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张秀红沉默, 刘老太就更来劲了。

她苦口婆心地说:“小麦都这么大了,念书也念不了几年, 不如以后叫小虎念去。小虎以后有出息了,还不得记着小麦的好。”

“妈,你怎这么会说话呢,这一套一套的,叫人不得不信啊。”

张秀红慢悠悠的, 抬起头笑吟吟瞧着她。

“那自然是……”

刘老太刚得意起来,就听见张秀红贴着她耳朵说:“你当年也这么跟二柱讲的吧?”

刘老太一愣。

“二柱年纪大了, 招工的机会不如给三柱, 他还能多拿几年薪水。读书的机会不如给四柱, 反正二柱读也读不了几年。”张秀红好疑惑,“他们都有出息了,他们记着泥腿子二哥的好了吗?”

“放屁!”刘老太声音在夜风里被撕成一片一片的,“他这样给你讲的?我这个当娘的有哪点对不住他, 当年招工让他去他不肯去……是他先恨上我的,还怪我对他不好!”

“妈你就别颠来倒去的了,没个意思, 反正天塌下来我家小麦也是要念书的, 你不答应我就找公安同志闹。”

张秀红不愧是带逻辑大师, “我家小麦年纪大, 她肯定学的快,回家还能教小豆小虎识字。交一份钱学三个人,老刘家这可是赚了啊!”

“做什么大梦……”

刘老太还想再洗脑, 张秀红已经不耐烦了。

“妈你能不能快点,别占着马桶了。要不是昨晚水喝多了,我真不想在这陪你扯。冷不冷啊?”

“……”

院子里传来刘老太提裤子的窸窸窣窣声。

在门后面偷听的刘小麦一怔,蹑手蹑脚地爬回了床上,闭着眼装睡。

过了一会儿,张秀红也轻轻推门进来了。

刘小麦感到她的床边一塌,是她妈坐过来了。

张秀红摸了摸她脸,手上冰凉凉的,才洗过还有点水意,都柔化了粗糙的茧子。

不过她永远摸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张秀红给刘小麦掖了掖被角,在她床边坐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叹了一声气。

她起身,把刘小虎蹬出被子的脚才回去,把刘小豆蒙在被子下的脸放出来。绕了一圈,才回到自己床边,上去躺下。

屋子里起伏着刘二柱均匀的呼吸声。

刘小虎在磨牙,刘小豆偶尔梦哭一声。

张秀红和刘小麦都是悄无声息。

刘小麦在黑暗里一下一下地眨巴着眼睛。

——介意吗?介意她妈那段不算短暂的沉默吗?

刘小麦不愿意想这件事。

但是在张秀红沉默的那一瞬间,刘小麦是想自己推门出去跟刘老太撕破脸皮的。

她好像下意识的不指望别人,去坝子大队挑拨陶壮实是自己拿主意,去废品站弄书也是自己办的。她崴脚了,搬不动书,但是她也没打算开口求张秀英帮她。

刘小麦想上学,想很久啦。

但是直到今天,她把这么多书弄回来了,避无可避了,她才跟刘二柱张秀红说这件事。

我在怕什么呢?

刘小麦在心里问自己。

她突然想起来原锦鲤文的剧情,刘老太私自给刘小麦定亲的事情暴露了,二房简直疯了,张秀红天天闹。虽然没用,但也足够恶心到锦鲤女主那其乐融融的一大家。

那如果书里的刘老太像今晚的刘老太一样,貌似通情达理,表示会拿出一部分礼金送刘小虎上学,那情况会怎么样呢?

刘小麦有些悲观地想,她能上学还得感谢刘小虎。

刘小虎才五岁,还要几年才能上学。中间变数太多了,脑子不好的人才会相信刘老太今夜的那番鬼话。

人一旦睡不好,就容易心情低落。

腿都要瘸了,自然不用下田。刘小麦第二天正常起床了,坐在桌边一小口一小口喝菜汤。

“哟,小麦,好些天没见到你坐这了。”潘桃笑道,“公社伙食到底好一些,这小脸都养白养圆了。”

刘小麦真诚地建议:“那大婶把腿跌断了去卫生所住几天看看呗。”

“……大早上的说什么胡话呸呸呸!”潘桃鼻子气歪了,“二柱红子,你们再不管管小麦,以后走出去要被人打嘴巴子的!”

刘小麦抬头:“就像我奶一样?”

被陶老娘扇过,嘴巴子还在隐隐作痛的刘老太:“……”

痛是不是皮肉,是掉下去捡不起来的颜面。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瞪了一眼潘桃:“吃都堵不住你的嘴?你还惦记着老娘厨房钥匙!”

潘桃还想叨叨,刘大柱赶紧说:“听妈的,少说两句。”

可千万别跟昨儿一样连累他。

潘桃歪了歪嘴,低下了头。

刘老太不想跟张秀红说话,她拉着脸喊刘二柱:“别顾着吃,我怎么养了你这个讨债鬼!丫头片子长这张破嘴基本就是废了,你就不会教她讲点好听的话?”

刘二柱“啊”了一声,很是迷茫:“不是马上要念书了吗?学校老师会教的。我们小麦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唉哟唉哟。”刘老太呻.吟着捂住了额头。

“奶奶不要生气,生气不好。”福宝放下手中小勺子,抱住旁边刘老太的胳膊,“奶奶哪里痛,福宝给你吹吹。”

她刚来老刘家还不怎么说话,现在在刘老太跟前已经很会说了。老刘家时不时地传来这对祖孙的欢声笑语,连刘小军都插不进去。

“福宝哦,一屋子的人,只有你是真心疼奶的人……”刘老太抱着她假哭起来。

刘小麦“啪”一声搁下碗,“我吃好了,你们随意。”

说完,她左手夹着一本语文书,右手握着一根拐杖——其实就是竹篙子,一瘸一拐地出去了。

老刘家:“……”

“小麦,你干什么去啊?”刘二柱呆呆地问。

刘小麦也不回头:“玩。”

“站住你个死丫头,我看你是欠抽!”刘老太来不及卖惨了,凶相毕露,“你瘸的十里八乡都晓得了,你不要脸我老刘家还要脸!”

老刘家都这样了,居然还指望要脸。

“奶,你想的还蛮美的。”刘小麦由衷地感叹,她终于舍得回头,“脸有钱重要吗?我不夸张一点搞搞舆论,你回头怎么跟老陶家要补品?你不是都想好了,要两罐麦乳精回来给你的亲亲福宝补身体吗?”

娘的,这事怎么刘小麦又清楚了!

刘老太确信这只是她偷偷摸摸的想法,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跟书包还不一样,书包好歹有个实在的东西,被她藏在柜子里。

这事搞的太邪乎了!

刘老太顾不得看桌上其他人得知这事的神色,盯着刘小麦正要问个究竟。

就见门无风自动,冷不丁给了刘小麦迎面一扇。

刘小麦还算躲得快,可惜还是被一条腿拖累了,扇到了一边眼眶子。

“……”刘小麦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小麦,你怎么了?”刘二柱和张秀红连忙要过来看,“这什么破门!”

刘小麦背对着他们摆了下手,捂着眼眶逃一样离开了老刘家。

她听不见后面的声音。

好痛好痛好痛。

怎么会这么难呢?

在原锦鲤文里,刘小麦跟老陶家闹起来的时候也崴过脚,但是事情不大,老陶家就当提前闹婚了,回头也给了老刘家两罐麦乳精,让刘小麦好好养养。顺便展示一下老陶家底子,好让刘小麦对陶壮实死心塌地。

刘老太硬是说刘小麦在装,不配喝麦乳精,不能放纵刘小麦这种坏习惯。于是都奖励给了福宝。

刘小麦当然不服气,在家大撕一场,还骂了福宝。

结果回头就被门打了脸,恰好是打嘴上最重。让她嘴巴肿的高高的,几天不能说话。

怎么会这样。

刘小麦捂着眼眶想,因为她太谨慎了,不走原书剧情,导致天道对她更严苛了吗?

伤害福宝自然不行,现在提一嘴也不行了?

……

老刘家。

刘二柱和张秀红站在门口,看着刘小麦不顾腿刷刷跑远。

“小麦怎么了?”

“哪家孩子不是这么跌打滚爬过来的?她肯定没事。”刘老太冷笑,“她要是有事,第一个喊疼喊养,没见过她这么喜欢发虚的人。”

“小麦还是要跟小萍学习的,我家小萍冷热饿病都不吭声,特别省心。”

刘大柱夸道,觉得刘小萍在这方面特别给他长脸。

老刘家的万年透明人刘小萍被夸了也是低着个头。

姚静摸了摸福宝小花苞头,细声细语道:“福宝以后遇到谁都要讲礼貌,要当有素质的人。不然的话,连门都看不下去哟。”

福宝歪着脑袋甜甜地点头:“知道了,妈妈。”

刘老太非得唱反调,妨碍姚静的教育工作。

“我们福宝才不用委屈自己,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还遇到谁都要讲礼貌,给他们脸啦!”刘老太把福宝抱到大腿上坐着,“反正我们福宝命好,天老爷都站福宝这边。”

又用自己的老脸往福宝嫩脸上蹭,一副疼爱的样子。

已经失宠的大孙子刘小勇扁着嘴。他想起来什么,三下五除二喝完剩下的菜汤,颠颠地就往外冲。

“我去找小麦!”

刘小麦肯定是又要搞事了,他这次一定不会错过!

……

刘小麦此时正走在去往坝子大队的路上。

他们松梗大队是没有小学,但坝子大队有。

她的眼眶破了块皮,发红发肿。起先疼得太尖锐的时候,刘小麦就故意用崴到的脚踩地。这样眼眶疼脚也疼,两处一起疼的时候,反而有一种疼痛被平分了的错觉。

好在疼着疼着就麻木了。

春天的田野很美,有各种各样的花,自然生长蓬勃怒放。

刘小麦还听见树与树之间小雀儿的啾鸣。

她的心情应该在变好。

坝子大队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去做头发啦(咦

更新不肥……明天会多更一点

感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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