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定野动作很快, 非但是很快决定好了去寺庙的行程,连宣晫也知道了此事。

还是妙妙亲口告诉他的。

就在梦中,前一刻二人还在说着书院里的功课, 妙妙耷拉着脑袋,眼尾低垂,支支吾吾地把这件事情说出口了。

宣晫大为震惊:“妙妙, 你不想再见到我吗?”

“是我爹爹。”妙妙不敢抬头看他,声音也轻轻的, “我爹爹这么说……”

但原定野是什么人?他向来疼女儿,要是妙妙不同意,原定野也不会逼迫她。

宣晫哪能不明白。

也因此他更加不敢置信。二人今日玩得高兴,分别时也是笑着,他也一直注意自己言行,更不可能多做什么多说什么吓到妙妙。在之前十多年, 妙妙都未说过一句不好, 怎么会忽然有了这种想法?

妙妙沮丧地说:“我爹爹说的对, 太子哥哥,以后你有太子妃了, 我们再天天见面就不合适了。你不是已经有心上姑娘了吗?若是让她知道有这种事,她一定会很难过的。”

宣晫深深看她一眼:“妙妙, 你当真这样想吗?”

“是啊。”

“从你五岁起,我们就天天在梦里相见, 从未有过任何不适。你我有话要说时,只要闭上眼睛就能传达,也帮过不少忙。我与你见面的时间比与父皇母后还要长久,从今往后,我们只能靠我偶尔出宫时才能相见, 你想要这样吗?”

妙妙当然不想要了。

她的神仙哥哥在她心中与家人一般,就像是大黄一样重要,若是有谁要把大黄从她身边带走,妙妙会难过的肝肠寸断,她在入梦之前,其实也偷偷哭过一回,心中别提多难过了。

可妙妙也不想当个坏人。她也想天天与太子哥哥见面,天天与他一起玩。若是时间能够长久地停在年幼时,二人什么也不用去想,什么也不用去考虑,那该多好呀。

但人到底会长大的,会有一个她不知姓名不知相貌的太子妃出现,会成为宣晫心中最重要的人。

于是妙妙说:“可是,太子哥哥,你以后要娶太子妃的呀。如果神仙还能再托梦,现在也该托给你和未来的太子妃啦。”

宣晫也沉默下来。

他心中情绪复杂,在胸膛里翻腾涌动,但最后,他也只是深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心绪强行压下。

“既然是你想做的,那我都会答应你。”他冷静地盯着对面人头顶可爱的发旋,道:“妙妙,你得记着,你在我心中的分量不比父皇母后轻,日后你若是想见我,只要请原将军代为传话就可以,我随时都等你。”

妙妙低低应了一声,闷闷不乐的,好像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

翌日清晨,宣晫睁开眼,宫人侍立在一旁轻轻唤了好几声,他才沉着脸坐了起来。

今日所有见到太子的人都能察觉,太子心情不佳,底下人办事时也大气不敢出,以最简洁明了的话把事情说明白,片刻也不敢逗留。

皇后在宫中等到人来请安,一见到他的冷脸,顿时笑了出来。

“怎么?是妙妙惹你生气了?”

宣晫:“……”

皇后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亲自递到他手中:“你不是昨日刚出宫见过妙妙,还给她送了礼物?出宫之前问过本宫那么多遍,难道是妙妙不喜欢?”

宣晫闷闷说:“她喜欢的。”

无论别人送什么给妙妙,她都会喜欢,哪怕是出门时路边采的野草,她也会珍惜地种进园子里。

他欲盖弥彰地说:“与妙妙无关。”

皇后可不信。

从小到大,也就只有原家的那个小丫头能让太子将心思摆在脸上。

她道:“本宫也已经许多日没见过她,不如下回就把她叫进宫中来看看,正好,本宫还能问问原老夫人,看看他们原家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当然是你与妙妙的婚事了。”皇后嗔他一眼:“你从小就只与妙妙好,时不时出宫去见她,不如直接把你们二人的婚事办了,日后也省得你天天绕一大圈。”

“可是妙妙……”

“妙妙的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定下了。”

宣晫握紧手中杯盏,“儿臣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一顿:“你该不会是反悔了?”

“自然不是,只是……”

只是他这会儿,也不敢确定妙妙对他究竟是如何想法。

若是没有,妙妙也不会拦着他与西洋铺子那位姑娘接触,若是有,妙妙为何又想离开他的梦。将心比心,他只恨不得能日日时时都能见到妙妙,妙妙却是说不想就不想了。他说有个心上姑娘,她不多想不多问,也不吃味,还当真祝他们百年好合。

难不成以前是他误会了,妙妙当真就将他当做兄长,并无其他意思?

宣晫也是平生仅此一回喜欢人,他在朝堂敢玩弄人心,却不敢胡乱猜测小姑娘的想法。

总怕自己想的多了,就想错了她的心意。

宣晫看看皇后,皇后笑眯眯地看着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想了想,便低下头颅,将一切老老实实说给皇后听。

皇后听罢先笑了一声:“这算是什么难事。”

“母后……”

“妙妙重感情,要是她心中当真有你,定会想方设法刨根问底,把你心里的人问清楚。她一时转不过弯来,但也不好糊弄,迟早会想明白的。”皇后话锋一转,又说:“但若是当真是你想错了,那你可得小心了。”

“什么?”

“你与她走的那么近,她都未对你有任何想法,日后你有多少努力,恐怕也改变不了多少。”

宣晫心中一沉。

……

没过几日,妙妙就跟着原定野去了城外寺中,求见慧圆大师。

听说慧圆大师是个得道高僧,或许是早就猜到他们要来,小沙弥进去通报之后,出来就请他们进去。

妙妙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坐下,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着他。慧圆大师是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和尚了,他合着眼,双手合十,在檀香袅袅中低声诵经,看起来好像随时都要坐化而去。妙妙到了他面前,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她轻声地喊:“大师……”

慧圆大师睁开了眼。虽然年迈,但他的双目依旧清澈,好像能够洞穿人心中的所有想法。

妙妙什么也没来得及说,慧圆大师便已经让小沙弥拿来两串佛珠。

佛珠颗颗圆润,看上去已经有些年头。

“这两串佛珠,早该交给施主的。”慧圆大师叹了一声佛号:“耽搁多年,施主是否要用,全看施主自己的想法了。”

妙妙听得懵懵懂懂。

她回到京城里,宣晫知道她今日出城,特地在城门口等着她。妙妙将另一串佛珠交给他,与他转述了慧圆大师的话。

“大师说了,只要我们把佛珠带在身上,以后就不会再做梦了。”妙妙把东西交出去的时候,还有些舍不得松手,但她安慰自己好多日,这会儿面上还能保持镇定。妙妙说:“太子哥哥,你千万要记得带呀,不然一个人会很无聊的。”

宣晫低声应下。

他一抬眼,就看见小姑娘袖口里已经有一串佛珠戴在手中,心下一沉,再多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当天晚上,妙妙如往常一般躺下。

她闭上眼睛后,先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颗颗圆润光滑,而后任由自己沉入睡意之中。

听说慧圆大师是得道高僧,也不知这佛珠是否灵验,妙妙既害怕又紧张,也不知是期待哪个结果。但一想到自己入睡之后再也见不到宣晫,好像睡梦也不如从前那样吸引人了。

“……”

“……”

“……”

天亮时,妙妙睁开了眼。

她睡不着了!!!

……

去了一趟寺庙回来,肉眼可见的,家中小姑娘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她不爱遛狗了,每天有空闲时就趴在窗边发呆,连平日里在书院都时不时走神,甚至连往常最爱吃的酱肘子溜肉段也不爱吃了。妙妙肚子里的小秘密变得更多了。

家中所有人都担心的很,唐月姝等人也要拉着她去外面走,就连家中的小狗都要缠着她撒娇。但妙妙没将自己的变化放在心上。

她把这个理解为,自己见不到宣晫的后遗症。

就像是以前她与朋友们陆续分别时一样,不管是池玉还是山匪们,与他们分别的时候,妙妙也失落了好几天。而她与宣晫待在一起的时间比和娘亲还久呢,忽然见不到了,当然得要难过一下。

但出乎妙妙意料的,她难过了好长一段日子。

在梦里见不到以后,就连在白日也很难见到了。宣晫很忙,他是太子,一国储君,尤其是皇帝年迈以后,也陆续将重任交到他的肩上,从前他也是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见妙妙。只是从前夜夜都能见面,中间的日子好像也不算长。

但现在忽然见不到了,妙妙感觉像是度日如年。

连大黄都感受到了她的落寞,特地从狗屋里爬起来,抖抖身上的毛毛,叼着自己的狗绳来找她,拱着她的手要她遛自己。

大黄老了以后,妙妙对它有求必应,这会儿它难得撒娇,便也懒洋洋地起身去遛它。

京城的每一条路都被他们走遍了,大黄昂首阔步走在前面,妙妙漫无目的的跟着它走,直到大黄停下来时,她也停了下来。

鼻尖传来糕点诱人的甜香,妙妙一抬头,就看见了好大一个玉味阁的牌匾。如今还不是玉味阁正在售卖的时间,铺子大门紧闭。妙妙拉了拉狗绳,大黄却屁股一沉,坐在地上纹丝不动。

“大黄,你想吃点心吗?”

“汪!”

妙妙只好牵他去敲门。

玉味阁的人都认得她,无论她何时来都有点心吃。妙妙敲了一会儿门,很快就有人过来开了。里面露出一张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见到她先笑了开来:“小孩儿,你怎么都长那么大了?”

妙妙“哇”了一声,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池大哥?!”

池玉笑嘻嘻地大开大门,他出远门好多年,已经不是从前的少年模样,可又好像没比从前变化多少,五官成熟一些,可周身气质却还和从前一样吊儿郎当的不正经。

妙妙惊喜地看着他:“池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在外面玩腻了,我爹我娘又催得紧,就想着回来看看了。”池玉侧过身让她进去:“我今日才刚回来,就想着来铺子里看看近况,怎么就被你找过来了?”

“是大黄带我过来的。”

大黄昂起脑袋,也朝他“汪”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

铺子里的人很快端上来点心茶水,都是妙妙爱吃的口味。妙妙把点心掰碎了,一半丢到地上,大黄便埋头吭哧吭哧狂吃起来。

“池大哥,你这次回来,是不是不打算再走了?”

“暂且是这样。”

“那你是不是要娶妻了?”

“……”

妙妙无辜地看着他。要知道,池夫人每次见到她,都要与她念叨这种事呢。

池玉扶额道:“小孩儿,怎么连你提这个?”

“是池夫人和我提,她还要我帮忙多劝劝你呢。”

“你别听她的,这事不着急。”池玉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再说了,我这个人又没什么志向,我这铺子开的多好啊,我就指望着这个铺子让我好好当废物,这要是娶了媳妇,天天被人管,还要养家糊口,多累啊!”

妙妙托着下巴,不解地看着他:“池大哥,那你没有喜欢的姑娘吗?”

池玉唉了一声,“就算喜欢,人家也瞧不上我啊。”

他废物的名声出了名,铺子虽然开的好,但到底比不过那些考功名走仕途的,再说他也不想努力,别人家的姑娘再好看,想想还是做个废物更舒坦一些。

“那你呢?”

“我?”

“你都长那么大了,你家的老夫人应该也为你挑选了。”池玉摸摸下巴,一脸促狭地道:“你平时在书院读书,难道就没有看中意的书生?”

妙妙摇摇头。

“池大哥,你想多了。”妙妙说:“我还想在家中多陪陪我爹呢。”

池玉只是笑:“等你当真先有了喜欢的人,再来说这句话也不迟。”

两人久别重逢,妙妙与他说了好久的话,等到大黄吃的肚皮滚圆时,她才牵着狗与池玉告别。

天色不早,大黄也吃饱了,妙妙牵着它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与多年未见的朋友相见,这让妙妙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她还有闲情逸致观赏沿街的风景,路边叫卖的摊贩,柳树新长的枝芽,弥漫着的烟火香,还有街上结对走在一块儿的人。

妙妙特地多打量了他们几眼。

街上男男女女不分老幼,有历经风霜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有正值壮年被儿女环绕的夫妇,还有新婚燕尔,情窦初开。

书院里的学生都开始谈论少年心事了,还有一个陆越时不时在耳边念叨,连太子哥哥都有了心上姑娘,妙妙怎么会不明白这种事呢。

她从前只想过要多陪陪爹爹,最好能够一辈子和爹爹在一起,以前是爹爹照顾她,等以后爹爹老了,就由她来照顾爹爹。直到此时,她才发觉人生大事已经近在眼前。

不但是太子哥哥有了心上姑娘,连她也要嫁人了。

妙妙好怕孤独,并不能像池玉一样做到一个人也能潇洒快活,从前她有太子哥哥陪着,知道每日一到梦里都会见到宣晫,哪怕是娘亲不在的那段日子里,她也高高兴兴的。

妙妙微微一怔。

她的脚步顿住,大黄“汪呜”一声,好奇地转过头来。

可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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