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远的小山村里, 王铁和万友兰一大早就起来了。

王铁下地去了,万友兰则是要坐在院子里缝衣裳,她前些年累狠了,不能干粗活,稍微一用力腰就疼,家里的重活只好都压到了丈夫王铁身上, 她接了一些镇上做衣裳的活,每天白天在院子里踩着缝纫机。

两人年龄不足五十岁, 却都是两鬓泛白,脸『色』蜡黄。

他们早年的积蓄都用在了找孩子上, 在城里生活不下去, 只好回了村子里, 王铁除了下地, 还会去镇子上做苦力活,虽然钱赚的不多, 但两人都节俭, 攒下钱来了, 就怀揣着希望花钱买报纸上的寻人启事。

但孩子丢失的时候太小了,身上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标记, 只有脖后有痣, 但这太普遍了,找了这么多年, 他也该二十五了啊……

正踩着缝纫机的万友兰想着自己的儿子, 脚下动作一停, 脸上『露』出了几分伤怀。

她怕的不是找不到孩子,而是孩子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吃了些什么苦头,儿子刚丢的时候,万友兰整夜整夜的做噩梦,梦见她的孩子哭着喊妈妈救命。

他那么小,那么乖,刚刚学会说话,但每次看见她回来,都笑着要抱,万友兰那时候在城里干活,再苦再累,只要一想到老家的孩子,就又会重新有了精神。

她想,要好好的干活,努力赚钱,要在儿子上学之前在城里扎下脚跟,把婆婆和孩子都接过来,他们一家四口和和美美的,该有多好。

可没了,什么都没了……

万友兰这一踩就是一整天,她腰疼的厉害,在背后垫了一个枕头又继续起来,直到天『色』稍微暗下来时,干完活去镇上的王铁兴奋的回来了。

“友兰,有人给我打电话说看见s城那边大桥底下有个人很像咱儿子,你看,这还有照片呢。”

说着,王铁递过来老旧的手机,图片上的确有个男人,看上去二十来岁的样子,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情,他少了一条腿,身上穿的破旧,正抱着一个馒头在吃,『露』出来的地方瘦弱而又黑沉,看起来狼狈极了。

“那个人说他是小时候被拐卖,只记得家后面靠山,爸爸姓王,脖子后面有颗痣,年龄也对的上!”

万友兰看着照片上的男人,他原本该是一条腿的位置空『荡』『荡』的,看着让人心里发寒。

只要一想到这个看上去吃了很多苦的男人会是自己的孩子,她这心里就难受的像是要揪成一团。

“他,他会是吗……”

万友兰又盼着是,又盼着不是。

她想找回自己的孩子,可她根本不敢想,如果这真的是自己的儿子,那他该吃了多少苦啊!

“我现在就赶过去,要是咱儿子,就把他带回来。”王铁快速的下了决定。

他们寻找了自己的孩子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里,不是没有过消息,但等到赶过去时,却往往只是虚惊一场,但越是这样,看着那些被拐卖的孩子脸上麻木的表情,他越是不能放弃。

不是没有人劝他们别再找了,当初的孩子现在已经成年,就算找回来,与父母离别了二十年,哪里来的血缘亲情可言。

可王铁舍不得啊!

他还记得他最后一次见儿子,那个小小的,长相白净的孩子还在冲着他笑,他刚刚学会说话,口齿不清的含糊叫着他:

“爸爸……”

小小的孩子被『奶』『奶』抱着,用着稚嫩还带着『奶』气的声音冲着自己的父亲招手,“你要快点回来呀!”

王铁还记得,他带着媳『妇』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不舍得往后望,孩子被『奶』『奶』抱在怀里,睁着大眼睛望了过来。

“真舍不得……”

万友兰巴巴的往后看,叹了一口气。

“再忍忍吧,咱们钱攒的也差不多了,到时候就不用分开了。”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接到消息,浑浑噩噩的赶回家,迎面就是母亲还带有余温的尸体。

邻居告诉他,她在临走前一直喊着,让儿子回来,把她的小孙孙找回来。

王铁找啊,找啊,一晃眼,都找了二十多年了……

他带上了家中全部的钱,在妻子满是希冀的目光下离开了这个家。

不管他的孩子是谁,变成了什么样,那都是他的孩子。

***

“你刚刚考完试就往外跑,也不跟我说一声,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爸了!”

“没有,我这不是在跟你说嘛。”面对着暴躁的父亲,蓝雪赶紧安抚,一边说着话一边握住了担忧望过来的男友手。

像是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卫明言的手,又把手机拿开,轻声道,“没事,我爸就这样。”

卫明言的眼还红着,微微红起的眼眶在白皙脸上更加显眼,身上透『露』出来的难过气息让蓝雪止不住的心疼。

她自告奋勇的来陪着男友找家人,一路上更是小心呵护,一向都是稳重镇定,此刻却难得弱气的卫明言简直让她忍不住去保护。

蓝院长觉得自己真的要被气死了,“跟我说?你人都出去了现在跟我说有什么用!说,你是不是跟卫明言那小子在一块约会呢,我告诉你蓝雪,婚前绝对不允许有『性』行为,你别以为我不反对就是同意了,我还要考察呢!”

“没有没有,我跟明言是有正事,现在也说不清楚,等我回去了……

——啊!!”女孩的尖叫声猛然响起。

蓝雪正一边说着话一边看向窗外,见有辆公交车闯红灯还好奇的看了一眼,下一秒,公交车与一辆大货车相撞,两辆庞然大物轰然倒地。

蓝院长正气愤的往嘴里塞地瓜干,刚放进去就听到乖女儿的尖叫声,他差点没咬到舌头,“蓝雪?蓝雪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卫明言也看到了那一幕,虽然知道那边妨碍不到他们的车,但画面上的冲击依旧让他下意识的将还在打电话的蓝雪扯到了自己怀中保护。

蓝雪僵硬的看着面前一幕,她刚才亲眼看到一个人从公交车里面飞了出来,他们的车离得不远,因此她可以清晰看到那人撞在了地上,抽搐几下,身下『露』出鲜血来。

第一次直面车祸现场,尤其是上一秒还看着那辆公交车好好地走着,下一秒就四分五裂,她浑身都在发着抖。

“蓝雪??你怎么了!!”

蓝院长听着女儿那边没有动静,反而传来人们杂『乱』的尖叫,猛地站起身,心里急的恨不得飞到女儿身边去。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那头传来男人略微有些沙哑的磁『性』声音,“伯父你好,我们没事,是前面出车祸了。”

知道不是女儿出事,院长先是松了一口气,接着又愤怒起来。

谁是你伯父,叫谁伯父呢!

不对,卫明言怎么好像还不知道他和蓝雪的关系啊……

等等?

什么车祸?哪的车祸?严不严重?是不是他们市的,要不要派救护车?

还不等蓝院长思考清楚,蓝雪已经接过了手机,“爸,我先不跟你说了,那边可能要人帮忙,我和明言去看看。”

蓝雪还是在校学生,虽然成绩优异但没有经验,好在卫明言在,他虽然主攻的不是外科,但因为全面学习也差不到哪里去。

现在最重要的,是救人。

王铁从出门开始就觉得自己眼皮子在跳,他心里还有点高兴,想,这是不是预兆他能找到儿子呢?

一路上都很顺利,他上了一辆公交车,因为是晚上,还多掏了十块钱。

王铁坐在了前面位置,车上人还挺多的,后来陆陆续续就来了人,他有点累了,今天五点起床一直忙到现在都没歇脚,现在坐在位置上,听着周围闹哄哄的声音,就有点困了。

正准备闭上眼,突然感觉后面有什么硌得慌,王铁往后一看,是安全带。

他其实往常坐公交从来不系安全带的,但看着它,突然想到给儿子买的第一本书,他指着上面安全带的图片教自己的孩子:“这是安全带,在车上系上就会很安全。”

王铁有些讶异过去这么长时间自己居然还记得那时候的事,长相白净可爱的孩子乖乖点头的样子也仿佛还在昨天一般。

他有些难过,转头将安全带系上了。

绑着安全带,他眯着眼睛睡了一会,『迷』『迷』糊糊的醒过来时看着窗外时,却见玻璃窗上印出了司机的脸。

司机微微垂着头,眼睛闭着,像是睡着了。

还不等王铁反应过来,车已经直直的冲着一辆大货车开去了。

他感觉身上一紧,车厢上方的行李噼里啪啦的滚落下来,一麻袋红薯重重的砸在了他身上。

王铁只感觉到喉间一甜,眼前一阵阵发黑,接着,就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车内空『荡』『荡』的,外面是刺耳的声音,王铁动了动胳膊,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他努力的睁大眼睛往外面看去,见地上躺了很多人,正有人在给他们抢救,好像到处都是哭声,可翻到的车厢里,又寂静的可怕。

王铁有点缺氧,他脸涨的通红,咳嗽几声,挣扎着『露』出一条手来。

外面有人眼尖看到,惊呼着赶了过来,“里面还有人,还有一个人!!”

他昏昏沉沉的,感觉身边的车窗被砸开了,一个人爬了进来,吃力的掀开了他身上麻袋。

王铁睁开眼,见是一个俊秀的年轻人,二十来岁的样子,戴着金丝眼镜,一看就是个知识分子。

见王铁醒了,卫明言手下不停的解着安全带,一边嘱咐着。

“你腿被压了,一会千万别使力,我把你背出去。”

他平时最大的爱好是看书,力气方面真的没什么优势,但好歹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转了身,就将王铁背在了背上,有点吃力的往窗外走去。

王铁趴在他背上,伤腿很疼,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一般,死死盯着这年轻人的后颈。

那上面,正有一颗小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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