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贺修文来说,这一天本该是个喜气洋洋的好日子。

斗技场开张这些年,头一次迎来如此火爆的客流量——虽然其中一部分是狡慧魔君的阴兵,但无论如何,这场子总算是支棱起来了。

赌.博这门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热闹。人人献出一点钱,就能为贺老板开创美好的明天。

在“穆兰”的刻意挑拨之下,众魔修下注异常热烈,贺修文赚了个盆满钵满,本该成为今日最大赢家,数钱数到手软,抱着钱箱笑到面瘫。

而且,他还与带头二哥狡慧魔君(大哥是赵九歌)达成战略合作,共同针对摇光峰下套,准备来个守株待兔,一举歼灭敌方有生力量。

只要让摇光峰退出修仙界舞台,从今以后,他们就能继续尽情表演,快乐齐天。

明明是双倍的快乐,事情怎么会……

……停。

不说了,再说就烦了。

可怜的贺修文料想不到,“穆兰”并不是穆兰,摇光峰的确是摇光峰,但他们的战斗力堪比人形高达。

不是魔修不给力,奈何正道有高达。

而魔修所研制的“高达”,其实就只是一套用于遮蔽魔气的笨重铠甲而已。

贺修文更想不到的是,他原以为魔修间只是人民内部矛盾,魔修和正道之间才是敌我矛盾,但南宫溟根本不吃这一套。

他的世界观自成体系,逻辑严密,简单来说就是“千金难买我高兴,爷的爱好即真理”。

南宫溟的本质,其实与《弱水三千》原著中并无区别。

只不过在原著中,他爱上的是善良女主姜若水;这一次,他爱上的是劝人向善的核心价值观。

细究起来,可能与凌奚月有几分相似。

不同之处在于,南宫溟的前半生顺风顺水(除了恋爱之外),向来都是个自由的红尘追梦人。他没有凌奚月那样沉重的心理阴影和身世包袱,自然也没有任何顾虑,所以才能一键提交入.党申请书。

总之,他就这样干脆利落地倒戈了。

“…………”

目睹这一切的贺修文,心态彻底崩了,肉.体也在另一重意义上崩了。

当“穆兰”将指尖搭上他胳膊那一刻,他忽然间福至心灵,为时已晚地意识到,那位炸了他拍卖场的“神秘大能”究竟是何许人也。

东海月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珍贵商品,关押之处必然防守重重,聚集了他所能想到的一切阵法和机关,即使是一方大能,也不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悄然潜入。

除非,“商品”本身就是个雷,反而成就了无人留意的“灯下黑”。

“你,是……”

在冻结全身的冰霜攀升至头脸之前,贺修文双目圆睁,艰难地蠕动嘴唇,吐出了眼前女修的名号。

“凌波……仙子……”

他细若游丝的声音,淹没在牙关咯咯打颤的声响之中,几乎微不可闻。

“发现了?”

凌波仙子莞尔一笑,丹唇轻启,翠绿眼眸似一泓清泉漾起波光,“发现了也好,死得明白。”

“不错,早在穆兰被送到你手上之前,我就将她救出,与她调换了身份。你的拍卖场,还有其中的宾客,都是我送了他们最后一程。”

“魔君,你早该想到的。”

她微微笑道,“穆兰再怎么不懂事,那也是我家的孩子,怎么能由着外头的东西糟践?”

凌波仙子穆飞星,素有“天下第一美人”之誉,却和九华宗秋掌门一样,因为玄玉宫杂务缠身,甚少离开东海,更少现身于人前。但凡见过她面貌的人,哪怕只是惊鸿一瞥,也会因此而魂牵梦萦、寤寐思服好几年。

如今一见,便知她不是浪得虚名。

月蛟化形,空灵剔透,完全符合人类对于“龙女”的一切想象。

对此,舒凫的第一反应是:

——巫妖王,他这辈子值了啊!!!

不,也不对。

不能以貌取人,比起外表,性格才是最重要……

——巫妖王,他这辈子真的很值啊!!!!!

凌波仙子,不愧是一手壮大玄玉宫,建立修仙界妇联,让她在穿书第一日就心向往之的女人!

而且她还是明潇真人的至交好友,一人修剑,一人修术法,两人共同创立了《玄霜诀》,经过江雪声之手,辗转传到了舒凫手上。

一直以来,舒凫都对她隔空怀抱着深沉的敬意。没想到头一次碰面,就是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场合。

面对凌波仙子的出现,在场魔修无不动摇,胆大的跃跃欲试,胆小的两股战战,几欲先走。

但这一切,贺修文都感受不到了。

蔓延至大脑每一个角落的冰冷寒意,最终彻底冻结了他的思想和感情,吞没了他所有的恶意与**。

“啪嗒”一声。

遮掩他容貌的面具缓缓滑落,一道剑痕贯穿其中,在落地那一刻支离破碎。

鬼面魔君贺修文,就这样维持着惊恐莫名的表情,在原地凝固成了一座丑陋的冰雕。

因为身披白霜、面目模糊的缘故,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他看上去倒是比生前好看了那么一点点。

与此同时,斗技场中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贺修文的手下、狡慧魔君的尸傀,与南宫总裁的保镖们短兵相接,战了个难解难分。

相较之下,狡慧魔君一方在数量上占有优势,还能腾出手来围攻舒凫。

——他们的下场,自不待言。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说的便是现在的舒凫。

同样是战场交锋,以一敌众,她不必再像当年一样浴血冲杀,通身都被火光和鲜血染红。

现在的她,已经能自由驭使上百道纵横往来的剑气,数里之外取人首级,自在箫的碎片不过是锦上添花。

说她是高达、是浮游炮,是人形自走碉堡,其实都不算夸大之词。

狡慧魔君的尸傀,大多还没来得及近身,便在她剑下成为了一个个破布娃娃,而且“破”得很彻底。

尸傀毫无知觉,悍不畏死,活生生的魔修却不一样。

面对舒凫手下新鲜的尸傀刺身,原本蠢蠢欲动、有心捡漏的魔修,一个接一个地怂了。

更不用提,在舒凫身后还有凌波。

“你们,究竟是……”

竹叶青一样的云蛟少年程清,早已在这一系列的惊天变故面前哑口无言。

凌波也不与他多话,将他变成一条小蛇揣在袖中,又转过视线,朝向混战间不知所措的玄龟少年“李铁牛”望去。

当然,他大名不叫这个,而是叫做“李诚”。

不过,在她和舒凫出手之前,一心向组织靠拢的南宫溟已经先一步看破舒凫意图,纵身跃出战圈,降落到李诚身边,捉小鸡似的将他一把提起:

“舒姑娘,这也是你们要找的人吧?”

舒凫:“……”

魔君如此上道,她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

——南宫总裁,他可真是一个特别的宝藏男孩啊。

“角色拥有无限的可能性”,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吗?

“舒姑娘,你等一等。我这就将他带给你……”

宝藏魔君南宫溟,正为自己找到了下半生的方向而由衷欣喜,心绪剧烈波动,因此在一瞬间放松了警惕。

就在这一瞬间,他身后的玄龟少年忽然目光一暗,手掌一翻,一柄流转着暗色光华的古怪兵刃从袖中飞出,直直没入了南宫溟的侧腹!!!

舒凫:“?????”

南——宫——魔——君——

“…………?!!!”

这一刀来得猝不及防,南宫溟虽然在利刃入体那一刻反应过来,反手一掌将李诚击飞,但刀刃上古怪的光芒瞬间没入他体内,翻搅五脏六腑,让他不受控制地单膝跪地,张嘴咳出一口发黑的污血。

“你,对我……做了什么……”

“……”

南宫溟出手时留有余地,李诚落地之后,还能勉强支撑着自己站起。

他先是低头不语,须臾,方才慢吞吞地挤出一句话来:

“……我真正的主人,是九歌魔君。他告诉过我,无论谁想带我离开魔域,都要用这柄武器刺杀他们。我,只是听命行事……”

“你——”

南宫溟还想再说什么,却只觉得两眼发黑,四肢乏力,浑身魔气都难以调动,“你,是不是……中了蛊虫,所以才帮赵九歌……”

“没有啊。”

李诚摇了摇头,目光里有一种敦厚的茫然,“九歌魔君对我很好,我帮他做事,有什么问题吗?”

“你……我……”

“魔君啊!!!!”

不远处的苦瓜脸侍从看见南宫溟负伤,目眦欲裂,飞身就要赶来救援。

然而,他才刚飞到一半,就只见另一道沛然掌力迎面而来,眼看便要将他的脑袋击个粉碎——

“……呃!!”

危急关头,南宫溟也不知哪里来的力量,竟然挣扎着站起身来,挡在侍从面前硬受了这一掌。

“嗳哟,好感人的景象啊。”

从他身后,传来了一道充满嘲讽之意的曼妙女声。

“你……”

“不错,是我。南宫溟,‘女人不该做魔君’,你再说一次看看啊?”

方才出掌的女人——凝露魔君站在南宫溟身后,妩媚面孔上满是轻蔑不屑的冷笑。

因为南宫溟从未将她放在眼中,所以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她是何时来到了斗技场,混迹在人群中伺机而动。

“真可惜,我原本想与你好好相处。既然你如此看不起我,我也只能择木而栖了。”

“狡慧也好,九歌也好……总之,你的人头便是我的投名状。”

“我……”

南宫溟一时无言以对,苦恼纠结片刻,方才一字一顿地从胸腔里挤出话来,“我觉得,过去很对不起……”

“迟了。”

凝露不耐烦地打断他道,“你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自有人对我以礼相待。南宫魔君,一路走好。”

“——我看,要走的人应该是你吧?”

回应她的,是一道寒光凛凛的剑锋。

舒凫的剑。

凝露不料舒凫会突然出手相助,仓促后退间,身后又有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传来。

“……?!”

她错愕地回转头去,只见斗技场周围的观众席被生生凿开一个大洞,有道人影穿过洞口,自外而内“嗖”地一声飞了进来,重重砸落尘埃,掀起一地烟尘。

——那人影不是别人,正是狡慧魔君!

“凌波!!”

“义母!师妹!你们都无碍吧?”

与此同时,头顶也有两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分别来自于匆忙赶回的邬尧和柳如漪。

“……看来,都到齐了啊。”

最后,从狡慧魔君横飞而入的洞口中,渐渐浮现出一道仙姿飘逸的青衣人影。

江雪声好整以暇地缓步踏入场中,与舒凫并肩而立,含着一缕漫不经心的笑意望向凝露魔君。

“既然如此,那就开始吧。凝露魔君,葬礼上的唢呐曲,你觉得哪一首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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