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换天了。

短短三天,京城那斩台上的血, 流了一层又一层, 到了第三天, 整个京城的上空都仿佛飘『荡』着浓浓的血腥气。

这位素来仁义的新主, 对待那些罪恶滔天的贪官们丝毫没有仁慈的意思, 该抄家抄家, 该砍头砍头, 原本空『荡』『荡』的国库,在杀了一批又一批的贪官后, 居然也丰盈了起来。

那些奉命抄家的将士们从贪官府中抬出了一箱又一箱的财物,尤其是贵妃娘家, 一个个一般贫民一辈子也见不着一眼的宝物被抬了出来,一箱箱的黄金,贵妃家整整抄了一整天, 才算是将那积累了无数百姓血泪的物件们搬到了国库。

新主虽然是从一个泥腿子打上来的,但也没有完全换掉满朝文武大臣的想法,只是天顺帝留下来的贪官们杀干净后, 这满朝文武, 居然只剩下了些许。

等到第三天, 新主直接丢下了几个重量级消息。

开恩科, 减赋税,外放的官回京述职。

原本还惴惴不安的百姓们在知道减赋税后,终于被安抚了下来。

虽然还是对满城巡逻的威武将士们惧怕,但至少不会像是曾经那样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了。

有那曾被贪官迫害过家中的, 还会大着胆子去法场看贪官被砍头。

曾经那些不将他们当做一条人命看待,肆意打杀的大官们,此刻也终于跪在了地上,满脸鼻涕眼泪的等待着砍刀落下。

往日横行乡里的王族们,并没有直接斩草除根,而是先查清罪行,犯了罪的赐死,真的一点罪都没犯的,直接贬为贫民,没收全部财物。

纪夏婉的王妃继妹,那个顶了她婚事的纪夏婷被赶出了王府,她的丈夫梁王手中人命不少,已经被推赴法场砍头了。

卫明言对待这些人的仁心可能就是不牵连女眷,梁王被斩,府中妻妾孩子一并贬为平民,几乎每个曾经高高在上,为了梁王争风吃醋的女人们都是被推赶出来的。

她们是不幸的,又是幸运的,至少,她们丈夫犯下的罪行,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兵将们虽然态度粗暴,但至少没有对她们做些可怕的事。

往日达官贵人的府门外,那些女眷们在外面哭作一团,有娘家的,还可以找回娘家去,没娘家的,便只能自己活下去了。

纪夏婷是自己找回来的,她被推搡着出来时,头上金钗全部都被夺了去,真正是身无长物。

哭闹声,哀求声,她看到平日仗着美貌最得梁王宠爱的侧妃满头『乱』发,拼命想要返回府中,又被士兵们不耐烦的推开,那个仗着得宠数次对她冷嘲热讽的女人哭的狼狈极了。

纪夏婷眼中忍不住多出了几分畅快。

她又望向正呆呆坐在地上的另一位侧妃,眼中的鄙夷更加重了。

梁王喜好美『色』,只要长得好看,他便能宠上天去,这位侧妃便是农家女出身,原本只不过是一个婢女,后来被梁王看中,先是收为了通房,怀孕后生下一子,被封为侧妃。

纪夏婷这个王妃还未生育,又怎么肯见着这样一个梁王的血脉活着,她只不过是略微用了计策,那刚落地的孩子便没了,也不知道这个侧妃怎么发现是她,向梁王告了一状没成后,便一直对纪夏婷虎视眈眈,无所不用其极的与她作对。

她生的好看,当初虽然被醉酒梁王强要了的那段时间日日苦着一张脸,不肯伺候梁王惹来了厌恶,但自孩子死了,就打起了精神,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梁王,引得他一个月一次都不去纪夏婷房中。

纪夏婷恨她入骨,她当然不会去想是自己先害死了这位侧妃的孩儿才让原本只是一心想要过好自己日子的她恨上了自己,背地里没少骂她贱蹄子。

现在梁王倒了,她心中慌『乱』之下,看着这一地哭泣的女人们,又有些高高在上的得意。

她和她们可不一样。

她在家中受父亲母亲宠爱,父亲还是刺史,虽然受了宫中贵妃娘娘和梁王的连累,日后她不能再如往日一般,但有母亲与父亲照拂,她日后还是纪家小姐。

曾经无子之痛,在现在反倒好了些,至少没有人带累,她的相貌又从未变过,依旧那样吸引人,只要回了家,照样可以二嫁。

纪夏婷轻轻抬着下巴,带着些怜悯,更多是幸灾乐祸的目光望着这群哀哀哭泣的女人,只觉得她们这可怜的样子让人看了心里便高兴。

她眼中的高傲在看到一对牵着马车来,小心翼翼打点了士兵,千恩万谢走到那被她害死孩子的侧妃面前时截住了。

“七娘,别哭了,快些跟爹娘家去,爹再给你寻『摸』个好夫家。”

那鬓角发白的老汉说完,侧妃母亲也说了,“是啊七娘,当初咱家都攒够赎身银两了也没能赎你出去,现在可好了,一个铜板不花,你便能回家了。”

说着,她抹了把泪,满是皱纹的脸上又是泪水又是高兴,复杂极了。

当初她当家的重病,家里实在没了钱,无奈卖了小女儿入王府做了婢女,本来好好地,虽然王府里的主子脾气古怪,七娘也只是一个小小婢女,凑不到主人跟前去,每个月领了月银,还会托人给他们带回来。

当家的病好后,他们一家人拼命干活,再加上七娘托人带回来的银两,好不容易就要凑够了赎身银两时,却被告知七娘被王爷看中,已经收入房中了。

这消息要是换做想靠女儿攀附富贵的人家还要高兴一下,可听在两口子耳中,却如同晴天霹雳也差不多了。

他们自己知道自己女儿,知道她一直想出府,好嫁给那邻居家的小子,这也是为什么老两口这么着急要将女儿接回家的原因。

外人都说他们七娘做了侧妃,有多么风光,可只有去过一次王府的七娘母亲知道,她的女儿有多么苦。

“现在可好了,这些年靠着你照拂,家里也有了些底子,回了家,咱好好备下嫁妆,柱子可一直都没有娶亲……”

这一家人带着眼泪又哭又笑,互相搀扶着走远了。

梁王府中,也不是所有人都自愿留下的。

此刻好端端被放了自由,她们对待昔日丈夫的死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欢天喜地的回了家。

纪夏婷站在原地,看了看周围,见陆陆续续已经有人来接了,可只有她,半点消息都没有。

难道母亲没有收到她送过去的消息?

还是说那收了她银两的贱婢自己昧下来了?

她一直在等,保持着自己端庄的姿态,等到了日落。

最后,纪夏婷实在等不下去,自己找回了家。

她回去的时候,纪家大门紧闭,纪夏婷面上有些不虞,但还是亲自上前拍了拍门。

屋中,快马赶回了京城的纪父正在皱着眉一边品茶一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时,下人走了来,“老爷,二小姐回来了。”

纪父眉皱的越发厉害了,他重重将茶杯拍在了桌子上,“什么二小姐,那是废王妃。”

下人被吓得浑身一颤,“是,老爷,是废王妃……”

“废王妃现在已经回来了,老爷,外面有很多百姓在看着……”

言下之意,就这么放任纪夏婷拍门也不好。

纪父眉心都皱的快能夹死苍蝇了。

他冷着脸,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道,“放进来吧。”

“直接送到夫人那里去。”

“是,老爷。”

纪父站起身,去了书房,心不静,下笔也就不稳,他看着那上面的字迹,叹了口气。

怎么这样的事,总能这么倒霉的落到他头上呢。

婷儿是决不能留下的,这样一个前朝王妃在他家中,那不是时时刻刻提醒着当今这位,他曾经是前朝皇亲吗?

到底也是父女一场,便让她自己了断吧。

婷儿向来懂事,定会乖乖听话上路。

如果她不肯,还想要苟活在这世上,那就只能像是当初对待婉儿娘亲一般,让人动手了。

只可惜,当初若是知道会有今日,他也就不会『逼』着婉儿娘亲去死了。

面容和善的男人想着,又充满了仁慈的叹了口气,『毛』笔落下,墨水轻轻滴在了上好的纸张上。

这家中,和前朝皇室有关系的,可不只是婷儿一个人,也罢,那便让她们母女,一道上路。

黄泉路上,也免得孤单。

***

小院子里

纪夏婉穿着宽大的衣物,将凸起的腹部遮盖住,好在现在天气寒冷,人人穿的多,她盖住了后,也没有那么显眼了。

“小姐,陛下估计忙得差不多,该来接您了。”

卿子茹看着面前的少女,眼中满是为她高兴的喜悦,“以后,您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

纪夏婉的神情却还有些恍惚,她下意识伸出手,护住了腹部。

曾经在卫明言输赢未定时,她可以凭着他对自己的妥善安排,愿与他一同走,可现在,他赢了。

那个男人已经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皇上,就算是他接了她入宫,他们这样的关系,日后又该如何相处。

纪夏婉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做皇后,新皇登基,不可能娶一个没什么家世,甚至继母娘家还是前国贵妃的皇后。

她有了身孕,那人,应该会封一个妃位吧。

日后,那人后宫佳丽三千,她又该怎么办。

这些想法,纪夏婉没有对卿子茹说,她年纪也不大,办事妥帖,可在某些想法上,好像过于信任那男人对她的感情了。

纪夏婉看得出来,子茹以为他们二人是两情相悦,这才有了这个孩儿。

可谁又知道,这个孩子,只是一场意外呢。

夜间,纪夏婉小心翼翼护着腹部躺下,突然对着正要灭掉灯火的卿子茹道,“若我入宫,也就能护住身边人了吧。”

卿子茹笑『吟』『吟』的回了,“当然了,小姐放心,陛下可不会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欺负您。”

“我哥就在陛下身边,他跟我说,陛下且护短着呢。”

看着灯光下,她脸上满是信任的神情,纪夏婉合上了眼。

可,她根本不是他的短啊。

闭上了眼,眼前一片黑暗,纪夏婉忍不住又像是往常几日一般,在脑海中勾勒着那个男人的样貌。

他穿的脏脏破破的,初见时一脸的大胡子,后来像是怕吓着她,跑去刮了,刮了胡子的他,没了那让人惧怕的蛮横,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

纪夏婉还记得自己当时满心的恐惧,还以为这男人是继母派来故意折辱自己,直到被好好送到了房中,才松了口气。

她还记得,他在自己诧异目光下熟练翻墙的动作,后来临别前,更是拿了她的簪子,硬往她手中塞了块玉,赛玉的时候,他的眼睛很亮,又带着痞气,看着便是一番不着调的样子。

可就是这样一个不着调的人,原来早早地便为她想好了后路。

纪夏婉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什么滋味,她甚至分不清自己对那个男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她可以因为他的情谊而一道去死,却又惶恐着与他相处。

黑暗中,女孩伸出手,在枕头下『摸』出了那块玉佩。

这是一块做工很粗糙的玉佩,甚至还缺了一个角。

当时,她也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就这么将这块玉佩带了回来,可能,是因为那男人说会娶她,会负责吧。

也可能是他的眼睛太亮,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个痞子,模样也认真。

纪夏婉摩挲着手中玉佩,在万千思绪中,放任自己沉睡。

未来如何,便未来再想吧。

反正,也没有从前糟了。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宫中没有放出,而是继续留着伺候的传旨太监到了纪家。

传旨太监到了也没着急先打开圣旨念出来,而是先看了一下底下跪着的纪家人,“纪大人,纪小姐可在?”

纪夏婷吓得浑身僵硬,连忙跪着往前走了几步,“臣女在。”

传旨太监这才满意了,但还是道,“纪大人家人可都在了,若来全了,杂家可要开始了。”

现在新主刚刚登基就血洗了京城,可见是个小心眼的,纪父战战兢兢,哪里敢放松,连忙道,“还有一女病重,我这就让她出来。”

他让人去请纪夏婉出来时才想起来自从回了京,还没见过这个女儿一面。

只是听夫人说她从寺庙回来便病了,整日连床都下不了,只能每日喝『药』延续生命。

想到这里,纪父对着传话的下人加了一句,“小姐若是不舒服,就让人扶出来。”

他这边吩咐完,连忙掏出了银票来递给了传旨太监,看着他不动声『色』收了,这心里才放下了心来。

传旨太监的态度一般都代表着皇上的态度,现在他既然肯收银票,至少说明这次不是什么坏事。

“公公,我这刚刚回京,陛下可是对我有什么吩咐?”

那太监收了银票,面上神情也不再是公事公办,而是透『露』道,“纪大人,这可是大好事啊。”

跪在地上的新夫人与纪夏婷眼微微波动,全都提起心来竖着耳朵听着那太监说着话。

纪父先是心中一喜,接着又勉强在脸上端住了神情,“敢问公公,是什么样的好事。”

“以后啊,您可就是国丈爷了,可不是天大的好事。”

传旨太监脸上也带上了笑,“这旨意里,可说了,陛下要迎娶纪家女为皇后娘娘呢。”

皇后!

纪父瞳孔猛然缩小,他,他居然要做国丈了?

地上的纪夏婷先是一惊,接着心跳的不由得快了起来。

这纪家只有她们两位女儿,纪夏婉那个病秧子从七年前便再没在京城『露』过面,回来之后便生了重病,从未出现在过人前。

她出外交际,一些夫人甚至不知道她还有个姐姐。

可她自己就不一样了。

她的长相与其说是随了母亲,不如说是像前朝那位贵妃娘娘,按照梁王的话,那是只看上一眼骨头便能酥了去。

当初在未出嫁前,母亲为了让她一入府便获得宠爱,可是好好地将她的相貌在外宣传了一番。

否则,当初她替纪夏婉出嫁,梁王也不会半点意见都没有。

她作为梁王妃,出入各个场合,行事用度,端庄礼仪,这些可都是人人都能看得见的。

难道,这位新君,想要纳她入宫……

不光是纪夏婷这么想,就连新夫人都是这么想的。

甚至,她比纪夏婷更加肯定。

在她眼中,男人都是爱惜美『色』的,她的婷儿如此美貌,品行,还比不上那病床上脸『色』惨白,站都站不起来的病秧子吗?

想到几次故作好心的前去探望,看见脸『色』白的如同鬼一般,说话都无力的纪夏婉,新夫人心中喜意便更重了。

三人中,只有纪父还有一丝清醒。

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嫁过人的,更何况还是作为皇后,一个被当今定为妖妃的侄女,就算是再怎么美貌,也绝对不能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纪父回过神来了,便问道,“公公,陛下可有说是臣的哪个女儿。”

“自然是说了的。”

那传旨太监笑眯眯的回了,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地上两个几乎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等待着自己回答的两个女人。

眼角余光望到了被搀扶着出来,穿着厚重衣物的纪夏婉,这眼睛立刻便亮了。

“陛下可是亲口说了,迎先夫人所出的纪家小姐入宫为后呢。”

纪夏婉一来便听到这样一句话,脚步立时顿住了。

皇后,他居然肯立她为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前十位小天使发红包,十一点还有一更么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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