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太在刘小麦家囫囵过了一夜, 一夜都不得安稳,睡了哭哭了睡,嘴里黏黏糊糊说着想福宝。

刘小麦揉了揉耳朵, 在暗夜里吧嗒吧嗒眨着眼看着天花板。

刘老太是真舍不得福宝啊。

但是里头有几分是出于真心祖孙情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妈, 你就别闹了。”刘二柱躺在地上打地铺,“也不是见不了面了。我看高县长和赵处长都大气的不得了,以前还给我家小麦亲自发奖状, 等他们气消了, 肯定不会拦着福宝过来看你的。”

他越搭理,刘老太反而越来劲,大半夜的发出鸡叫。

隔壁老太太都被惊到了,过来敲刘小麦家的门:“红子,红子你家什么时候养鸡了?怎么这个点打鸣?”

张秀红捂住刘老太的嘴:“妈,差不多行了啊,你还没完没了了。”

刘老太打嗝:“我、我、我……”

张秀红叹气:“我跟二柱在省城跑了一天,腿都跑细了,全靠一口仙气吊着,好不容易看好了房子回来了,也没个好觉睡。妈,你真的是老折磨人了。”

刘老太垂死病中惊坐起:“什么什么, 你们在省城买房子了?”

张秀红:“……”

刘二柱摸了摸额头,“妈, 我们之前没告诉你吗?”

他今天跟张秀红去了省城, 转了一圈,把一中旁边的地方都转完了。

一中的前身是个教会中学,建国后被改造了又改造,现在已经是个正正经经、根正苗红的好高中了。但是比起由建国之后被扶植建立的二中, 就显得像个庶长子了。

二中靠着省政府,周围还有省里的大学,特别带劲。

一中靠着郊区,旁边建筑也比较古旧,还有很多老房子。刘二柱和张秀红挨家挨户地打听,问有没有卖房子的。

“我们现在有两个选的,一个是筒子楼,一个是小平房。”张秀红说道,“筒子楼太旧了,我就没见过那么旧的筒子楼,地方也小。那户人家的孩子出息了,要搬到市中心去住宿舍楼,原本还不愿意出筒子楼呢,多亏了我这张嘴说动他们。”

“那个小平房一共有三间,没有院子,光秃秃的,也是老房子了,门和窗到时候都要换。”刘二柱接着说,“这家老两口早年被弄到乡下去了,屋子几年没打理,现在回来了也不想住在这里了,说他们要去找他们儿子去。”

刘小麦适当自抬身价:“可见有了出息的子女,而子女们又愿意孝顺父母之后,确实可以解决父母很多烦恼。”

养了四个儿子,一个都不孝顺的刘老太:“……”

啊啊啊啊扎心了!

可怜唯一愿意孝顺她的假孙女现在也不跟她了,福宝啊,她的福宝哟,说好要给她养老的福宝哟。

刘老太又哽咽起来了。

“奶,你别难受了。”刘小麦安慰她,“虽然我的叔们不孝顺你,但是他们也没多大出息呀。”

……会心一击!

刘老太又躺下了。

刘小虎揉揉眼睛,声音里带着睡意:“我奶怎么比我还一惊一乍的……”

“爸妈,这两处屋子都什么价啊?”刘小麦问。

“筒子楼要贵一点,人家就不愁卖,有个词怎么说的,奇货……奇货……”

“奇货可居。”

“对。”张秀红拍了一巴掌,“倒是那小平房,那对老夫妻急着出手,竟是一刻都不想多留了,说是三千五就行。”

“三千五??”

刘小麦和刘老太齐齐惊呼。

“这么便宜?”

“怎么贵啊?”

“…………”

她们一老一小对视了一眼,夜色里只能看到彼此模糊的轮廓,都觉得对方心里没数。

“奶,这个钱真的不多,那可是省城啊。”刘小麦语重心长。

刘老太翻了个大白眼,虽然这会儿也没人看到。

“三千五,那是三千五啊,你们当是三块五?刘二柱,张秀红,你们说得轻松,手里有这个钱吗?”

当然有了。

攒了一千五,借了一千五,外加张老太资助的一千块,买了房子他们还能留五百块在手里造作呢。

但是没必要跟刘老太细说,张秀红张口就来:“妈,这是我们的事,你就别管了。”

刘老太才想起来了一件事:“你们把家里老屋给老大他们,也是为了筹这个钱?”

可惜那天被民兵一冲,这个钱没拿到手。

刘二柱搓着手:“要是大哥大嫂不想要也行,我们总不能在松梗没有家。”

刘老太冷笑:“你话都说出去了,现在再想收回就太迟了。”

“先别讲这个了。”张秀红翻了个身,“小麦,你读书多,你说我们两个屋要哪个?两个屋子离一中都近。”

刘小麦撩开眼皮子:“爸妈,你们心里不都有主意了吗?”

——这倒是。

张秀红美滋滋:“你说省城管的严不严,我能不能在平房附近种菜啊?”

“肯定能,我看有人种的。”刘二柱特别观察了,“我看我们还能再用篱笆拉个小院子。”

“二柱——”

“红子——”

“我们的好日子来了啊!”

刘二柱和张秀红热泪盈眶,刘老太哇啦一声又哭了。

“福宝哦,奶的心肝肉福宝哦……”

刘小豆刚掏出来耳朵里的棉花,闻声倒吸一口凉气,又把棉花团子塞了回去。

第二天一大早,刘小麦一家把刘老太送上了回公社的拖拉机。

“妈,这是给你打的热茶,你渴了就喝一口。”

“奶,这是从食堂买的大饼,你带着路上吃。”

刘老太扎着三角巾,捏着小篮子,屁股在拖拉机坐的地方磨来磨去,伸下脑袋关心他们。

“你们去省城了,县里家具厂的宿舍怎么办?”

“人都不在这了,宿舍自然要被厂里收了给别的工人住啊。”刘二柱理所当然道。

刘老太一愣:“你们到省城里,还有工做吗?”

说到这个张秀红就忧伤:“二柱继续看仓库,我怕是危险。”

“唉,怎么还能这样呢?”刘老太心乱了,恨不得下来跟家具厂的人讨教一番,“你干的好好的,怎么说没工作就没工作了,你不是正式工吗,这是铁饭碗!”

“奶,你赶紧的坐好坐好,车子要开了,你别摔着。”刘小麦跟她挥手。

轰隆轰隆轰隆——

伴随着掀起来的尘土和烟灰,拖拉机载着刘老太远去。刘老太的声音被运着走远,但是她还在不屈服地把一张老瘪嘴动了又动。

“唉哟,我怎么瞧着去省城念书,念亏了呢?”刘老太心肝真疼了,“亏大了,真的是吃了大亏!”

吃亏的又何止这一件事情啊,刘老太想起福宝就要老泪纵横。

当年她做梦,老神仙说福宝是仙童转世,治好了她的膀子痒之后,还说要给他们老刘家一个什么额外的大福气。

天可怜见,那什么大福气她反正是没享受到,这么多年了也不晓得是什么。总不会是那根大人参吧,刘老太打了个激灵。

现在仙童也不在他们家里啦,刘老太伤心欲绝,刘老太甚至觉得她的膀子又痒起来了。

福宝啊——

刘小麦一家眼前的事情太多,来不及关心福宝。

送走刘老太,张秀红就去找王林林的妈妈林委员了。

她这个职位带不走,也没有亲人能替,林委员倒是用的上,可以拿来做人情。

“要是换在前两年,我这个职位就值钱了。卖一个能有两千块。”张秀红回来都在长吁短叹,“可惜现在不行了,不值钱了。”

原来卖给不想下乡的年轻人,供远远小于求,工作价格被炒的越来越高。现在都不要下乡了,工作价格自然就大跌了。

“也不算不值钱,红子,我们现在就欠厂里六百块钱了。”刘二柱老实道。

刘小麦没说话。

她对那段历史记得不太清楚,但是对□□十年代的下海潮隐隐约约有印象。

在不久的将来,这些国营工厂都要改革,旋即导致的就是大量下岗潮,下岗的工人们很多选择了下海。

张秀红和刘二柱同志作为没什么后台、没什么资历的人,大概率在那样的下岗潮中做不到独善其身。如今张秀红同志只是先走一步,刘二柱同志……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刘小麦作为一个炮灰,有炮灰的自觉,她从来不指望自己家能怎么把握时代脉搏,成为新时期的弄潮儿,一不小心再成为华国首富什么的。

对于现在的小刘家,小目标就是衣食无忧、小富即安。

至于更高的目标,那是她刘小麦要求自己的,而不是要求家人,为难张秀红和刘二柱这两位好同志的。

“人要往前看,妈妈,你放心吧,省城有更广阔的天地,你肯定是大有可为的。”刘小麦踮起脚尖拍张秀红同志的肩膀。

八月十五中秋节,他们去老张家吃了一顿团圆饭。第二天,小刘家赶往了去省城的客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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