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在顾行简面前, 夏初岚强忍着没有发火,如今马车中没有旁人,她狠狠捶了下马车壁。

六平在外面赶车,听到了声响, 回头叫道:“姑娘?”

“我没事, 你不用理我。”夏初岚淡淡道。

韩氏素日里争强好胜, 贪慕虚荣。人都有弱点,原本这也不算什么,只要她心里是向着夏家。夏初岚让夏柏茂试着掌家, 是想考验他能不能守好这份家业, 这样她才能放心嫁人。可二房的人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一家人本是一荣俱荣, 一损俱损的关系,她那个愚蠢的二婶却不知这个道理。至于萧音, 她原本也气其不争,但以失去孩子为代价,萧音或许应该清醒了。

夏初岚长叹了口气,把头无力地靠在马车壁上。车窗上的帘子因为颠簸而摇摇晃晃, 漏进了外面斑驳的光影。她觉得很累,她不知道这样下去,夏家的将来会如何。一旦她放手, 爹留下的家业可能不到几年就要败在这些人手上。

后世的她虽然同样效力于在国外还不成熟的企业, 需要殚精竭虑。但她有很好的团队,也有绝对强力的主心骨,彼此之间是可以交付后背的关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孤军奋战。

她撑着夏家这几年,其实明里暗里都得到了夏柏盛昔日故交的很多帮助。冥冥之中,他还在天上护佑着他们。

马车还没到夏柏青的住处,就听六平在外面喊道:“姑娘,前面那个好像是原来的二姑爷。”

她撩开窗上的帘子,看见裴永昭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站在夏柏青的家门口。思安堵在门前,正与他争执。

“你已经不是我家姑爷了,三老爷不想见你!”思安大声道。

裴永昭没想到夏初岚身边的丫头这么厉害,舔着脸皮道:“我是来拜访三叔的,又没恶意,你让我进去吧。”他从绍兴回来之后,一直郁郁寡欢。官也丢了,还眼睁睁地看着夏初荧的奁产被拿回去,整日里借酒消愁。他从以前的同僚那儿听说夏柏青升任临安市舶司的市舶判官,还是宰相推荐的,浑身打了个激灵。

那日宰相帮着夏家,原来不是偶然?夏柏青丢官这么久了,居然又升官,这里头肯定有什么猫腻。

他无比后悔休了夏初荧,若不是一时冲动那么做,今日他也能从宰相那里捞到好处了。

六平扶着夏初岚下了马车,径自从裴永昭面前走过去。裴永昭连忙笑着跑过去:“三妹妹!三妹妹是我啊!”

夏初岚侧头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对六平和思安道:“别让乱七八糟的人堵在家门口,看着碍眼。”

裴永昭还欲说什么,已经被思安和六平挡住,夏初岚毫不客气地关上了门。

夏柏青正坐在院子里,显然是在等她。

他也知道裴永昭在门外,但是他也不想理会那个小人。

夏柏青起身道:“岚儿,你回来了。你二婶当真是糊涂至极!”

夏初岚沉声道:“她的胆子真大,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如此行事。三叔,我明日得赶回绍兴,恐怕要动用那一笔钱了。”

夏柏盛还在世的时候,便有计划地将每年海上贸易获利的一部分,存入官办的检校库保管。因为检校库可以放贷生息,所以那笔钱已经变成了不小的数目,当初夏家出事的时候,也暗中动用了这笔钱。之后夏初岚沿用了这个作法,将钱补了回去。这件事只有夏初岚和夏柏青知道,连老太太都瞒着。

夏柏青点了点头:“只有如此了。我这里脱不开身,让月儿跟你一起回去。你有什么事尽管差使她,她也是时候学着帮家里分担一些了。”

夏柏青觉得女子不应该只囿于内宅,他是没有条件,若是有条件,夏静月也应该学夏初岚一样,出海去见识一番。生意上的事,夏静月没有夏初岚熟悉,但自小在夏柏青身边耳濡目染,做事还算稳妥,好歹能帮夏初岚跑跑腿。

夏初岚知道三叔也是有意要磋磨一下夏静月,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夏柏青又问:“今日你去顾家,顾老夫人怎么说?”他还是怕顾家的人为难侄女。

“大概是第一次见面,他们都挺客气的。”夏初岚故作轻松地说道。三叔是个有骨气的人,若是他知道对方嫌弃自己的出身,恐怕要反对她跟顾行简在一起了。

夏柏青知道事情肯定没那么简单,但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便没再追问,只道:“既然明日要上路,晚上便好好休息吧。”

***

自从韩家父子躲债跑了以后,那些讨债的人砸了韩家的铺子还不解气,知道韩家和夏家是姻亲,夏家的二夫人借钱给韩家父子出去躲债,便跑到夏家的铺子里闹事。每日都要闹上几出,声称不拿钱出来就绝不会罢休。

夏家铺子的生意因此每况愈下,几乎到了经营不下去的地步。

夏初岚他们回到家的时候,追债的人都已经坐在夏家门口了,声势浩大。就像三年前,船工家眷来讨债时的场景一样。

夏初岚在六平和思安的维护下,快步走进家门。下人们正堵着大门,看到她回来,纷纷松了口气,连忙去各院禀告。

夏初岚对身后的夏静月说:“我先去祖母那里。你去找王三娘,我有件事交代你们做。”

夏静月听话地靠上前,听夏初岚叮嘱,连连点头,然后转身离去。

北院里头,夏老夫人也是愁容满面地坐在罗汉塌上,又拿着夏柏盛当年送给她的一只玉镯子,睹物思人。大儿媳身子骨不中用,想管事也是有心无力。原本指望着二房,二房却将家弄得一团糟,还把她的曾孙给弄没了。她抚摸着玉镯,哀痛道:“老大,你真是走得太早了……”

侍女跑进来说道:“老夫人,三姑娘回来了!正往这边来呢!”

夏老夫人的精神为之一振,让常嬷嬷把玉镯小心地收藏起来,然后便看见夏初岚进来了。她上前行礼,老夫人说道:“岚儿,你回来就好。你二婶做了糊涂事,眼下该怎么办才好?”

夏初岚神情严肃地说道:“祖母,二婶这次做的实在太过分了。她若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哪家人,我建议分家,您跟着我娘,她一定会侍奉您的。以后二房的事情我不再管了。”

老夫人一听,额角跳了两下,连忙说道:“岚儿,我知道是你二婶做得太错。但我身边就剩下你二叔这么一个儿子了,而且你大哥也马上就要参加秋闱,这个时候分家,便是闹笑话了。你看在我这把老骨头的份上,别跟他们计较。当务之急是要把夏家眼前的难关渡过去,你说是不是?”

夏初岚早就知道老夫人会这么说,态度坚决道:“夏家里面的事情不解决好,外面的祸事永远都会没完没了。我可以再给二婶一次机会,但祖母要将家里人都召集起来,把话说清楚。否则,二叔不休了二婶,我也会立刻分家!”

夏老夫人看到夏初岚迫人的气势,明白这是她最后的让步了,心想老二媳妇也的确该给个教训,只要不是分家就行。她把常嬷嬷叫到身边,吩咐道:“你派人去各院知会一声,让大家都到我这儿来吧。”

常嬷嬷立刻领命出去了。

……

各房的人很快都聚集在北院。韩氏听说夏初岚回来了,不由得一阵紧张,又听到老夫人召唤,就知道准没好事。

夏柏茂觉得自己没脸见夏初岚,进了堂屋之后一直低着头。

杜氏扶着杨嬷嬷在旁边坐下来,看向站在堂屋中间的夏初岚。她知道夏家眼下的情况,的确要敲打敲打二房的人。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那个以前总爱赖在她身边撒娇的女儿,真的已经长成了一棵能够庇护家人的大树了。

等人都到齐之后,夏初岚冷冷地问韩氏:“这次的事情,二婶有何话说?”

韩氏自觉是长辈,挺直了身板:“我也是被骗的!我怎么知道那个兔崽子连自己的家里人也骗?”

夏初岚冷哼了一声:“二婶说得真简单。没有经过我的允许,私自动用家里账目上的钱,也是被骗的?教唆大嫂以她的名义向质库借钱,也是被骗的?事发之后,偷了家里的钱给韩湛父子躲债,导致如今向韩家逼债的人都向夏家发难,这也是被骗的?”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高,到了后面几乎是疾言厉色了。

在这么多人面前,韩氏觉得被下了面子,端起架子道:“三丫头,我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说话?我的兄弟子侄向我求助,难道我不帮吗?”

夏初岚厉声道:“强词夺理!你要不要出去看看现在夏家外面逼债的人有多少?你们韩家惹下的祸,凭什么让我们夏家给你们善后!你要是有这个本事收拾烂摊子,别说你把钱借给韩家父子,就是你要整个夏家,我也绝不多说一个字。你有这本事吗?”

她本来就是家主,夏家又是在她和她爹手里立起来的,她说这些话理直气壮。

“我……我……”韩氏转向夏柏茂,企图让他为自己辩解几句。夏柏茂抬手按着前额,没有看她。她又看向夏谦和夏初荧,他们纷纷避开她的目光。她最后转向老夫人,老夫人神情呆滞地看着半空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说白了,这里的人全都知道自己是夏家人,夏家的荣辱兴衰才与他们休戚相关。

夏初岚走到夏柏茂面前,夏柏茂立刻站了起来。她道:“二叔,我这次回来本是要分家的,你们二房惹的祸事应该自己去解决。但念及祖母年迈,您与我爹又是嫡亲的兄弟,所以我最后一次出手帮忙。如果下回再有人借着夏家名义出去胡乱惹事,您别怪我心狠。”

夏柏茂起初听到夏初岚要分家,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出事以后,他只觉得焦头烂额,根本忙不过来,就等着夏初岚回来解决。若是她分家不管,他们二房就彻底完蛋了。听到后面,他又松了口气,下定决心道:“岚儿,你放心,你二婶若再有下次,我就休了她!”

韩氏瞪圆了双眼,喊道:“夏柏茂,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再给夏家拖后腿,我就休了你!听不懂吗!回去以后你就给我闭门思过,哪里都别去了!”夏柏茂吼了一声,积攒了多日的怒气彻底发泄了出来。他是男人,平日里敬她让她,是念在夫妻多年,她为他生儿育女,着实不易。

可他现在知道,这样只会害了她,让她更加肆无忌惮。

作者有话要说:  老样子,红包晚上一起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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