女做他们的女儿,天女答应了,但条件是要他们归还羽衣。

成为老夫妇的女儿后,天女在十年间,以酿造能治百病的灵药为生,一家人的生活,慢慢富裕了起来。但有一日,天女与老两口发生口角,最终离家出走了。流浪在外的天女,最终成为供奉在奈具社的丰宇贺能卖命神。然而,那座比治山,到底是丹后地区的哪座山,这点始终不明。

这个故事,和其他的天女奇谈,则大相径庭,它具有明确地说明,土地神的由来的性质。此外,天女并没有在收回羽衣后,直接回到天上,也没有和人类结婚,欠缺此类传说中,异种婚姻的特征。一般人认为,这个故事大大脱离了天女人妻谈的框架,因此,被收录进《传说的别样风貌》中。

吉敷竹史抬起头,感到有些茫然。

原以为只有三保之松原,才有羽衣传说,没想到,这也流传到了丹后地区。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还有那座架设在天桥立的旋转桥——这些事实,带给吉敷竹史一个结论:加纳通子就在这里!……

这是多么偶然得来的线索啊……吉敷竹史心想。不,这应该是上天注定的吧。

加纳通子就在这里,这是多么不可思议、难以置信的事实啊。

“这里有卖雕金工艺品的店吗?”吉敷竹史把书放在旁边,举起筷子,伸进已经冷掉的早餐,同时询问一直跪在跟前,服侍的女服务员。

“雕金……吗?”她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是的。就是加工金属,制作戒指、汤勺或小型人偶之类的店。对了,那座旋转桥,会不会也有人造过?”吉敷竹史的心脏,不禁狂跳起来。

“旋转桥啊……”

“不,当然不止局限在雕金工艺品,也许还贩卖一些非常普通的纪念品之类的。店主是女性,年龄大概是……”

话一说出口,吉敷竹史才第一次察觉到,这件事的荒唐怪异,并感到一阵揪心的痛。通子她也许早就不是独身一人了。她那么漂亮,不可能没有男人不被吸引。一个女人在不熟悉的地方,独自经营着一家店,肯定非常艰难。没有再找个男人帮忙,未免有些奇怪,有人相伴,才是自然的情况吧。

先不管她有没有丈夫,通子今年应该是多少岁了?通子是昭和二十七年(一九五二年)出生的,如果是那个样子的话……

混蛋,她今年应该是三十七岁了!……

“年龄大概三十出头。”

故意把年龄说得年轻点儿,是因为通子应该看起来要年轻许多。她是个爱打扮的时髦女性,肯定会把自己打扮得年轻漂亮。

不过,也未必……吉敷竹史重新思考着,加纳通子曾被以过度防卫的罪名起诉,还上了法庭。那次的杀人事件,发生在夜行卧铺特快列车“夕鹤九号”上,死者是一个名叫藤仓令子的女人,被人割断颈动脉身亡。

当时的嫌疑人就是加纳通子。但若以杀人罪起诉她,又有些说不通,因为原本计划杀人,并在夜间突然袭击熟睡的通子的人,就是藤仓令子。

那个时候,吉敷竹史不顾个人安危、四处奔波、拼尽全力地搜査,终于洗清了加纳通子杀害藤仓市子和房子两人的嫌疑。最后通子仅以凑巧协助凶手藤仓兄弟罪被起诉,免除了刑罚,既不会留下前科,也不会被拘留,直接被释放了。

但那段动荡的时光,无法忍耐、最终离开钏路的日子,究竟改变了她多少,这些都是吉敷竹史不得不考虑的事情。

“可能是一个女人独自开的店,也许是夫妻两人一起。”话一出口,吉敷竹史的内心,又感到一阵疼痛。

“您这么一说,好像刚才那座桥的桥头,就有一家小小的店。”

“有吗?……是卖雕金工艺品的店吗?”

“是……是的,不过不知道是不是雕金。是卖手工制作的小工艺品的店,因为老板长得非常漂亮,在这一带很有名。”

“店在哪里?要怎么去?……”

“从旅馆前门出去,一直往前走,街角有一家名叫‘友之屋’的餐馆,在那里往左拐就到了。就在刚刚那个旋转桥的桥头。”

“老板是叫加纳通子吗?”

“不清楚,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旅店女服务员老实地摇了摇头。

“看上去结婚了吗?”

吉敷竹史极度恐惧地问出这个问题。如果通子已经结婚,并且过着幸福的生活,那他就不该露脸,远远地看一眼之后就离开。他不想搅乱通子的生活。如果她已经过上了安定的日子,不去打扰才是礼貌的表现。

“不知道啊,这种事我并不清楚。不是大家都觉得她不会是一个人,毕竟是那么漂亮的女人啊。”

听到女服务员这样说,吉敷竹史的心情直跌到谷底。他还是希望通子是独身一人,虽然也清楚,这愿望未免太过任性。

“那家店里出售的东西,种类繁多,各种各样的,非常受欢迎呢。不仅仅有羽衣传说和天桥立,还有人鱼、浦岛太郎、乌龟和山椒大夫等,每一个都相当可爱。”女服务员说着,唇角泛起了笑意。

虽然亲眼看到吉敷竹史,在听到旋转桥后,心神不宁的样子,还被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追问一个漂亮女人开的店,但女服务员却一句都没有询问缘由。

真是个很少见的、不八卦的女人呢。她这种对他人的私事不过度好奇的态度,让吉敷竹史感到无比高兴。不过,也可能,她以为吉敷竹史是在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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