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走廊很安静,偶尔能听到摩擦的脚步。

陆减的话就像是在这片平静湖面,投下的巨石,溅起的浪花差点把院长给拍死。

“陆减,这话可不能乱说。”院长额头冒着冷汗,依照陆减现目前的精神状况,真要犯了事,要怎么判还真说不准。

方灼心里也很不安,攥着陆减袖子,“你别搞事啊,万一你把自己折进去,我怎么办,我可不等你。”

这话很管用,陆减眼睛里的杀气变成了执拗,“你不等我,那你想等谁?”

一被他这么看着,方灼就后脑勺发凉,不止是嘴硬不起来,浑身的细胞都在发软投降,“我谁也不等。”

陆减意味不明地哦了一声,一个字,就让在场的两人差点抖起来。

这样的陆减,院长还真不放心放他出院,回程路上,他只是把自己的想法稍微一提,那小子就拿眼刀子飞人。

此时,住院部里通火通明。

病人被关在病房,医生和护士们守在一楼,都想等着院长回来,第一时间询问情况。

结果他们看见了什么?本以为会被警方关起来的陆减,大摇大摆的跟在院长后面走进来,反而是温温和和的钱医生没见着人。

什么情况,总不可能凶手是钱医生吧!

大伙立刻炸开了锅,纷纷跑上去把院长围起来,七嘴八舌吵得不可开交。

院长喊了一声肃静,“钱医生还在接受问话,凶手具体是谁还不清楚,大家也别瞎猜,时间晚了,赶紧都去睡吧。”

这种时候,谁还睡得着,要不是院长不肯批假,估计人早走没了。

方灼带着陆减回到六楼,一路上谁见了他们都像老鼠见了猫,有些人还会露出夸张的,害怕的表情。

在他们的认知中,精神病人发疯伤人的可能性,当然比一位正常医生大得多。

陆减对周遭视若无睹,手却一直勾着方灼的手指,直到进入病房也不肯松。

门一合上,方灼就被抵到了门板上。

“赵医生会讨厌我吗?”平淡的语气,透着可怜巴巴的意味。

方灼伸手摸他的狗头,小弟弟哎,你是不知道自己那张脸的杀伤力,要是哪天能真诚笑一笑,说不定老子把命都给你,哪能讨厌你。

“不会,这次的事就是个天外飞锅,不怪你也不怪我。”

非要怪,就只能怪钱医生。

眼见着陆减情况越来越好,却被那傻逼弄到警察局走了一遭,也不知道小狼狗会不会有心理阴影。

方灼越想越担心,摸狗头的手动作轻柔很多,“我长这么大,从没进过警局,今年连续进了两次。这经历真够刺激,陆减,我们就把这件事当成是一次探险经历,好吗?”

陆减抠着医生的手心,说着不太诚心的话,“不好。”

“赵医生,我觉得很害怕。”

方灼一下子就不淡定了,头也不摸了,改为了全身性顺毛,“跟我说说,你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其实什么也没发生,他在里面一直坐在椅子上,整整24小时,连姿势都没换过。

陆减只是说出事实,“他们全都看着我,问了我很多话。”

方灼开始脑补,小狼狗嘛,看着凶狠,一下子被好几个强敌围住,肯定要被吓萎,说不定还发出呜呜的声音……

想想就好可怜。

“没事,都过去了。”方灼亲亲他的额头,又亲亲鬓角,就像在哄一个小宝宝。

陆减仰头回吻他,身体里的渴望压抑了太久,他现在只想身体力行,好好感受男人的体温和柔软。

方灼没料到婴儿车能开成动车,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晚了。

小狼狗的公狗腰很厉害,这一点方灼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舌头也很厉害,他就跟被抽了魂似的,没几下就软成一滩。

陆减撑起胳膊,嘴里带着狗狗饲养员的味道,埋下头用力去亲他,“赵医生,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青年不厌其烦,每说一次,动车就加速一次。

方灼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太困,眼皮子重得不行,怎么都睁不开。

他想摸摸陆减,手没抬起来,眼前就陷入了黑暗。

“赵医生睡着了吗?”陆减的头在方灼手心蹭了下,见没反应,宠溺的笑了一声把人抱紧。

方灼这一觉睡的够久,直到第二天上班时间也没醒来。

院长带了几个医生过来,把人抬上担架送去其他医院,检查结果只有一个——

睡着了。

陆减已经快疯魔了,就像影子一样,无论任何时候,都抓着方灼的手,每分钟都要喊几声,“赵医生,怎么还不醒?”

问到后来,他也不问了,突然一个人低低笑起来,咬了一口被自己捧着的手,牙齿不轻不重地研磨着一根根手指。

他对自己说,醒不过来也好,赵医生就能一直在他眼皮子底下。

到了下午,陆减的情绪开始不稳,他的镇定和克制全都不见了,病房里的所有东西被砸了个遍。

期间,从警局回来的钱医生,还提水果来看过一次,被陆减揪着衣服掼倒,随后脖子被一只手给扼住,钉在了地上。

上方的青年吭哧吭哧的喘息,像头发狂的野兽,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暴虐和怒火。

钱医生后脑勺撞得生疼,还是好脾气的解释,“我只是听同事说赵医生住院,特意来看看,我没有恶意。”

陆减的手没有松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暗沉黑眸中,似乎有东西在流转。

钱医生被这眼神攫住,心脏紧缩,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仿佛自己正面对的不是一双眼睛,而是两口吃人的无底深渊。

阴暗的心思,不可言说的情绪,甚至是被邪恶浸泡的灵魂,只要被对方盯住,他所有的伪装都会被撕碎,侵吞。

这不是一双正常人的眼睛。

站在一旁的院长被陆减煞气四溢的样子吓住了,声音干涩的喊道,“陆减,你冷静一点。”

陆减眨了下眼,猛地松手站起来。他张了张嘴,突然冲进卫生间呕吐起来。

没有人知道,陆减能看到的不只是死亡。

无论任何人,只要与他有皮肤接触,他能在刹那间,看完对方一生中的所有经历,甚至能共情对方人生的喜怒哀乐。

对陆减来说,自己就像是个变态的偷窥者。

除非必要,他不会主动去触碰任何人。

开始他只是刻意逃避与人肢体接触,久而久之,心理发生了病变,只要与人接触,就会恶心,呕吐,严重时,甚至会情绪失控。

陆减以为,自己这一生都要在孤独中度过,直到遇见赵医生。

无论多亲密的触碰,赵医生的人生都是一片空白,温暖、惬意。

很快,他发现自己对赵医生产生了贪恋,每天都想靠得更近,最好是让他沾上自己的味道,成为他的专属。

可是陆减也在不安,他只能偶尔在梦境中看见赵医生,却无法从自己的人生中看见对方存在,就像被某种力量刻意抹去,无论在他人生的哪个阶段,他的身边总是有个空缺。

可是在刚刚触碰到钱医生的那一瞬间——

他看到了想要的。

陆减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马桶,神经质般低低笑起来。

院长吓坏了,探出半截身体往里看,陆减也在这时看向门口,“院长,赵医生会醒的。”

听见青年嘶哑的声音,院长如遭雷劈,定在原地。

这是陆减第一次对他说话,院长却高兴不起来,赵医生是棵树,陆减就是缠在树上藤蔓,他的所有情绪和感情都依附在树上。

如果有一天树枯了,藤蔓也会一起枯萎吧。

哎,麻烦了。

下午的时候,陆减把凌乱的病房收拾了一遍。

他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温柔地描摹着病床上男人的脸。

陆减的眼神痴迷,手指顺着方灼额头滑到鼻尖,轻轻点了一下,“赵医生,我从钱医生经后的人生里看到了一个画面,你拉着我的手,走在大街上。”

他满足的叹息,像是获得了世间最珍贵的宝贝。

手指顺着下滑,落到方灼干巴巴的嘴唇上。

陆减往自己嘴里灌了口水,俯下身喂进方灼的嘴里。

迷迷糊糊间,方灼觉得肚子很饿,顺势含住嘴里的舌头,又咬又啃,直到血腥味在嘴里散开,他才意识到什么,猛地睁开眼。

陆减嘴唇上有血,也不知道是舌头和嘴唇哪个破了,红艳艳的。

“赵医生。”陆减轻声喊道。

方灼下意识舔了下嘴唇,撑着床坐起来,他茫然的看了看四周,“我怎么会在医院?”

陆减坐在床边,抓着他的手指柔捏,“赵医生昨晚上晕过去了。”

方灼尴尬,做晕的?他身体有这么虚么。

卧槽,不对,方灼把手机拿过来翻了翻时间,操,距离他第一次昏睡过去,刚好一个月。

陆减见他第一眼醒来摸摸抱抱的不是自己,反而是手机,恶狠狠扑上去,按住人就咬。

很快,方灼脖子和胸口多了不少牙印,胸前的两点还肿了,被衣服一摩擦就疼。

陆减勒住他的腰不放,哪怕是院长带着医生进来,他还是维持原样,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别人,赵医生是他一个人的。

方灼面红耳赤,压低声音说,“松手。”

陆减选择性自闭。

方灼拿他没办法,戳了下他的额头,尴尬的看着院长,“院长我没事了。”

院长不放心,还是麻烦几位医生帮忙检查了一下。

结果如方灼所说,一点事没有。

好好的人,谁会一睡将近三十个小时,敲锣打鼓都叫不醒?

其实,最先发现问题的是六楼的值班护士。

自从医院出了命案以后,每个人都很敏感,他们听见668的声音以后,第一反应就是陆减把赵医生杀啦。

到病房一看才知道,原来是赵医生昏迷了。

等他们叫来院长的时候,陆减正死死抱着方灼放,眼神凶狠阴翳,手里还攥着一把刻刀,谁上前都要挨一刀。

院长好说歹说,并且再三保证,一定会把人弄醒,才把人从他怀里弄出来。

方灼没醒的这段时间,院长感觉自己被陆减折磨得老了十岁,但凡他有点风吹草动,青年就拿那双阴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生怕他赖账逃跑。

现在好了,人总算是醒了。

院长盯着方灼看了几秒,啧了一声,“赵医生,就因为你,我这把老骨头都要折腾散了,你倒好,红光满面。”

方灼顺嘴道,“吃了大补药啊。”

说完自己脸先红了,院长老一辈,慢半拍反应过来,脸也红了,气的。

“别跟我说你是,是……”院长没好意思说出后面的话。

方灼赶紧解释,“当然不是!院长,有件事情我没跟您说。”

“什么事?”院长花白的眉毛一皱,跟着紧张起来。

“我可能有嗜睡症。”方灼低着头,很困扰的样子,“我刚来医院的那天下午突然睡过去一次,当时不确定,还以为是自己太累……现在我确定了。”

嗜睡症不属于精神障碍,发作时间不定,有人几天发作一次,有人几个月发作一次,也有人连续一个月,每天发作的。发作时,昏睡时间同样没有固定。

总之,这是个很任性的毛病。

最古怪的是,嗜睡症的病因尚且不明,除了自己想办法调节,吃些小剂量的精神振奋药,没别的办法治。

“赵医生怎么会有这毛病?”院长忧心忡忡,照这样,即便是没出他和陆减谈恋爱的事,也没办法继续留在医院了。

方灼瓮声瓮气地说,“我也不清楚。”

院长看他情绪不好,以为他是担忧自己的医生生涯就此结束,急忙安慰,“没事,这毛病跟心理有一定关系,只要你耐心调整,没准哪天就好了。”

方灼点了点头,顺便把辞职的事情说了一下。

院长知道他现在情况特殊,也不多说,“等周一吧,我给你签字。”

辞了职,就意味着必须搬出宿舍,加上陆减也要出院,两人一下子都没了窝。

接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

当天晚上,方灼趴在668号病房的床上,用平板上网找房。

他之前睡得太饱,到凌晨两点还很精神,陆减的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起身给他喂了杯水。

不到十分钟,方灼手里的平板就掉到地毯上,睡着了。

陆减关掉灯,锁上门,从窗户翻了出去,手脚敏捷,悄无声息的,就从住院部六楼,爬到了宿舍三楼的某个窗户外。

他手里有个薄片,很轻松的就将窗户从外面打开,跳了进去。

房间里一片漆黑,布置简单,床上躺着人,轮廓模糊。

钱医生做了个梦,他梦见了有双枯井般死寂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他疯狂的在黑暗中奔跑,可无论他到哪儿,那双眼睛都跟在他后面,冷寂无声,带着恶意。

终于,他厌烦了这种状态,停下来转过身去,和那双眼睛对视。

他在那漆黑的眼瞳中看见了自己的脸,皮肉像是被利器削了下来,不停地往下掉,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骨头。

“啊!”钱医生猛地坐起来,看到床边站了个人,差点滚下床去。

他的心跳的很快,迅速下到地上,盯着对面高瘦的人影看了看,“陆减?”

陆减轻笑一声,“是我。”

钱医生惊讶,“你是在跟我说话?”

陆减突然打开了灯,钱医生被光线刺得闭上眼,还没来得及睁开,肚子上就挨了一脚。

这一脚力道不小,钱医生的身体撞到墙上,顿时感觉到一股血腥味涌了上来。

他捂着肚子站起来,“你发什么疯?”

陆减淡淡的看着他。

钱医生又说,“就因为我跟警察说了你有嫌疑?你这是在报复我?”

陆减的视线在宿舍里扫了一圈,薄唇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每天活得像只恶心的蟑螂,真的开心吗钱医生。”

钱医生的拳头握住又松开,“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马上离开。”

“每天都要压抑自己的本性,对厌恶的人笑容以待,很痛苦吧。”

钱医生闭着眼睛,低着头,深深吸了口气。

“不过没关系,你杀了他,那个恶心的人终于死了,你用手术刀,一刀又一刀的缓慢插入,你享受着他的痛苦和煎熬,享受着他挣扎时,对你的乞求,享受着鲜血染红衣物的刺激……”

陆减的声音刻意放缓,吐字清晰。

一字一句,都是最锋利的刀,正缓慢地,地插-入钱医生的心脏。

他要一点一点的,击溃钱医生的心理防线,让这个人主动剖出躲藏在阴暗中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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