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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华京与你的人走散后,由侍女护送我,掩入流民中。”楚锦稳定住情绪,慢慢开口:“我本来打算跟着流民往洛州去找大哥,但路途中太过天真,不小心外露了手中银钱,于是被流民洗劫,而后侍女与我走投无路,她意图将我转卖给别人,被我发现之后,我与她争执,失手将她错杀。”

“逃脱路上,我被买家追上,对方意图强迫我,我划破脸以吓退他,当时在荒郊野外,有一位夫人带着人前往凤陵,她听得我呼救,便让人停下,然后救下我。”

“这位夫人姓李,”楚锦整个过程说得很冷静,楚瑜静静听着,心中五味陈杂,她不敢惊扰她,只能是等着楚锦继续道:“李夫人是凤陵城中一位官员的妻子,心地善良,如今战乱,她与几位小公子前往凤陵城找那位官员。她听闻我乃华京贵女,也没有生疑,反而承诺说到达凤陵后,让她丈夫给我人马,送我去洛州。我本生疑,但走投无路,还是跟着夫人前往凤陵。”

“夫人待我极好,我却不信。世道太乱,我们遇上了流寇,夫人为了救我和几位小公子死于乱贼刀下,我按照夫人嘱咐,带着几位小公子沿路乞讨来到凤陵。我按照夫人的描述想去寻找那位大人,却发现那位大人,有些奇怪。”

楚锦皱起眉头,回忆道:“夫人曾说过,那位大人官阶极高,乃正三品。可正三品官员,为何会在一个凤陵城中?凤陵城的县令,也不过下六品而已。”

“这位官员姓韩,夫人描述里,他并不管理凤陵,只是在凤陵借了一处地方来用。她说自己夫君自幼喜欢做东西,年轻时沉迷于炼丹,后来又爱上制剑,总之没做过正经事。当官没有考科举,而是云游时去了一趟华京,然后就拿了官印回来,当地官员对他礼遇有加。而后他便离开家乡,来了凤陵。如今战起,他给了妻儿书信,说凤陵固若金汤,绝不会有失,让他妻儿赶来凤陵避难。”

“姐姐不觉得奇怪吗?”楚锦分析道:“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算不上多,我大多知道,却从未听闻一位出身乡野,姓韩的官员。可官员对他礼遇有加,他还有官印封地以及俸禄,若非这韩大人说谎,就是说,这朝廷有一位三品官员被安排在凤陵,做不可告人之事。如今你也来了,我便猜测,这凤陵城之中,怕是藏着陛下什么秘密。”

楚瑜点了点头,楚锦说这些她都想到了。如果放在以前,这位韩大人她可能会当成一个江湖骗子,然而如今皇帝钦点两万兵马来凤陵,再说这位韩大人,她却是信了。于是她点头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异常?”

“我曾在这附近见过三次疑似北狄的人。”

楚锦又道:“他们就是来一下,就撤走了,我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

“除此之外,凤陵城不收流民。”

“不收流民?”这一次楚瑜有些诧异了,楚锦点头道:“我是从凤陵城下来的,他们不收流民,我没有文牒,进不去城。”

楚瑜皱起眉头,心里有些不安。

饭食送了上来,放在楚锦身前,楚锦尽力保持着优雅和镇定,可是却克制不住动作的频率,她吃饭的模样,比起以前,明显狼狈很多。

楚瑜静静看着,一时竟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情绪。

她曾经恨过楚锦。有些时候,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她对楚锦的感情,早在上辈子磨光了,重生回来,也不过是偶尔有那么片刻触动。哪怕是抱着她说自己爱这个妹妹,也不过只是宽慰。

她不愿意楚锦走上当年的路,但是当年的姐妹情谊,也早就在时光里湮灭了。

她对楚锦,早就是无爱无恨。她不打听楚锦的事儿,也不关心她的事儿。

可是看见楚锦满脸伤痕低头急促吃着东西,楚瑜又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忍。

她知道楚锦内心素来高傲,本来想说一句“慢着些”,又生生忍耐住,只是让人上菜慢着些,给楚锦一个缓一缓的时间。

楚锦好不容易吃完了,几个小孩子也被人带了进来。

那些小孩子一进来,就朝着楚锦涌了过来,焦急道:“姐姐你还好吧?她有没有欺负你?!”

那些孩子一面说,一面看楚瑜。楚瑜有些好笑,环手瞧着这些孩子,逗弄他们道:“哎呀呀,你们姐姐都被我欺负哭了,你们要怎么样啊?”

“你!”

最年长那个孩子看见楚锦红着的眼,怒气冲冲道:“你等着!我一定让我父亲来收拾你……”

“哦?你父亲要怎么收拾我啊?”

楚瑜挑了挑眉,那孩子涨红了脸,憋了半天道:“你……你别嚣张,你要再欺负姐姐,我就拿……拿火药来炸死你!”

“火药?”

楚瑜愣了愣:“这是什么东西?”

那孩子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楚锦笑了笑:“他说是他父亲做的玩意儿,约莫和鞭炮差不多。”

楚瑜听到这话,笑出声来:“行吧,我等你父亲拿鞭炮来炸我。也别多说了,”楚瑜挥了挥手,让人上来,带着几个人下去:“你们先去梳洗休息。明日我们进城。”

楚锦应了声,随着人下去。等他们都走了之后,楚瑜想了想,抬头同晚月道:“我是不是该去劝劝阿锦?”

“这要看您的心意。”

晚月也看明白这对姐妹之间的纠葛,垂眸道:“二小姐过去有诸多不是,您不喜也正常。但如今二小姐已经不一样了,您想要劝,也正常。”

楚瑜没说话,楚锦的遭遇,她虽然只是只字片语带过,楚瑜却能听明白,这一路走来,楚锦有多不容易。

她从小锦衣玉食,手无缚鸡之力,又生得美貌,虽然功于心计,却从未识得人间疾苦。

她与谢韵囤于后宅,以为名声就大过天,以为在背后多说人几句就是恶毒,以为毁坏一门亲事就能害一个女子一生。

却不知道,在这乱世之间,人命如草芥,她们后宅之中的恶毒与这世间比起来,太微不足道。

楚瑜叹了口气,站起来,往楚锦帐篷中走去,刚走到帐篷外,楚瑜正要出声,就听见里面传来隐约啜泣之声。

楚瑜微微一僵,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后,她终究是转过身去。

卫韫同她说过,有些路得自己走。

站在楚锦帐篷外时,楚瑜突然特别清晰知道,的确如此。

她转身回了帐篷里,也不再多想楚锦的事,闭上眼睛准备休息。

然而她方才合眼不久,就听见兵马之声!地面微微颤动,她猛地清醒,从床笫旁边提了长剑,便见长月冲进来,扬声道:“夫人,敌袭!”

楚瑜一手捞起兵甲,一面穿一面往外冲。冲出去后,只见铁骑从周边如潮水用来,在夜色中呼声震天!

楚瑜翻身上马,目光往凤陵城上看去,却见凤陵城外并无士兵。

“入城!”

她高喝出声,旁边战鼓声大响,这时楚锦拉了几个孩子,匆忙跑来。

楚锦头发还是湿的,身上就披了件薄衫,若是在华京,她绝不可能这样出来。

她匆忙来到楚瑜面前,将孩子往楚瑜面前一推,焦急出声道:“带他们走!”

楚瑜二话不说,和长月晚月各自捞了一个孩子上马,楚锦跟着翻身上马,拉了一个孩子护在怀里。

楚瑜扛起一面军旗,在夜色中一马当先,大喊道:“入城!入城!入城!”

她声音在夜色中传开,本来被敌袭惊乱的队伍开始迅速整队,楚瑜将军旗扔给长月,冷静道:“护着二小姐,领着人上山。”

说完,她便提着剑回去找张云。

张云正在组织人断后,楚瑜在中间迅速梳理着人往山上去。

敌方来得突然,但被发现得早,大部队还没赶到,楚瑜等人疏散得快,倒也没有十分吃力。

楚瑜与张云领着人断后,见大部队上了凤陵城门口,凤陵城开了城门后,楚瑜大喊了一声:“撤!”

张云便领着人同楚瑜一起狂奔。

追兵在后面引箭齐发,楚瑜和张云一同冲入林中。

叫喊声从身后传来,楚瑜和张云加快了速度,第二波箭雨瞬间落下,张云的马绊在草藤上,只听马一声嘶鸣,张云猛地摔落下去,一只羽箭瞬间扎在他身上,疼得他哀嚎出声。

楚瑜勒马停住,大喊了一声:“张将军!”

“走!”

张云嘶吼出声,旁边士兵疯了一样往风陵山冲去,张云在月色中,脸上带着血,嘶吼出声:“快走!”

楚瑜抿了抿唇,却是驾马俯冲回来!

第三波羽箭再次落下,追兵也近了过来,楚瑜在马上弯腰,用剑鞘挑起张云腰带将他往马上一带,同时将外套往头顶一旋,拦住了落下的羽箭后,翻身提马便往前冲去。

追兵追上来,将楚瑜团团围住,楚瑜长剑横扫而过,单手提着张云,抗在肩上,足尖一点便朝着前方直刺而去,破开人群,直接落到树上,接着树枝一路朝着山脚下狂奔而去。

北狄军中瞬间冲出十几道黑影,追着楚瑜一路往前。张云捂着伤口,沙哑道:“卫夫人,你放下我……”

“闭嘴。”

楚瑜刚说完,就将张云往前方猛地一扔!

张云睁大眼,楚瑜却是单臂挂在树枝上猛地一甩,接着惯性先一步来到张云面前,一把抓住张云裤腰带,再次抗在肩上。

张云脸色煞白,哆嗦着道:“卫夫人,你还是放下我吧……”

楚瑜在月色中笑开,朗笑道:“张将军要受些委屈了。”

说话间,楚瑜将张云猛地再次一扔,手中数十只飞镖往旁边扫射而去,而后再次抓住张云,弯腰提剑一个横扫,躲过了北狄杀手第一次偷袭。

楚瑜身形灵巧,剑如白蛇吐信,又似游龙入海,动作看上去又轻又慢,却每一次都恰到好处躲过对方的袭击。

十几个人拿楚瑜无可奈何,张云被楚瑜扔得腹内翻江倒海,再一次扔出去时,正逢一个杀手俯冲过来,张云实在没忍住,“哇”得吐了出来!

对方吓得疾退而去,也就是这一刻,楚瑜紧随而上,剑狠狠刺入对方身体之中,旋即又退了出去,提着张云便往前数十丈。

“干的好啊。”

楚瑜笑眯眯看着张云,张云闭上眼睛,他这辈子没觉得自己不行过,但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一路且战且行,越来越多人朝着楚瑜涌过去,北狄的注意力被楚瑜所引,其他将士逃脱容易得多。队伍迅速入城,最后只剩下楚瑜还在纠缠。

楚锦等人站在城头,远远看着山下那场激战。

所有人都从林中出来了,她清点着人。

楚瑜呢?她姐姐呢?

楚锦浑身颤抖,咬着牙关不敢说话。

再没有人从密林里出来了,楚瑜捏着拳头,凤陵县令正要说什么,就看见一袭白衣提着人从密林里冲了出来!风陵山山脚下是单独清楚来的一片空地,以便视野清楚,如今大家清晰看见一个女子提着一个男人冲出来,身形如鹤,身后紧随着十几个身影。

那十几个身影将她团团围住,她却不见分毫惧色,甚至带了几分酒洒青锋的豪气。

“快快快!救人!”

凤陵县令立刻出声,战鼓声鸣起,楚瑜便见凤陵山密林之中,猛地跳出十几个青年来。

那些人同一青衫白玉面具,甚至起剑姿势都一模一样。

他们上前一阻,楚瑜便迅速退进风陵山中。这些人毫不恋战,立刻退了回去。

楚瑜不敢松懈,将张云往其中一个青衣人手中一扔,便道:“我同将士守山。”

“不必。”

那青衣人摇摇头,话音刚落,楚瑜便看见那北狄军往山上冲来,而这一刻整座山仿佛立起了一张大网,数万小箭朝着敌方同时射出!

那些小箭间隔的距离似乎被提前计算过,保证箭与箭中间必中一人!

一波射过之后,北狄便倒了一大片下去,这是楚瑜才看清,这密林中树起了一张张弓弦所结成的网,每一张网旁边站了一个人,网上每个纵横交错点上有一个安放箭的位置,网的顶端有一盒箭匣,第一波发射完成后,箭匣会自动落下羽箭在网格每一个位置上,然后由旁边一个人操控整张网完后,统一发射。

万箭齐发。

楚瑜从来没见过这样诡异又震撼的防守工具,而那她身边青衣白玉面具的人却是一脸平常一般,平静道:“风陵山有自己守山之法,这位夫人还请先上山吧。”

楚瑜并不迟疑,她点了点,再看了一眼那张网,便提着张云往山上去。

青衣人却是拿剑拦住她,同她道:“请随我来。”

说着,青衣人便带着楚瑜到了一旁,一旁有一条木质轨道,轨道上有一个巨大的木箱,对方抬手指着木质大箱道:“请将这位将军放入此木箱中。”

楚瑜如今面对这诡异的一切,心中虽然不安,却还是听话将张云放了进去,对方点了点头,从木箱一侧拉出一根绳子将张云固定住之后,他站进木箱右侧,扶住木箱上的横栏后,同楚瑜道:“请您站到我左侧来。”

楚瑜沉默着站到木箱左侧,学着那人的模样,握住了木箱上的横栏。那人赞许点了点头,弯下腰,在木箱旁边那个把手上一用力。突然之间,楚瑜就发现自己脚下那条木质轨道动了起来!木箱就在这条木质轨道上像被人推动一样直直往山上冲去!

楚瑜被这诡异场景惊住,却是一动不动,而张云则吓得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不过片刻之间,三人就到达了山顶,青衣人停住木箱,同楚瑜道:“此物名为木梯,日后夫人可节省体力使用此物上山。”

楚瑜僵着脸点头,城内冲出人来,将张云抬了进去,这时候,一个身着知府官服的老者冲出来,朝着楚瑜鞠了一躬道:“微臣刘荣,见过卫大夫人!”

“刘大人快快请起。”

楚瑜忙道:“在下奉命而来镇守凤陵,这一月还望大人多多指点。”

“指点谈不上,”刘荣叹了口气,看了她后面一眼道:“罢了,还请卫大夫人进来详谈。”

楚瑜点了点头,同刘荣一起入城。

刘荣迎她进了县令府衙,让人给楚瑜上了茶,随后屏退了下人后,认真道:“卫大夫人,此番前来守城,陛下可说城中东西,打算带往何处去?”

楚瑜微微一愣,有些诧异道:“您说的东西是指?”

刘荣见楚瑜反问,面上闪过一丝忧虑,随后立刻道:“罢了,那不知卫大夫人来时,陛下是如何说的?”

“陛下让我守城一月。”楚瑜认真道:“刘大人放心,这一月内,楚某必与凤陵生死与共。”

刘荣皱了皱眉,继续道:“那您可带粮草来了?”

“此番……”听到这话,楚瑜有些不好意思道:“怕是要凤陵城开粮仓救济了。”

听到这话,刘荣面色一白,急促出声:“凤陵城并无粮仓,卫大夫人来时不知吗?”

楚瑜猛地抬头,听刘荣焦急道:“老臣三番两次写信入京,便是求粮草一时,您竟不是带粮草过来的吗?!”

听到这话,楚瑜瞬间明白,一座没有粮草的城驻扎这这样多的兵马和人意味着什么。她立刻起身,焦急道:“我带人走,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守城!”

然而话没说完,就见方才带楚瑜上山的青衣人拐了进来,冷静道:“大人,大夫人,北狄将凤陵包围了。”

“外面有多少人?”

楚瑜焦急出声,然而不等青衣人开口,她立刻又道:“我带人出去。”

“十万有余。”

青衣人平静开口,楚瑜僵在原地。

若是来人只是几万,两倍之差,楚瑜或许还有那么五五的把握带着人冲出去。

然而对方十万人,足足十万人!

“他们正在修整,暂时攻不上来,”青衣人声音里不带半分生气,仿佛对面前事毫不在意一般,平静道:“看人数还在增加,应是正在调兵,打算一举拿下。”

楚瑜没说话,刘荣急得走来走去。

“陛下这是在想什么!陛下到底想要干什么!”

然而刘荣还在问,楚瑜却已经明白了。

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到华京的方向。

这位陛下在想什么,她大概已经明白了。

而八百里外的华京宫廷中,此刻歌舞升平,淳德帝站在水榭之中,背对着自己的太监总管黄全友道:“楚瑜应当已经到了凤陵城了。你说北狄什么时候才动手?”

“陛下,您这番心思,都让老奴糊涂了。”黄全友上前来,给淳德帝披上披风道:“您在凤陵城设的兵械部设了这么多年,韩大人好不容易把火药研制出来了,您又将这个消息告诉北狄,这是图个什么啊?”

“图什么?”淳德帝冷哼出声:“不给北狄找个目标,他们马上就要打到华京了!朕如今给苏查找个目标,苏查知道凤陵城的价值,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打凤陵,你以为朕送楚瑜过去做什么?真当我大楚要让一个女娃娃去领军了?楚瑜过去,楚家能睡得安稳吗?卫家能睡得安稳吗?瞧着吧,楚临阳和卫韫,一定会出兵去帮楚瑜。他们出兵帮着朕牵制住了苏查的主力军,朕就让姚勇腾出空来打北狄剩下的残兵。姚勇只要打出几场胜仗,朕就寻个理由把卫家和宋家的军权剥给他。”

“陛下,”黄全友叹了口气:“其实吧,镇国候如今不就是和您赌气姚将军的事儿吗?姚将军一直不打,您逼着镇国候上前线,镇国候心中自然不乐意。您若也逼一把姚将军,我想镇国候也不止于此吧?”

“糊涂!”

淳德帝骂出声来:“你以为卫韫逼着朕罚姚勇是为什么?姚勇是朕的亲军,是对抗他世家一把刀,他现在保留着卫家的实力,逼着朕让姚勇的军正面对敌,为的就是损耗姚勇的军力,姚勇的军力损耗了,他若谋逆,谁能拦得住他!”

“你以为战场上几万几万的逃兵去了哪里?不是他卫韫指使,逃兵能有这样多?你以为卫韫在洛州大量购地种粮是做什么?没有军队要养,他何必如此!他这黄口小儿盘算着谋逆,以为朕不知道吗?!”

“是老奴愚钝,陛下圣明!”黄全友赶忙抬手扇自己耳光子,淳德帝冷哼了一声:“他想用北狄威胁朕,当朕是个傻的吗?待客之前先得将家里打扫干净,这些小兔崽子就给朕等着吧。”

“等姚勇扫平了北狄正面军队,卫楚两家和苏查主力斗得你死我活,朕立刻带人踏平他卫家,朕待他这样的恩情,他如此回报,论罪当诛!”

“是是是,”黄全友跪着道:“陛下与姚大人联手,姚大人忠心耿耿,必护陛下万古千秋!”

这话说出来,淳德帝剩下的话突然说不出来。

黄全友没说什么,可他不知道怎么的,就骤然想起顾楚生来。

顾楚生之事,到底是姚勇真的瞒着他,还是顾楚生由人指使,设计陷害?

淳德帝没说话。

有些种子一旦播下,总是藏在心里。

淳德帝目光看向卫家方向,开始思索,此时此刻,卫韫在家中,正做什么打算?

而此刻的卫韫,正静静听着顾楚生说着和凤陵的形势。

上一辈子顾楚生对凤陵之事,大致有几分了解,凤陵一事藏得极为机密,一般百姓根本不明白当年经历了什么,顾楚生却是大致知道。

当年的凤陵城,楚临阳遭遇了北狄主力围困,然而凤陵城与一般城池不同,一般城池中都有粮仓,凤陵城却从不存粮,与其说这个地方是个城池,更不如说这个地方像某个巨大的府衙。因为没有粮食,士兵和百姓都困在里面,当时战场上四处胶着,宋家楚家没像如今一样避其锋芒,于是在战场上多有折损,而姚勇保命惜兵,从不正面交锋,因此顾楚生守城三月,却都没有人前去救济。没有粮草的三个月,可想城中成了怎样的人间地狱。然而城中一直没有暴乱,可见楚临阳必然是规定了什么。

三个月后,卫韫终于前去救援,城中却再没有一个活人。

有人死于战场,有人死于他人腹间。

这样的人间地狱,当他听见楚瑜去的第一瞬间就疯了。

他知道宋文昌出事后凤陵会出事,本就打算寻个由头来找卫韫商议,却不想来之前就听到了楚瑜去的消息。

顾楚生失了分寸,说话都是抖的。卫韫静静听着他说着凤陵的情况。

顾楚生没有说楚临阳守城后发生了什么,只说明了北狄军力和粮草一事,卫韫便明白楚瑜要面对什么。

他神色平静,却是道:“北狄为什么要把主力放在凤陵?”

顾楚生微微一愣。这个问题,他前世就想过,却一直没想明白。当年楚临阳是淳德帝叫过去的,楚临阳死之后,淳德帝让亲信处理的这件事,所以当年凤陵城到底为什么被攻打,或许只有淳德帝和楚临阳明白了。

卫韫看出顾楚生回答不上来。他也没问顾楚生消息的真假,只是看着脸色惨白的青年,慢慢道:“你同我借五万人马,就是想去救我嫂嫂?”

顾楚生冷静了许多,他点头应声。卫韫格外捧着茶,平静道:“你以为陛下为什么要让我嫂嫂一个女子领兵?”

顾楚生微微一愣,随后睁大了眼睛,便明白了过来。

这是皇帝的引子,皇帝送楚瑜过去,本就是打算用她的生死,来牵制卫楚两家!

可一个女子这么重要吗?

顾楚生看着卫韫,心跳得飞快,他问得急促:“所以,你不打算管她了?!”

卫韫抬眼看向顾楚生,一字一句,坚定道:“管。”

在顾楚生舒了口气之前,他接着又道:“可是,你不用去凤陵,我会过去。你另外办一件事。”

顾楚生皱着眉头,卫韫面上镇定,心跳得却是飞快,他的手心全都是汗,整个人都是木的。

他机械开口道:“我要你当说客,去找到北狄新皇苏旧,劝他来打天守关。”

顾楚生微微一愣,随后他就反应过来。

苏查足智多谋,苏旧却是个好大喜功的,天守关才是大楚的关键,苏旧若是要打,那必然要从凤陵调兵,那楚瑜的压力就会大大减小。

“在此之前,我会带轻骑在凤陵打骚扰战。他围困凤陵,我就劫他粮草。”

顾楚生没说话,许久后,他咬牙道:“好。”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同站在门外的薛寒梅道:“你帮我同长公主说一声,就说我跑了。”

薛寒梅微微一愣,随后笑出声来:“好。”

顾楚生停在门口,他转过头去,看着卫韫道:“卫韫我告诉你,这次我听你的,可是若楚瑜因此有三长两短,我拼了命,也要踏平你卫家!”

听到这话,卫韫抬眼看他。

“若她死了,”卫韫声音如死:“你以为,我卫家还有什么给你踏平?”

顾楚生微微一愣,卫韫撑着自己,慢慢站起身来。

他的动作很重,很缓,似乎承载着千钧之力。

顾楚生骤然意识到。

对于这一辈子的卫韫而言,楚瑜撑起了卫家的门楣,撑起了卫家半边天。

如果说这里有谁最不想楚瑜死,他是一个,剩下的,必然是卫韫。

而卫韫站起身后,咬紧牙关,撑着自己回到内堂。他转身走到长廊中,周边再没有了其他人,他才彻底放开,靠在墙上,急促呼吸起来。

“小侯爷!”

卫夏惊呼出声来,卫韫闭上眼睛,咬牙出声:“点人备马,即刻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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