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城与魔修之间的鏖战,一直从早晨持续到暮色降临。

说来有些好笑,这一战打到中途,无差别全图攻击的幻境骤然从天而降,双方不得不纷纷后撤,各自运使法术和法器,铺开防御阵法对抗。

待到舒凫和江雪声破解幻境,魔修们察觉风头已过,小心翼翼地从阵法里探出一个头来,然后只见——

“放下武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魔修:“!!!!!”

至于他们得知真相以后,如何在内心将凌凤卿全家大卸八百块,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总而言之,这一出唱念做打、锣鼓喧天的大戏,至此终于落下帷幕,掩去了一地鸡毛。

……

就在魏城扫尾善后的同时,江雪声和舒凫坐在一件飞毯模样的法器上(自然,这也是江雪声的手笔),好像乘坐热气球观光一般,不慌不忙、悠然自在地飘了回来。

“唉。每逢这时,我便有些想念如漪。”

江雪声悠悠叹道,“若有他载我们一程,不仅节省灵力,而且不必费心操控法器,可以分心做些其他事情。”

“……”

舒凫没好气地一仰脖子,后脑勺正好磕在他下巴上,“‘其他事情’?你还想做什么?江先生,我们是正经修士,请你放尊重一点。”

江雪声又叹了口气:“唉,往日里一口一个‘先生’,那般乖巧可爱,将我说得千好万好。如今翻脸不认人,好好的先生,竟然还要加个‘江’字。”

“况且,我哪里不尊重了?”

他顺水推舟,下颌抵着舒凫发顶,又将她往自己身上揽了一揽,双眼弯成一对明媚月牙,“我做事之前,都有好好与你说明。你若不愿意,我也不会动你。”

舒凫:“……”

论不要脸,果然还是宁更强一些——这句话我已经说腻了。

话说回来,为什么她要与江雪声竞争这个?

江雪声倒也没做什么,不过就是在她跳上飞毯之后,随口说了句“这里坐着舒服些”,便一扬袍袖将她整个人卷过来,轻拿轻放地搁在自己膝头,然后舒展双臂,心满意足地把她往怀里一拥。

动作轻车熟路,俨然一位老司机,全然看不出是条千年老处龙。

舒凫: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若是换了别人,此时她多半要接一句“你究竟抱过其他女人多少次啊”。

但对象是江雪声,他半生夙兴夜寐,半生困于浅滩,空白惨淡的感情经历一目了然,大概就只能接:

“你究竟在脑海里模拟了多少次啊!!!”

不知为什么,舒凫总觉得他这一系列娴熟操作,很像是老母鸡啄着一只小鸡崽的后颈脖子,急吼吼地叼回鸡窝里,又张开一双翅膀将鸡崽裹住,捂得严严实实。

“怎么?”

江雪声低头望她,目光清澈如泉水,颊边一缕乌黑柔亮的长发垂落下来,如同吹面不寒的春风一般从她颈间扫过。

“……”

舒凫咽了口唾沫,顺便将“老母鸡”这个称呼一起咽了回去。

唉,说什么老,关心什么内在呢?真正重要的是外表啊!

这句话好像哪里有问题,不过无所谓。

“好了,先生,莫要胡闹。我们好好谈谈。”

舒凫对江雪声本就有一肚子疑问,目睹幻境以后,其中一部分获得了解答,但又增添了许多新的问号。若是不问个清楚明白,只怕今晚都难以入睡。

江雪声爽快点头:“不错,是该好好谈谈。择日不如撞日,凫儿,我们一切从简,你今日便出师吧。你不是一直想拜明潇为师吗?我为你引荐,不必客气。”

舒凫:“……我不是想谈这个!”

而且你变脸也太快了?!

这就是男人转正之后的嘴脸吗,太真实了!!!

“这很重要。”

江雪声从善如流,立刻配合地换上一副庄重表情,眉梢眼角却有掩不住的笑意流泻,“我不在意世人眼光,但若是这样回去,掌门只怕又要愁掉好些头发。眼下我心中快活,便愿意为他考虑一二,做些微不足道的表面功夫。”

……怎么,你还有不愿意的时候?

舒凫越听越觉得他不是东西,没忍住揪着他一束头发,用力往下拽了一把:“先生,虽然你不是人,但掌门都这么苦了,你还是做个人吧。”

“冤枉啊。”

江雪声被拽得向前一倾,一边笑着向她告饶,一边将她拥得更紧,“我都这般为掌门着想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凫儿,你如此偏帮其他男子,可要提防着我拈酸。”

“不了吧。我看你现在就酸得很,我不信还能更酸。”

舒凫不接他话茬,抬手将他的脸拨向一边,以免自己中了这所向披靡的色.诱之术,“再说,掌门啊,掌门能算男人吗?他是圣父,是佛子,是人间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水莲花,你不要用‘性别’这种肤浅的概念,拉低了掌门崇高的灵魂。”

千里之外的秋掌门:“阿嚏!!!”

之后一段时间里,尽管舒凫极力将对话扳回正题——也就是五凤、封印以及天魔,但江雪声此刻心情大好,快慰平生,半点也不想让赵九歌这条千年单身狗打扰自己,拉着她说笑了好一会儿,才像个被父母撵去写作业的小孩子一样,不情不愿地收敛笑容:

“唉,赵九歌有什么好谈的。与我们的事相比,他实在……”

舒凫冷冷横他一眼:“先生,我讨厌恋爱脑的男人。”

江雪声:“我们现在就谈赵九歌,你想问什么?”

舒凫:“……”

……呵,男人!

“从头说起吧。”

虽然江雪声依然像个背部挂件一样紧挨着她,但舒凫几乎感觉不到分量,只觉得他像是一片轻飘飘的花瓣或羽毛,倒也不甚在意,“封印完成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你那些小伙伴呢?龙凤血脉凋敝,是不是与天魔转世有关?关于凤和鸑鷟的下落,你现在了解多少?”

“……”

江雪声脸上春风得意的笑容微微一凝,踌躇半晌,只好无奈叹道,“你倒聪敏,一开口便切中要害,让我搪塞不得。也罢,我说过从此不再瞒你,今日便与你好好理一理。”

舒凫这三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实就是填补了三千年间的空白,将过去与未来串连在一起。

三千年前的五凤,以及如今流离失散、各自凋零的五凤。

——在此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江雪声缓缓道来的答案,也印证了舒凫的猜想。

且说当年,江雪声、风远渡,以及其他四位族长投身封印,以龙凤的天生灵气,生生抑制住了肆虐五州大地的魔气,将其锁入地脉之中,千年来未曾泄漏一丝一毫。

然而,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都说“造化弄人”,造化这东西,从来都是个喜欢玩弄人心的变态。

江雪声百密一疏,没料到天魔这玩意儿不仅牛掰,还是个自带金手指的外挂狗,死后投胎转世,竟然并非前尘尽忘、万事皆空,而是保留了一部分记忆!

因此,天魔转世为“赵九歌”之后,立刻便转入暗处蛰伏,同时开始着手调查龙凤后裔的下落,暗中设计加害。

根据江雪声的推测,赵九歌多半不知封印秘辛,但他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些个五颜六色的小彩鸡,都是他不死不休的仇敌。

比起百年前才苏醒的江雪声,赵九歌绸缪已久,起码领先了九百九十九步。

幸好,他一身浑厚修为都随着转世归零,据说投的胎还不太理想,不得不从lv1开始练级,老老实实地引气、锻体、扎马步,光是升级就花了上千年。若非如此,只怕人间早已掀起血雨腥风。

但即使如此,留在人间的龙族和凤族,仍然因为他吃了不少苦头。

要知道,神兽原本就子嗣艰难,生育率比抽卡时限定ssr的掉率还低,再时不时被人掏个鸟窝、偷个蛋,一把火烧了栖身的森林——相当于盗号碎卡,这谁遭得住啊?

再加上龙凤(包括上一代的鹓鶵)不讲究纯血主义,异族通婚盛行,血脉越混越稀,好像兑了水的葡萄酒,渐渐就只剩下果汁味儿了。

“其实,我族的血脉断了就断了,算不得什么要紧事。”

江雪声神色从容,道出的话语却足以让凌霄城主吐血三斤,“只是说来不巧,如今我们掌握的净化魔气之法,非五凤后裔不得成。虽说用不着纯血,但至少……不能弱于那只长着翅膀的猫。”

舒凫心思一转,插话道:“凌霄城这一窝鸟人都没翅膀,他们是不是连橘猫都不如?”

江雪声:“是。不过,血脉稀薄,可以用修为和人数来凑,这也是我保下凌青月一家的缘由。”

“血脉越纯、修为越高、人数越多,成功的可能性便越大。近百年来,我动用了手头所能动用的一切力量,在世间寻找五凤后裔的下落……只可惜,凤与鸑鷟两族,至今仍然音讯渺茫,不知是否还有血脉在世。”

“为什么?”

舒凫听他说得凝重,不禁也跟着忧心忡忡,“是不是他们特别刚,所以被魔修迫害得特别厉害?”

江雪声:“不是。因为鸑鷟首领是钟不愧,而凤族后来的首领,连钟不愧都不如。”

舒凫:“……”

好端端的,你怎么骂人呢?

江雪声:“我有时候觉得,风远渡与其一心和我分个高下,耗尽心血铸造魄月琴,倒不如早些培养个能扛事的孩子。他不解音律,从头学起,铸一张琴难于登天,最后还不是成了你的重剑?”

舒凫:“……”

大哥,别骂了别骂了。我仿佛听见凤哥在地底猛男落泪,为你的骚话,也为我的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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