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野的脑子里有千万个念头一闪而过,先前妙妙说过的所有话,如今被一个张秀娘的名字串到了一起,得出来的结果让他一时头晕目眩,恍惚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他咬着牙,已是双目赤红,一字一句地重复问道:“你娘……叫什么名字?”

妙妙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不知先前一直和善的大将军叔叔为何忽然变成了这样,她惶恐不安地道:“叔叔,你抓疼我了……”

原定野如被火灼一般,迅速地松开了手。

他怔然看着妙妙,目光贪婪地将她面上的每一根细小绒毛都看过。是了,是了,他先前怎么没有发觉,这孩童的相貌竟然也与秀娘有几分相似之处,小孩的眼睛也像极了自己,这是他与秀娘的孩子!

“你娘叫张秀娘?”

妙妙怯怯地看着他:“是呀。”

“这儿是小溪村?”

“是呀。”

“你今年……”原定野在心中飞快地算过:“……五岁了?”

“是呀。”

原定野喉口仿佛被堵住:“你娘她……她死了?”

妙妙低落地应了一声。

他的大手怜惜地放到妙妙的脑袋上,抚过她的发髻,她柔嫩的脸,还有脸上那处显眼的伤痕,动作小心翼翼的,丝毫不敢用上力气。他用力闭上眼,掩起泛红的眼眶。

他先前为何没察觉呢?

明明小姑娘已经说得那么明白,她有一个从未谋面的大将军爹,他一心寻找秀娘,为何就没认出,那原来就是自己!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秀娘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个女儿,竟是硬生生与女儿擦肩而过。昨日妙妙说过的所有话一句一句浮现在他脑海里,她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便已经说得明明白白,他迟来的这六年里,母女俩吃尽了苦头。莫大的懊恼与悔恨将他淹没,沉重地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更不忍去细想这些年她过得如何。

他曾想过平战归来,未来与秀娘会有孩儿,一家子其乐融融,只凭想象就已经满心柔软。可如今妻女俱全,却因他疏忽大意,让秀娘等不到他的道歉就已去世,本该千娇万宠的女儿受尽磋磨,小孩身上道道伤疤全是他的滔天罪责。

他已是罪大恶极,罪无可赦。

“叔叔?”妙妙去抓他紧攥成拳的大手,疑惑地看着他赤红的双眼,担忧地道:“你还好吗?”

原定野深吸了一口气,暂且将心中翻腾的诸多情绪压下,他冷眼朝杨府管事看去,视线若能化为实质,恐怕便已经将天底下最大的酷刑施予在此人身上。

他把妙妙护到身后,直言道:“他是个骗子。”

杨府管事险些背过气去:“你这人当真不讲道理,半句话也不让我说,就这样下了定论,我不是她爹,难道还是你?”

原定野:“正是。”

杨府管事张了张口,倒也没想到他会这般爽快应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妙妙也听得懵了。

“你这个人,竟然还胡说八道,我们妙妙的爹可是这位大人……”舅娘伸手想把妙妙拉过去,可她还没有碰到妙妙的衣角,就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时,竟是已经扑通趴在了地上。舅娘懵了,好半天也没爬起来。

妙妙大张着嘴巴,看着大将军叔叔气定神闲地收回了手。

原定野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怕,爹在这。”

“六年前,我来青州散心时,偶然与秀娘相识。后来我应召入军,出发匆忙,临走之前曾托人将她送到京城,其中出了些许差错,才耽搁多年。回到京城后才得知秀娘未到,才前来青州寻人。”原定野低头对妙妙道:“你记不记得?我本是要来我未过门的妻子,那人正是小溪村的张秀娘。”

小溪村里有几个张秀娘?妙妙在小溪村里长大,就认得一个!就是她娘!

她屏住了呼吸,仰着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身姿英勇,骑着大马,是娘口中的大将军!

昨日她被舅娘赶出家门,就遇到了大将军叔叔,然后她吃饱了饭,舅娘也打不到她了,大将军叔叔对她那么好,就像……就像她想象之中的爹爹来了一样。

“你真的是我爹吗?”妙妙小心翼翼地说:“没有骗我吗?”

原定野尽力对她露出最和善温柔的笑脸:“我没有骗你。”

她的娘亲曾说,她有一个大将军爹爹,威风凛凛,等他来的时候,就会荡平她们的一切苦难,将她们从这儿接走,让她们再也不会为了吃不饱的肚子和舅舅一家的冷眼发愁。

她每天盼啊盼,盼着她的大将军爹爹回来。

可是……妙妙看看原定野,又看看杨府管事,茫然道:“你们到底谁是我爹呀?”

她盼爹盼了那么久,好不容易盼来了,怎么爹还有两个了呢?

“妙妙,你可别听他胡言乱语,你爹是这位大人,有官差老爷亲自带来的,难道还会骗你吗!”舅娘又色厉内荏地对原定野道:“妙妙爹可是京城来的大人物,你得罪的起吗!”

“京城里的大人物?哪家的大人物?”

“和你有什么关系!”舅娘叉着腰道:“妙妙来之前,我们也都听过了,千真万确,错不了,这位大人就是妙妙的爹!”

原定野抬眸,目光如刀朝杨府管事看去。

杨府管事毫不露怯:“不错。”

虽然他心中清楚,张妙妙并非是他的亲女儿,可临行之前,杨相郑重交代,张妙妙乃是太子亲口提出来要的人,哪怕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当真是张妙妙的亲爹,也不能让他把人带走了!

“张妙妙,你跟我走,我带你回京城。”杨府管事笑着对她说:“你不是盼了很久吗?爹回来了,你不愿意跟我走吗?”

妙妙看着他,脸上明显有犹豫挣扎之意。

若是没发生变故,说不定她就走了。可有对比在先,她的心也偏到了大将军叔叔的身上。

但她也怕认错爹,想来想去,便小心翼翼地问他:“当初我爹留给我娘的东西,也被卖了,这个也不要了吗?”

舅娘心虚呐呐:“那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京城里可多得是好东西,那算得了什么……”

杨府管事思忖一番,道:“那般重要的东西,当然是要的。”

妙妙眼睛一亮:“那你记得是什么东西吗?”

杨府管事:“……”

杨相没交代过这个啊!

他支支吾吾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

妙妙观察着他的脸色:“你不知道吗?”

“是个玉镯。”原定野沉声道:“是我给秀娘的定情信物。”

妙妙心中已经有了判断。

她挨到了大将军爹爹的身边,抱着他的手,用脸蛋轻轻地去蹭,眼中满是濡慕与亲昵。原定野将她紧紧揽入怀中,郑重如珍宝。

“妙妙!”舅娘急了,方才摔得太狠,她也不敢上前拉人,就只能眼巴巴地道:“这位大人才是你爹,你可别认错人了!”

“才不是。”妙妙生气地反驳:“我爹才不会不记得我娘呢!”

“你这蠢丫头,你爹他可是京城里来的贵人!放着好日子不要,你是不是傻啊!”

“京城里的贵人?”原定野冷笑:“我怎么不知道,京城里哪个贵人竟然还有冒认别人|妻女的喜好。你是哪家府上的?”原定野说了几个人的名字,皆是京中出了名的大人物。

杨府管事顿生冷汗,身为高门下仆的敏锐直觉,让他已经意识到眼前人的身份可能不简单。

他斟酌着道:“你既然也来自京城,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商讨一番……”

原定野懒得与他废话,从怀中掏出腰牌扔了过去。

杨府管事手忙脚乱接住,等他看清,顿时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手中的腰牌仿若重逾千斤,让他双手颤抖,险些拿不住。

京中有谁会不认得将军府的令牌!

他想起来了!怪不得他觉得面熟,是从前府上来客时他远远见过一面,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原将军!

杨府管事双手捧起腰牌,头也不敢抬,颤颤巍巍地道:“原、原将军,这,这,您……”

太子殿下吩咐找个人,怎么就找到了原将军的身上!这偏僻乡野的丫头,怎么会是原将军的女儿!

原将军又为何会在此处!

老天爷!莫不是在玩他?!

他一跪,身后带过来的人更是稀稀拉拉跪倒一片。

妙妙揪着爹爹的衣角,偷偷拿小眼神看他,却被他抱了起来,大步走到主位上坐下。她坐在爹爹的膝盖上,看到舅舅一家惨白惊慌的脸,想了想,偷偷挺直了腰板。

她现在可是有爹爹撑腰的妙妙啦!

“你是哪家派来的人?”

“小的是杨家的……”杨府管事不敢不答:“将军,这其中是有些误会,若是小的早知张……妙妙小姐是将军的女儿,可是万万不敢这般胆大妄为。”

原定野冷哼:“我看你方才自称爹时,胆子可大的很。”

杨府管事的脑袋重重磕到地上,心中叫苦不迭。

“原将军饶命,小的也是按吩咐办事,万万不敢自作主张啊……”

原定野脸色阴沉地盯着他,一言不发。难道秀娘一事里,杨家也掺和了一脚?

杨家是当今皇后的母族,当今家主官居丞相,行事向来低调,在京中风评甚好,在此之前,他与杨家交往算好。无冤无仇,无缘无故,杨家为何要来算计他的妻女……

他的手背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轻轻拍了拍。

原定野回过神来,冷硬的面庞立时转暖,语气轻柔地问:“怎么了?”

“爹爹。”妙妙双手搂着他的脖颈,缩到了他的怀里头。

她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和爹爹说,心里头的委屈像一汪池水,眨眨眼便要从眼睛里流出来。

可与她的满肚子思念相比,还有更重要的。

“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全都被舅娘卖掉了。还有你留给娘的镯子,也被卖掉了。”她说的很着急,刚才被假爹爹拒绝的事情实在伤透了她的心,让她此时开口也小心翼翼又紧张:“我……我可不可以要回来?”

“我什么也不要,只要我娘的东西能够拿回来就好了。”

妙妙希冀地看着他,眼睛里浸润着水光:“爹爹,好吗?”

原定野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她头顶柔软的细发,他抬起眼,目光森然地看过恨不得缩到角落处的张家一行人。

“有何不可?”

他尽量放轻了语气,用最温柔的话语和妙妙说话。

可抬起眼时,眼底是经历过战场厮杀后毫不收敛的煞气。

“他们还做了什么?你一件件说,我们一样样全算清楚。”

张家人全都白了脸,个个双腿发软,只恨不得立时消失在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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