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和陈茵茵同时住进了重症病房,陈茵茵的伤势比王玲更重些,但都没有生命危险。

王玲脸上缠着绷带,言之凿凿说是刹车失灵了。

陈文军让4s的工作人员过来检查刹车,却发现刹车并没有失灵,车也没有其他任何问题,多半是王玲将油门踩成了刹车,才造成这次严重的车祸事故。

但是边边知道,没那么简单,这件事与顾怀璧脱不了干系。

顾怀璧做事向来不管不顾,随性恣肆,哪怕边边无数次警告他,控制自己的行为,控制你的脾气。可是她悲哀地发现,有些东西是深深地根植于他的骨血之中,无人能够改变他。

狂躁、暴怒、失控...

这就是顾怀璧,对于他的未来,陈边边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

她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更加害怕将来有朝一日,会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走向命途深渊。

高三前的暑假,边边时常会过来,陪顾千珏一起温习功课,晚上就和她在花园里捉萤火虫。

哪怕是最炎热的盛夏,正常情况下,位于市中心的王府花园也几乎看不到萤火虫,不过很奇怪,那天晚上,总有源源不断的萤火虫萦绕在周围草木花坛边,翩飞起舞。

顾千珏脸上露出了鲜少有过的笑容。

经历了那样可怕的事情,她的性子沉郁了许多,不再如过去那般爱笑爱闹了。

这一簇簇的萤火虫,令她心花怒放,开心极了,一直在念叨:“城里怎么会有萤火虫呢?”

边边捉了好多萤火虫,放进空矿泉水瓶里,她抬头望向不远处假山上的少年。

寒月之下,他身影冷清孤落。

城里没有萤火虫,所有的美好,都是他一手编织的童话世界。

“你知道吗?”顾千珏打断了边边的遐思:“暑期结束,我就要去英国了。”

边边知道顾千珏要走,她很舍不得她,紧紧攥着她的手:“还回来吗?”

顾千珏摇了摇头,转身抱住了边边的脖子:“回来,也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那…很久以后,是多久呢?”

边边任由顾千珏抱着,泪珠已经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可能…要长大以后吧。”

顾千珏望着漫天繁星,眼眶也红了:“长大以后,变成更厉害的顾千珏,任何人都不能欺负的顾千珏。”

边边抱紧了她:“我们永远都是好朋友。”

“笨蛋。”顾千珏抚着她的背,苦笑着说:“什么好朋友,我是你小姑子呀,我们是亲人。”

“最好最好的亲人。”

“嗯!最好的亲人。”

**

晚上十点,边边走出王府花园,一辆奔驰车停在门口,车窗落下,竟是杜婉柔,她对边边微笑说:“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杜阿姨,不用您亲自送我。”

“没关系,我还有话要对你说,顺带送你回家。”

边边见杜婉柔的神情,的确像是有话要说,于是她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杜婉柔将轿车驶了出去,路上,两人沉默了半晌,还是杜婉柔率先开口:“千珏要去英国了。”

“嗯,她跟我讲了。”

杜婉柔看了边边一眼,似不忍心,但还是说道:“怀璧,也会和她一起离开。”

边边呼吸一紧,难以置信地望向杜婉柔。

“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我的掌控,我不知道还能保护他多久。”

杜婉柔摇了摇头:“他已经不是小孩子,我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把他关在黑屋子里,不见天日,现在我已经控制不了他了,只能送他走。”

边边攥紧了衣角,一想到顾怀璧离开,她呼吸都在疼,全身都在疼……

“当初是你让我留在他身边,陪他一辈子。”

她低着头,刘海掩着黑漆漆的眸子,声音压得极低极沉:“现在你却要带他走。”

好舍不得啊。

杜婉柔看着边边这样,于心不忍,握住了她的手,悲恸地说:“是我太自私了,一切都是我太自私了,当初发生那件可怕的事,我就应该送他走,可是我舍不得,他是我的亲儿子啊。”

边边望向杜婉柔,沉声问:“顾怀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个问题,我真的无法回答,因为我自己也无从得知。但是你刚来王府花园的时候,应该听过仆人说起过那件事,那件让所有人噤若寒蝉的事情。”

边边回想到刚去王府花园那一年,经常会听到大宅里的仆人提及三年前发生的事故,讳莫如深。

“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怀璧有个双胞胎的兄长,名叫顾怀柔。”

边边睁大了眼睛,她竟从不知道顾怀璧还有一位兄长。

“那时候两个人每天几乎形影不离,我们都以为他们两兄弟之间感情很好,直到后来,发生那件可怕的事...”

“可怕的事?”

“就在王府花园的小湖边,仆人们发现两兄弟的时候,顾怀柔倒在血泊中,他的食指被咬断了。”

边边捂住了嘴。

“怀璧抱着膝盖藏在湖边的假山下,他的嘴里、身上全是血,是他咬断了怀柔的手指。”

“你是说,顾、顾怀璧他…”

杜婉柔眼角渗着眼泪,情绪激动:“我真的不知道,也不能相信他会对自己的兄长做那样的事。”

“你问过他吗?”

“问过,可是他不说。”

边边知道,顾怀璧性格固执,他不想说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要想知道。

“后来我把怀柔送出国了,两兄弟也再没有见过面,从未有过联系。我一直告诉自己,一定事出有因,怀璧他不会轻易伤害别人,可是...”

杜婉柔平复了心绪,望向边边:“发生了这么多事,现在我没有办法再自欺欺人,怀璧他很不稳定,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护住他几次,我也不知道,下一次他发狂,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不会的。”边边不住地摇头,无法接受顾怀璧要离开的事情:“我不会让他变成那样...”

“边边,真的很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多年对他的包容和照顾,你是唯一一个能够走进他心里的女孩。可是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我怕他对你也做出…那样的事。”

边边握住了杜婉柔,声音里带了凄切的恳求:“他做的所有事,都是有原因的!你不要让他走,好不好!”

“边边,我是他的母亲,我比你更加不希望他离开。”

杜婉柔叹息了一声:“已经有人盯上他了,在暗地里调查他。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我必须送走他,这是为了他好。”

边边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角:“是薛青吗,如果是薛青,我会想办法阻止他。”

“不是你的同学,也不是嘉德中学的任何人。”杜婉柔眸色变得冷冽了许多:“我查不出那些人的底细,但绝对是我们顾家惹不起的人...”

边边想到之前和外公通电话的时候,外公说有人在调查顾怀璧在小镇上的事情,那时候边边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起来,毛骨悚然。

连顾家都惹不起的人...

“我计划安排怀璧和千珏一块儿去英国,护照签证我都已经托人办好了,但他还不知道这件事。边边,他不会愿意离开,我需要你的帮助,为了他,你会愿意帮忙的,对吗?”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有办法向你保证。”

轿车停在了小区门口,边边头重脚轻地下了车,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回家的,仿佛每一步都是踩在淤泥里。

家里没有人,陈文军去医院照顾受伤的王玲和陈茵茵,屋子里漆黑一片,边边没有开灯,她靠着墙坐了下来。

黑暗中,开始捂嘴哭泣。

她不知道自己来势汹汹的初恋竟会这般泥足深陷,好舍不得,好舍不得放他离开啊。

那个总是捉弄她、却容不得别人碰她一根手指头的少年,那个笑起来张扬恣肆,凶起来能吓得人直哆嗦的少年,那个从豆蔻之年伴她至今的少年...

她竟以为他们真的会这样吵吵闹闹相伴一生。

边边蜷缩在角落里,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来,是陈文军打过来的。

她勉强平复了情绪,避免让陈文军听出异常:“爸。”

“茵茵的伤情恶化了,被推进重症监护室,今晚爸不回来了,你早点洗洗睡。”

“爸,需要我过来帮忙吗?”

“你帮不了什么忙,就乖乖呆在家里。”

“好。”

边边想到那日的车祸,又想到小镇上的血腥惨案,一桩桩一件件,令她后背生寒,冷汗直流。

或许杜婉柔是正确的,他应该离开了。至少,出去避避风头,留下来,他的秘密迟早会被公之于众。

她守了他这么多年,也护了他这么多年,舍不得他再遭受更多磨难...

边边洗了脸,回到卧室,刚躺了下来,顾怀璧便发来了视频。

边边不敢让他看到自己哭过的模样,于是挂断了视频,很快,顾怀璧的电话又打了进来。

她知道,若是不接,今天晚上他会没完没了地“扰”她。

边边接了电话,带着浓浓的鼻音问他:“怎么了?”

“你哭了?”

“……”

“没有。”边边撒谎:“没哭,谁哭了。”

“别想骗我。”顾怀璧捂着胸口,忍受着心脏一抽一抽的疼痛:“你身上有我的血契,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你很伤心。”

“你...”

边边有些急了:“你之前怎么不告诉我,血契还能这样用。”

“我说了你还能让我咬吗。”

“……”好吧,诚然不会。

如果她的情绪时时刻刻都能被他感知到,那岂不是一点私人空间都没有了。

“你不准再探知我的情绪了。”边边严肃地说:“尊重我的**。”

“但你要先告诉我,为什么哭。”

“我没。”边边钻进被窝里,揉揉眼睛:“刚刚做噩梦了,吓哭的。”

“吓哭?”顾怀璧半信半疑,揉着左边的胸膛:“那为什么会这么疼。”

他疼得都快要窒息了,疼得简直像是心脏被生生挖出来,然后全身血肉都被凌迟了一般。

“什么梦啊,搞得老子睡着都痛醒了。”

“就是...梦见你被人抓走了,关进了动物园。”

顾怀璧无语:“傻逼。”

“顾怀璧,之前你说,我可以用血契对你提三个要求,你必须答应这三个要求,之前我用掉了两个,还剩最后一个,用完血契就会消失。”

顾怀璧嘴角扯出一抹清浅的笑:“笨蛋,那是骗你的,不这样说,你怎么能让老子咬。”

“……”

“血契永远不会消失,也没有什么三个要求的说法,你可以对老子提无数个要求,只要你开心,我都会答应你。”

“……”

亏得边边还掰着手指头数着,不要浪费掉每一个提要求的机会呢。

“那我现在要提要求了。”边边说:“你不能食言,要答应我哦。”

“嗯,我绝不食言。”

“顾怀璧,我希望你...”

离开两个字,就像鱼刺卡在喉咙里,刺得她喉咙生疼,她强忍着上心底涌的酸涩,艰难地含着这两个字。

说不出口,眼泪却已经掉了出来,她捂住了嘴,无声地啜泣了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不让他听出端倪。

顾怀璧却皱了眉:“你在搞什么?”

“没、没什么。”

“你是要疼死老子是吧?”他的手死死捂着胸膛:“老子都快得心脏病了。”

顾怀璧能感受到她崩溃的情绪,他能感觉到疼,深入骨髓的疼。

“顾怀璧,你唱首歌给我听吧,行吗?”

“唱什么歌,老子不会唱歌,你是不是又被欺负了?我现在来找你。”

“没有,没人欺负我,欺负我的人都被你送进医院了。”边边平复着翻涌的情绪,艰难地笑着说:“就是做噩梦了害怕而已,想听你唱歌,你唱一首,我就不怕了。”

“我不会唱。”

顾怀璧是真的不会唱歌,也从来没有唱过,他怎么可能会唱歌,一点都不酷。

“噢,那...算了吧。”边边不会勉强他:“那我睡了哦。”

就在她要挂电话的时候,顾怀璧叫住了她,踟蹰地问:“那个,你真的想听?”

“嗯?”

“你想听,我就唱。”

她想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都会想办法给她摘下来。

“想听什么?”顾怀璧已经打开了电脑,准备配着伴奏现学现唱。

“李克勤的《月半小夜曲》。”

顾怀璧搜出了这首歌,良久,他沉着脸问:“这他妈还要老子唱粤语。”

这他妈谁唱得来啊!

“你随便唱一下,我听着你的声音,我才睡得着。”

顾怀璧很喜欢小丫头说这样的话,很喜欢她这样腻腻地黏着他。

“那我开原声,试着唱几句,唱错了你别笑。”

“嗯。”

于是顾怀璧把音响开到最大,跟着调子唱了起来,他唱歌的声音真好听,可惜全然不在调上,粤语也完全是在囫囵吞枣。

真是难为他了。

边边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凄美动人旋律,听着少年认真地找着调子,学着歌词,努力把这首歌好好地唱给她听。

“仍然倚在失眠夜,望天边星宿。仍然听见小提琴,如泣似诉再挑,为何只剩一弯月,留在我的天空。这晚以后音讯隔绝...”

边边捂住了嘴,紧紧闭上了眼睛,任由眼泪肆无忌惮地留下来。

电话那端,顾怀璧紧紧捂住了胸口,唱歌的声线也开始颤抖,好疼,疼得快要死掉了。

但他还是专注地把这首歌完完整整地唱下去。

“人如天上的明月,是不可拥有,情如曲过只遗留,无可挽救再分别,为何只是失望,填密我的空虚。这晚夜没有吻别...”

曲罢,他深呼吸,忐忑地问她:“好听吗?”

“好听的。”

她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这是少年第一次开口唱歌,缠绵悱恻,只为了让她开心。

“你喜欢,我以后每晚都唱歌给你听。”

“好啊。”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野兽天生的敏锐的洞察力,让顾怀璧有些心慌,他嗅到了一丝不妙的气息,变得格外温顺。

“边边,我会乖乖听话了。”

“好啊。”

他揪着胸口的衣服:“那你别让我疼了,我快他妈疼死了。”

“好...啊。”

边边努力深呼吸,嗓音微微有些沙哑:“阿怀,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我也绝对不会离开你。”

顾怀璧皱眉:“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没有,可能是因为夜里比较感性吧。”

他嘴角松了松,说道:“那说定了,一言既定,万山无阻。”

“万山无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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