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蕴昭之所以能把花从乙号沙漠搬到丙号沙漠,还要从昨天说起。

……

时间回到第二天。

在进入水月秘境的第二天上午,她在沙漠中追踪到了落土生花的踪迹,并且遇到了和今天类似的宝物争夺战。

白术也是竞争者之一,不过他的灵根和毒物都是土属性,恰好被谢蕴昭擅长的木系法术克制,最后竞争落败。但他见机也快,一看争夺不成,立即远遁而走。

谢蕴昭摘了真正的落土生花(一朵殷红金蕊的红色灵花),正要离开时,灵兽袋里的凤凰蛋发出了异动。

头天晚上装死到底的蛋急切地晃来晃去,迫不及待地想出来。谢蕴昭刚一把这颗灰白色的蛋捧出来,细密的蛋壳就出现了裂缝,露出一双看似呆滞却又不时闪过一道精光的眼睛。

一道“银线”从缝隙里伸出来,闪电般扑向那朵被剩下的花盘……

“你动我的战利品干什么?”谢蕴昭立即抱着蛋往后一扯,还上下死命摇晃、不准它擅自偷吃,“连你自己都是我的储备粮,你还敢偷吃?”

凤凰蛋被晃成一串虚影,里面暴露的眼睛也变得晕晕乎乎。

“嘎嘎嘎——”灵兽蛋里传出一串抗议。

按理来说,修士都要和灵兽签订主仆契约,然后才能心意相通。而谢蕴昭尚未和灵兽蛋签约,却很神奇地听懂了它在说什么。

“什么,你说我都不要了?”谢蕴昭立即转过身,把花蕾护在自己身后,很嫌弃地举着灵兽蛋推到最前方,“谁说我不要的,我要拿回去卖钱的!”

哪怕刚才不要,现在也得要!有人争抢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不能浪费……呃,和一颗蛋争抢也是争抢!

灵兽蛋只是一个刚出世的孩子,凭借本能行事,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最后还觉得很有道理。

缝隙里的眼睛就透露出一丝委屈。

“嘎……”那你要怎么样嘛?

谢蕴昭屈起手指敲了敲蛋壳,换上一副笑眯眯的脸:“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早就孵出来了?”

“嘎……”是的。

“为什么一直藏起来?”

“嘎嘎……”万一你是坏人怎么办?

孩子还挺有警惕心。行吧,挺好。

“你一直缩里面不出来,吃什么?”

“嘎……”啃蛋壳。

“吃得饱?”

“嘎嘎嘎……”吃不饱,所以只能省着吃。

谢蕴昭回头瞅了一眼花蕾。淡绿的巨大花盘躺在山崖的阴影中,边上还有一只很大的毒蝎子的尸体,尾巴已经被斩断,在一旁化为脓水。

她问灵兽蛋:“蝎子你吃不吃?”

“嘎!”吃!

灵兽蛋晃了晃,试探着伸出“银线”,看谢蕴昭没组织,它才喜滋滋地蹿过去,一头扎进蝎子身体中,“咕嘟咕嘟”地吮吸起来。

沙漠中来回刮着风,吹出一片“呜呜”的是声音。烈日和阴影的界限泾渭分明,过于炎热的暑气又将空气变成了一种扭曲的透明物质。

在这片炎热的寂静里,“咕嘟、咕嘟”的吞咽声显得有些渗人。

谢蕴昭所在的位置恰好是一个视线死角。她蹲在沙地上,单手托腮,看灵兽蛋“咕嘟”不停。

一具毒蝎的尸体很快被吸收一空。灵兽蛋却还意犹未尽,转了个身,将一双呆呆的眼睛对上了花蕾。

“噶……”想要……

“还想要这个?”谢蕴昭指了指花蕾,调侃道,“你就这么点大,吃这么多,不怕撑死啊?”

灵兽蛋晃了晃:“噶!嘎嘎!”不会!我不是用来吃的!

“不是用来吃?”谢蕴昭真的惊讶起来,“那你用来做什么?”

灵兽蛋犹豫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嘎嘎。”用来住的。

落土生花的花蕾是一层外衣,类似人类的子宫,可以蕴养花朵生机。现在落土生花已经被谢蕴昭摘了,花蕾虽然生机未尽,但很快也会随之枯萎。

但看灵兽蛋浑身散发着渴望气息,谢蕴昭心思一动,问:“你能让花蕾继续生长?”

灵兽蛋在原地跳了一下,像一个点头。

“怎么做?”

灵兽蛋吐出“银线”,将花蕾根系包裹起来。银色带五彩闪的粘稠液体脱离了和灵兽蛋的连接,径自缠绕花托上,一起一伏仿佛能够呼吸;片刻过后,就在谢蕴昭眼前,硕大的、已经开放的花蕾忽然缓缓合拢了花瓣。

“嗯?”谢蕴昭吹了声口哨,鼓掌,“精彩!”

灵兽蛋被夸了,高兴地又跳了一下,炫技似地,操纵着“银线”,让花蕾又重新开放。就这么来来回回开了好几次,最后它好像累了,从蛋壳里发出喘气似的“呼呼”声。

谢蕴昭抱起灵兽蛋,慈爱地摸了摸它的蛋壳。

“小蛋啊,我们打个商量。”她若有所思,眼里闪着兴味盎然的光,“你把花蕾借我用一天,听我的命令操纵它开放,之后这朵花就完全归你,如何?”

灵兽蛋想了一会儿,缝隙里的眼睛一眨一眨。最后,它在谢蕴昭手里跳了一下。

“噶!”好!

……

时间回到现在,也就是第三天的上午。

谢蕴昭当然不会告诉其他人,真正操纵花蕾的是灵兽蛋。

实际上,她在和灵兽蛋商量的时候,就刻意避开了视线点的范围,防止外面的修士发现灵兽蛋的异常。

虽然是正道……但她不敢太相信旁人的人品和节操。虽然不知道灵兽蛋里是不是真的凤凰,但它看起来也很珍贵的模样。

她不主动告诉别人花开的原理,旁人自然也识趣不会多问。修仙界里个人自有机遇和秘密,彼此保持沉默和适度警觉是修士之间的潜规则。

丙号沙漠的风声在黄沙和岩石之间穿梭,头顶的天空碧蓝得近乎虚假,只有天边堆积着团团白云。

出于诡异的好奇心,石无患和柳清灵默契地跟在谢蕴昭身后,走到了之前那三人被拍扁……被拍去的山崖方向。

他们到的时候,正巧看见谢蕴昭拿“捆仙索”绑最后一个人。边上两人都已经被绑得严严实实像个粽子,还兀自昏迷不醒。

“捆仙索”是常用的法器,品阶从灵器到法宝一应俱全,据说还有更加高阶的捆仙索,不过谁也没见过。谢蕴昭现在用的是上品灵器级别的捆仙索,足够将三个和光境修士捆得动弹不得。

算一算,她给每个人都上了三条捆仙索:胳膊绕后一条,双腿并拢一条,胳膊和双腿捆在一起一条——最后一条还打了个蝴蝶结。

连白术那条巨蛇都被打了个蝴蝶结,成为了一条蝴蝶蛇。作为灵兽,它的身体可以极为坚硬,也可以柔软异常,区区蝴蝶结造型真是不在话下。

柳清灵看了会儿,忍不住问:“你怎么手里有这么多捆仙索?”

谢蕴昭头也不抬:“我还有三百条,你要买的话给你算五百灵石一条,量多从优,过时不候哦。”

“三百条?!”柳清灵噎了一下,愤愤,“奸商……谁会随身带这么多?”

打工日久,摇光大小姐总算知道了柴米贵,不敢在爱好之外的地方乱花灵石。

“我啊。”

谢蕴昭捆好了三人一蛇,再每个身上撒点儿禁锢灵力的粉末,站起来后退几步欣赏三人的“英姿”。

她一边欣赏,一边说:“你要知道,秘境这种重大事件呢,总是容易催生高额市场交易的。同门辛辛苦苦炼制了那么多好用的捆仙索,我怎么好意思不买呢买了又怎么好意思不用呢……”

石无患听得额角青筋跳了跳:“你之前学年大比的时候就这么说!”也不换个词吗!

“咦,是吗?果然世界上只有真理是永恒的。”

石无患:……

柳清灵:……

[来自柳清灵的【好感值】+20]

谢蕴昭愣了一下,扭头一看,见摇光大小姐神思恍惚,喃喃说着什么“英雄救美狭路相逢一见钟情”之类的词,让人感觉怪怪的。

没关系,她已经习惯了,无视就好。

谢蕴昭叉着腰,神气活现地等待三人苏醒。

“你们三个别装了,眼皮底下眼珠抖得都快掉出来了。”谢蕴昭嘿嘿几声,灵秀的眼眸闪着和长相截然不同的、奸诈的光,“既然醒了,我们就来谈谈生意。”

被捆的三人无奈,一一睁了眼。

连那条被迫摆出蝴蝶结造型的巨蛇,都老老实实睁开了眼,用铜铃大的黄色眼睛盯着谢蕴昭。

这三人分别是剑宗的冉则嘉、苏元禾,万兽门的白术。

苏元禾首先叫嚣:“偷袭算什么本事,来来来我们正面刚,看我一剑破万法,我们剑宗堂堂正正,你们北斗就只会偷奸耍滑……”

不愧是不等花开就想来抢花的憨批剑修。谢蕴昭感叹着,毫不犹豫地把一张“禁闭符”贴上苏元禾的嘴。剑修一瞬间瞪大了眼,喉咙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音,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双眼里快能喷出火。

其他两人安静如鸡地坐在旁边。

尤其是白术。他看了看自己灵兽的造型和它哀怨的目光,再看谢蕴昭时,目光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敬畏。

“谢师姐想谈什么生意?”冉则嘉是个外貌十七八的少年,五官柔和、皮肤水嫩,是小娘子们最喜欢的无辜美少年。他还有一双灵活的眼睛,笑起来很讨喜。

“谢师妹,我们两派都是盟友,什么都好说。”冉则嘉表现十分乖巧,眼神湿漉漉的还有点小可怜,“还望谢师妹手下留情,给我和苏师兄留点保命的家底。”

他说话时,忽然感觉到一道犀利的目光。那目光并非来自谢蕴昭,而是来自她背后的那名北斗女修。那女子外貌在二十出头,美得清冷缥缈,眼神却像刀子一样刮在他身上,好像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记得她叫柳清灵,好像是一位大能的女儿。

冉则嘉有点茫然:怎么了?

柳清灵有点愤怒:还“谢师妹”?还套近乎?故作可爱抢夺谢蕴昭的注意?当我这个情缘粉是死的吗!还看,你还看!

石无患则暗暗观察几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并在片刻迷惑后恍然大悟:嗯,柳师姐对待敌人如此警惕,即便与谢蕴昭不和,也守在她背后护持,真是识大局,值得学习!

他感佩地看了一眼柳清灵:失敬了,不愧是摇光大能的女儿!

柳清灵板着脸瞪冉则嘉:失算了,不愧是无耻的剑修!

冉则嘉打了个哆嗦:太可怕了,不愧是传说中人人神经病的北斗修士!

谢蕴昭回头看看两人,也若有所思: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才能最大化地压榨敌人。石无患和柳清灵原来和她这么有默契,这就是同门的力量吗?

嗯,不愧是我们北斗真传!

只有保持沉默的白术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可能这就是秘境试炼吧,处处都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气息!

在这一片“神秘气息”中,谢蕴昭感受到了来自同门的支持,气势如虹,决定乘胜追击:

“三位,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可以放了你们,但你们要一人提供我一样清单上的灵物,再提供一样灵物信息。如果没有灵物线索,可以用一千灵石作抵。”谢蕴昭看了看那条可怜巴巴的蝴蝶结蛇,补充一句,“哦,这条蛇也算个人头,白术师兄你出两份。”

她虽然从宋牧非那儿得到了记录灵物分布的玉简,但不完全包括这一次的九样目标灵物。

至于一千灵石么……这是个不高不低的数字。

太高了,没有线索的修士拿不出来,交易落空;太低,很多修士就不愿意给出线索,反而更愿意付钱了事。

一千灵石正好是个咬咬牙能凑出来,但给了也会肉痛的数字。

白术还在为自己需要支付双份赎金而惊讶。

“为何我要付双份?庞蚺是我的灵兽,并非修士。”他有些不满,长长的八字眉越发立了起来,眉眼中的凄清也越发愁苦,几乎叫人落泪。

谢蕴昭责备道:“这你就不懂事了,灵兽怎么了,灵兽不是命?你们万兽门不是讲究灵兽和人修平等么?这么大一灵兽上公交都得买票,怎么了你还想在我这儿逃票啊?”

听着可能有点奇怪,但修仙界里的确存在“公共交通”这个词语和对应的事物。当年谢蕴昭来回启明学堂和其他地方,有时就会坐坐公交。天地交泰、万物交通,道路与运送工具联系四方,使各地能够互通有无、繁荣安泰,故名“交通”。

白术听了这番话,霍然一震。他盯着谢蕴昭,不知想到了什么,含烟泣露的妙目中越发起了迷蒙水汽,遮蔽了思绪,只余愁苦之意。

“好,我跟你交易。”他忽地说。

“这不就好?”谢蕴昭笑着看一眼剑宗二人,意思是你们学着点儿,“白术师兄都有什么?”

白术不愿意在其他人面前暴露家底,便调动体内没被禁锢的那一丝灵力,传音道:[我手里有黑腹蛇毒液、蓝翼黑纹蝶鳞粉、枯荣果、金银双生草,另外还有沉香结晶和大角云牛的线索。]

谢蕴昭听了,点点头,但并不急着回答,而是气定神闲地去看剑宗二人。冉则嘉灵活的眼睛滴溜溜乱转,苏元禾则还在憋红了脸试图依靠自己的力量挣脱困境。

“你们呢?”

冉则嘉乖乖传音说了自己的家底。

苏元禾却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谢蕴昭笑道:“苏师兄,我可是给你们留了面子。你现在任我鱼肉,我就算抢了你乾坤袋就走,你能如何?”

苏元禾一愣,恍然大悟,旋即又有点苦恼地皱起眉毛。

[我没钱,灵物只有一样双生金银草,你自己拿去!]

话说得豪气万千,但内容听着紧巴巴的。

冉则嘉边上看着,赶紧传音:[谢师妹,苏师兄不足的部分我来出,你别为难他。]

谢蕴昭递过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最后,她从白术那儿拿了黑腹蛇毒液和蓝翼黑纹蝶鳞粉,这两样是她没有的。冉则嘉和苏元禾提供的都是她有的金银双生草。

线索方面,白术给了沉香结晶、大角云牛的地图。冉则嘉提供了两条线索,一条是枯荣果的生长地点,一条是擎天山上碧月百蝶雪莲花的具体所在和采摘注意事项。

谢蕴昭暗道:碧月百蝶雪莲花的线索可不是哪里都有的。这必然是剑宗内部流传的情报。而他们有这样的消息,必然是曾有前辈登顶。

她唯一奇怪的是,既然各门派多少都有自己的秘境情报,为什么北斗却一颗水花都没有?甚至连市场上都没有相关情报贩卖。

回去再说。

谢蕴昭这头跟他们做完了交易,却不忙着放人,而是转头看着自己两位同门。

“石师弟,柳师姐。”她笑眯眯,笑容亲和可爱。

另两人却忽然一脸警惕戒备,石无患甚至后退了一步,摆出防御姿态。

“谢蕴昭你要干什么?”

“你这样客气,一定有阴谋!”

谢蕴昭:……

“你们怎么这么说,难道我不是个爱护同门的大好人吗?”谢蕴昭假意抹抹泪,再抬头又是满脸真诚的微笑,“两位,我现在手里有多的金银双生草,另外还有枯荣果的线索,你们有没有这方面的需要啊?”

石无患神色一动,市井里滚出来的精明本能运转起来。他故作沉吟,准备好压价。

结果柳清灵已经惊喜道:“你有枯荣果的线索?”

石无患:……

谢蕴昭慈爱地看着她,宛如看着一头白胖胖、香喷喷的小猪仔。

“九百灵石的优惠价。这可是同门亲友才能享有的折扣,欲购从速。”她信誓旦旦拍拍胸脯,“只要九百灵石,枯荣果的线索就归柳师姐所有了!”

“九百灵石……”柳清灵心痛了一下,“好,成交!”

石无患:……你都不杀杀价吗!

谢蕴昭火速完成了二次交易,还虎视眈眈地去看石无患。后者立即道:“不需要,不必!”

谢蕴昭“哦”了一声,潇洒地收好灵石,回身往三人一蛇身上又撒了点灵液,再布了一个禁锢行动却又可以防御外敌的阵法,这才解开捆仙索。

“一炷香后你们的灵力就会恢复,相信凭三位师兄的能力,一定能冲破这‘画地为牢’阵。有这个阵法在,期间也不必担心被人偷袭。”谢蕴昭笑吟吟,“这个阵法算赠送,毕竟我是一个有良心的商人……咳,修士嘛!”

其他人:……你刚刚明明说的是“商人”!你这个道心不纯的修士!

谢蕴昭又对两位同门说:“我们就此别过。不过你们两人怎么会凑一起?”

石无患笑笑不说话,柳清灵也有些吞吐。她心想,要不是系统任务要求她帮助男主登顶擎天山、夺得试炼头名,她才懒得管呢。

他们不说,谢蕴昭也不多问,只翻身跳上太阿长剑,冲他们挥挥手。

“山水有相逢,擎天山再见!”

在她腰上挂着的灵兽袋里,有一只灰白色的蛋。蛋壳上有一道裂缝,裂缝里有一双眼睛,始终渴望地盯着那只被扎成蝴蝶结的毒蛇。

直到越飞越远,都看不见了,蛋壳才遗憾地合拢……并将自己裹在花心里,用柔软的花瓣把自己包起来。

地面上的那条毒蛇,却还紧紧绷着竖瞳。

毒蛇的主人试图安慰它:“庞蚺,等会儿我就去找流沙里新埋的动物干尸给你当零嘴。”

毒蛇微微摆动了一下头颅。

它仔细地感受着风里那让人战栗的气息,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慢慢放松了下来。

白术疑惑地看看它,再看看天空,心中闪过无数猜测。

很快,他默默地做了一个决定。

沙漠中恢复了平静,只有风声呜咽。

一直“呜呜”不停。

呜呜、呜呜、呜呜呜地……

“——谢师妹你忘记把我苏师兄嘴上的‘禁闭符’撕掉了啊!!!”

……

逢月海湾。

北斗的三位神游修士,再度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执雨院使闭着双目,盘腿坐在地上,一副“不关我事”的苦修姿态。

荀自在早就翻出了一张书桌和一张太师椅,伏案奋笔疾书。

最受关注的卫枕流么……

他在专心致志地画第二幅画。

画才起了个头,只看得见一朵花的轮廓,还有边缘垂下的一点裙角。

他如此专注,一言不发,以至于唇边随时保持的微笑都淡了下去。

然而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睛里,却有柔情如春水潺潺流淌。

只有当其他人同他搭话,恭维说“北斗英才辈出,尤以天枢小师妹为最”时,他才会含笑应答一二;眉目俊丽温润,又藏了雪瀑飞岩的高峻冷傲,好像将那片流淌的柔情全都冻了起来,只对特殊的某个人才会遇暖消融。

按传统礼节,他应当回答“不敢”、“过奖”、“贵派子弟更是龙章凤姿”。

但他没有。

他坦然地接受了一切对师妹的夸奖,最后笑道:“不错,师妹总是这般善良、真诚、体贴、谦逊、可爱,不怪人人都喜欢她。”

其他人:……我们看到的可能不是同一个修士!

谁知道,紧接着这一句话,竟然从风里传来一声朗笑。

“不愧是《九品簪花榜》的头名、《点星榜》神游第九人。旁人这么说我只当他夸夸其谈,卫道友说来却显得从容自信,想必那位谢师妹确是美玉明珠,叫人敬仰。”

山崖顶上的风来得更强烈了些,却不猛烈,只像舞女柔媚的臂膀。在这蹁跹的风的舞姿里,一只车队盈盈而降。

两顶车舆被簇拥在护卫和舞乐之中,落在了山崖顶。其中一顶罩着浅灰色云纹印花敷彩纱,飘逸而不失庄重,看不清其中人影。

另一顶车舆则不见任何装饰,只有一个青年端坐其中,腰上陪剑,剑柄一颗熠熠生辉的明珠,散发一圈朦胧光晕。

方才朗声说话的就是这名青年。

他容貌俊朗,眉宇间有一股勃勃英气,桃花双目秀雅清润,仿佛水墨晴天,令人见之心生好感。

相貌叫人心生好感,但那通身的华贵之气就是叫人微微一惊了。尤其他佩剑上的宝珠,光晕流转、纯净脱俗,淡彩光芒让许多修士眼前一晃、面面相觑:

——那竟然是至少万年的深海蚌珠,价值二十万灵石,还有价无市!

再看其余护卫和舞乐,人人穿金戴银、明眸皓齿,气质昂扬而又谦卑有度——这只车队,真是好大的派头。

卫枕流却没什么别的反应。他将未完成的画和画笔都收好,似乎对突然降落的车队并不感到惊讶,只淡淡说:“九千公子,我倒不知道你也会来。”

九千公子笑道:“正巧遇上她们,就凑个热闹。”

另两名北斗修士,还有剑宗的人,也都睁眼看了过去。

萧如镜起身,对周围人道:“这是危楼的人。至于这位……南部九千家的那位九千公子?”

一时间,众修士心情浮动。

危楼人人知道,就是近五百年来引导了修仙界排名制榜风潮的机构。《九品簪花榜》等各种榜单就出自他们手中,年轻一代的修士很爱看。

而九千家……

大名鼎鼎的九千家,自然也是人人知晓的。

“危楼姗姗来迟,望诸位恕罪。”

这声音是从另一顶车舆中传出的。

随着这柔和低润的女声,菱形纹金银色印花纱的那一顶车舆里伸出了一只素白的手。这手纤白如雪,很是好看,只是指节有些粗大,如白璧微瑕。

这一只手掀开了纱幔,显出个云鬓垂髾、大袖长衣的年轻女郎。

两名丫鬟挽起纱幔,两名丫鬟为她打扇,再一名捧着文书,最后一名面向众人,垂首闭目,怀抱一把九环的大刀。

她一步步走出,姿态端庄优雅。

有修士被这份端着的劲儿刺着了,觉得有点讨厌,就去问剑宗大师兄:“萧道友,你们剑宗主办秘境试炼,怎么还叫了危楼的人来?”

萧如镜长眉一扬,看向那名年轻女郎,目光里有一丝探究。但他面上很是潇洒,道:“让危楼的人自己说吧。”

女郎微微一笑。

“《点星榜》重排在即,这一次水月秘境试炼,将作为和光境《点星榜》的排名依据之一。”她的微笑恰到好处,目光不偏不倚,既不盛气凌人,更非畏缩怯懦。

典型的世家子微笑,甚至有些熟悉。

人们的目光不禁往北斗那边逡巡过去。

卫枕流笑了笑。

女郎说:“我是平京谢家谢妙然,代表危楼前来观摩这一场试炼。”

从始至终,卫枕流身后不远处的荀自在都在看书。从天而降的车队,对他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然而没人注意到……他的影子有一瞬间变得深黑,仿佛有一张森然的面孔浮现一瞬,又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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