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血的刀抖一抖,再用叶子擦几下就能收归刀鞘。

谢蕴昭取下了覆盖在头颅上的面具。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不认识的、属于年轻男人的脸。边上倒地的无头尸体之中,残余的灵魂很快消散。

这只是个辟谷后阶的小修士,但在凡人中称得上身手高强,可以与最顶尖的武者媲美。

令谢蕴昭在意的是妖兽。

妖兽是五千年前魔气扩散的产物,是被魔化的野兽的后代。它们残忍嗜血、生性凶恶,绝不可能被驯服。修士们遇到妖兽,也只能一杀了之。

但刚才,这个辟谷境的白莲修士显然在控制妖兽,还在其他地方袭击了旅人。

她把尸体搜了一遍,找出几份不同的路引和证明文书。看样子,此人也打着伪装凡人混入平京城的主意。除此之外,还有些散碎金银、不记名银票,和几支沾了血的钗环首饰。

血迹新鲜,不超过一天。

谢蕴昭默然片刻,将首饰就地埋了。

她正要着手把尸体处理掉,面前却忽然弹出系统提示的面板。

[检测到残余【恶感值】100,是否接收?]

残余恶感值?是指这具尸体?

谢蕴昭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提示,心中一跳。对白莲会,她了解得不多,只知道他们组织分散却极其庞大,从凡世到修仙界都有他们的影子。

并且……白莲会的妖修带有魔气。谢蕴昭早就从师兄和戒律堂那边得知了这个消息。

现在人都死了,还有恶感值?情绪这种东西,应该是活人才有的。

谢蕴昭心里转过几种猜测,渐渐有了一个奇怪的、没什么根据的猜想。她不动声色,选择了【接收】。

[【恶感值】接收成功,+100

受托人本期积累【恶感值】:321]

她微微合眼,仔细感知了一遍体内的灵力。清正的仙家灵力在经脉中奔腾不止,丹田中蕴养的道种已经抽出细芽,识海也宽阔平静,清澈而深邃。

没有任何魔气的踪影。

她思索片刻,直到阿拉斯减自己洗干净了脸上的血,把尖嘴凑过来拱她的脸,达达也扑腾着翅膀想引起她注意,她才按下猜测,重新站起身。

火光始终在她背后摇曳,投来的光照亮了发黑的血迹。她身后一片竭力维持的安静,却又一直响着颤抖时才带出的窸窣之声。

谢蕴昭回头时,那三人齐刷刷紧绷了一下,带刀的护卫更是紧张得差点拔刀相向。

她挠挠头,清清嗓子:“这人带的钱还挺多的哩,肯定是从别人那里抢的,现在被我们黑吃黑也是活该。”

“谁跟你黑吃黑……!”

快人快语的小丫鬟被女郎抓住手臂,立即噤声。

赵勇撑着胆子,沉声道:“许云留,你究竟是什么人?混到我们身边有什么目的?”

“我只是一个想要赚钱的乡下人罢了。”

赵勇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还漂浮着血腥味和妖兽的腥臭味;他也怕,但是再怕,他也要把身后的两个姑娘护住了。

“白莲妖人是修士……你能轻易杀死他,你一定也是修士。”他死死盯着谢蕴昭。

他的目光让阿拉斯减不高兴地“汪”了一声,又吓得对面一抖。刚才这只大狗一口就咬断了妖狼的脖子,这一幕谁也忘不掉。

“什么修士?我没见过修士,你不要血口喷人。”谢蕴昭义正言辞,“刚才你们见到的是我的独门绝技倚天屠鸡诀,杀鸡杀贼不费力。这个人死得这么容易,怎么可能是修士?还没我以前山头的老母鸡难杀。”

对面三人一脸“我信你的鬼”。

[来自赵冰婵的【无语值】+50]

[来自冬槿的【无语值】+50]

[来自赵勇的【无语值】+50]

赵勇有些焦躁:“你……”

“勇叔。”

赵冰婵却站了起来,从他背后走出。她直视着谢蕴昭,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神色却已经镇定下来。

“刚才的事,我当没看到,冬槿和勇叔也当没看到。”她不顾其他两人的异色,冷静地说,“按你的身手,要杀我们三人不过举手之劳。刚才出手,也是为了救我们,我明白你没有恶意。”

“对的哩,我只想赚钱哩。”谢蕴昭笑眯眯,“他身上钱不少哩,我们二八分行不行?”

赵冰婵摇摇头:“你留着就好。说好的十两银我也会付给你,但我希望,进平京城后,你可以继续留下来保护我,月钱我一定给够。”

“女……郎君!”

“郎君!”

“我听说平京戒严,不许外来修士进入,也许这就是你需要一个身份的缘由。和我们待在一起,能更好地掩饰你的身份。”赵冰婵竖起一只手,压下反对,“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我也很愿意被你利用,相应地……你只需要提供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帮助。如何?”

沉默。

未尽的火光映亮对面人的脸孔。

年轻人一直弯着唇角,平凡的脸在深夜的光影中显出了一丝诡异。

赵冰婵面上镇定,心中打鼓。面对修士,她实在没有任何把握。

“也好啊。我原本就是去城里赚钱的哩,有钱赚当然好。”

那张微笑的面容看上去十分和善。

赵冰婵悄悄松开了紧攥的拳头,说:“好……勇叔,先把这一路护送的十两银给云留。”

“不用哩,等到了平京再说。”对方笑眯眯地,“虽然我没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做人要讲信用的哩。”

会讲信义——这句话让赵冰婵更加放松了一些。世家惯来看重声名、品质,赵冰婵闺中也读书,很听了些名士风流之举,下意识更信任讲信义的人。

“那便,”她深吸了口气,才觉得有点腿软,“交给云留了。”

*

平京位于中州心脏偏西的方位,北、西、南三面环山,东面向交州方向敞开。

平京隶属平郡,名义上是梁国皇室刘氏的封地。

“终于到了……那就是平京城?好壮观的城墙啊!”

宽阔的官道上来回不少马车、牛车,另外还有许多挑着包袱的行人。

与其他城市不一样,平京外并非郊区,而是由许多百姓组成了另一片小镇、村落,进而衍生出一片市井的百态生活景象。

赵家主仆雇佣的马车隶属某家商行,到了平京城中,就要将马车还给商行据点,再取回保证金。

尽管面临妖兽的威胁,但这个世界没有战争,也几乎不见饥荒,其他自然灾难也可以请修士出手相助。平稳的土壤繁衍出了繁华的农业和商业,谢蕴昭面前的首都盛景更是达到了一个封建社会的顶点。放在她前世,这也能称上“盛世”。

“前面的……就是平京。”赵冰婵也忍不住掀起车帘,看着那座被青山环抱的巨型城市,怔怔出神。

赵勇在前面赶车,熟练地握着缰绳。他双目平视前方,却又不时瞄一眼旁边的年轻人。

谢蕴昭叼着根干草,怀里抱着只鸭子。阿拉斯减跟在车边,不时往前跑几步,又回头看看他们,摇着尾巴等他们的马车跟上。

赵勇注意着那狗的表现,杂乱的络腮胡里出现了一个不明显的笑意。

“你的狗很喜欢你。”他瓮声瓮气地说。

“勇叔看出来了?”

都被拆穿了,谢蕴昭也懒得再装模作样,只是口音里还保留着交州乡下的土味腔调。“许云留”这个身份就是交州乡下人,她得维持人设。

赵勇瞪了瞪眼睛,说:“当然,我从前也有爱犬!狗喜欢谁、不喜欢谁,我一眼就能看出来。被狗喜欢的人不会是坏人,冲这点,我就相信你。”

谢蕴昭忍不住笑:“坏人也能养狗啊。”

“总之,爱狗的人不是坏人。”赵勇有点认死理。

越靠近平京,那青灰色的城墙就显得越发巍峨壮观。垣墙连绵,青旗招展,城楼上有人持枪守卫,眺望远方;遥遥能望见城门守卫反光的铠甲。

谢蕴昭揉着鸭子头,眯眼瞧了几眼,若有所思:“平京看上去真的很有钱哩。城墙比别处高大宽阔,官兵老爷穿的铠甲也光亮得很,一看就很值钱哩。”

“是呀。”冬槿探个头出来,耐不住寂寞地加入聊天,“平京那可是顶尖的世家豪族所在——上仙京呢!据说以前有外地的土财主去平京,在街边高楼往外撒碎银,想看居民们争抢钱财的景象取乐,结果谁都不理会,还报给官兵,说他意在破坏城市秩序,好好关了他三天!”

几天相处下来,小丫头觉得“许云留”的确没坏心眼,就又恢复了活泼的性格,也敢跟她嘻嘻哈哈,心大得很。

赵冰婵忍不住点点小丫鬟的脑袋,笑道:“又是你打听来的?”

“是哩……咦?我才没有被许小郎带偏口音!”冬槿捂住嘴,皱着眉头嫌弃交州乡下口音。

其他人不禁都笑出声。赵冰婵偷偷看了一眼那神秘的年轻人,心里对他的品性也更相信了几分。其实不信也没什么办法,不如干脆相信,还能让自己心中安定些。

随着与城门距离的缩短,马车的速度也减慢下来。马车、牛车、行人,一个个地都在城墙外排起了长队,沿着官道蜿蜒出去。

“怎么这么慢?”赵勇勒紧缰绳,嘟哝着发了几句牢骚。他也是四处走动过的人,有些见识,对其他人说:“虽然入城要检查路引和身份文书,但也不至于这么慢。平京有四座大城门、四座小城门,哪里就至于慢得跟老牛拉破车一样?”

谢蕴昭则往道路两旁看了看,说:“我去问问。”

“云留……”

她已经跳下了车。阿拉斯减赶忙跟紧她,毛茸茸的尾巴甩来甩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靠近东城门的位置,官道两边都有当地百姓支起的小摊,大多卖些水饮、果子、吃食。不少人被堵在路上,腹内也空空,再看到鲜果鲜食,哪里还想啃干粮?

看摊主们动作麻利,就知道这拥堵的一幕并非突然发生。

谢蕴昭走到一个卖鲜果的摊前。鲜果被晒得有些发蔫,摊主生意也不好不坏,正适合闲聊和打听。

“老丈,来四个大桃哩。”

“好嘞,小哥稍等。”

鲜桃用宽大的叶片包好,交给谢蕴昭。她捧了鲜桃,不急着走,笑嘻嘻地说:“老丈,打听个事情哩,都说平京城是天下第一城,可是进城怎么比别的地方还慢哩?”

老丈虽然并非城中富贵居民,却也很有点城市荣誉感,忙笑道:“小哥,话可不是这么说。以往咱们平京大道可以随便跑马,也就近些日子才这样。”

“这是为什么哩?”

“好像是之前有外来的修士想混进去干坏事,被官兵抓住了,所以查得严。连我们进城买卖东西,也得这么查。”老丈端起一只粗瓷碗,喝了口茶,舔舔干裂的嘴唇,才继续说,“小哥,听你口音,是交州山里来的吧?”

“老丈听出来了哩。”

摊主得意:“我家婆娘也是那边出来的!我还能猜到,小哥你进城是想去苍蝇书院碰碰运气,是也不是?”

“是苍梧书院哩。”

“瞧,我猜中了!”老丈颇为健谈,“小哥听我一句劝,那修仙的人才有几个啊?平京城里住一晚可费钱了。你要是没那个运气,不如来城外定居,只要有力气、肯干活,日子也好过!我看就你这大狗神气得很,要是能天天抓猎物,小哥你也能娶个能干的新妇,正好我家闺女……”

“好的哩,祝你家闺女早日找到良人,多谢老丈哩。”

谢蕴昭溜了,留摊主在后面遗憾叹气,觉得放跑了一个十分不错的青壮力。

她回到马车,将事情和赵家主仆说明了。那三人文书齐全、身份真实,并不担心自己,只忐忑谢蕴昭的身份,却也不好说,只各自点头,按捺着心中焦灼。

车多人杂,谢蕴昭也不让阿拉斯减蹲地上。她挪了点地方,让狗子坐在她和赵勇中间。赵勇很乐意,还很垂涎,在得到谢蕴昭首肯后,这汉子迫不及待地薅了两把阿拉斯减光滑的皮毛,连连赞叹“减减长得真好”。

达达就不乐意了:“嘎嘎!”

赵勇一愣,居然也反应过来,立即说:“达达和减减都长得好!”

挤在车辕中间的两人一狗一鸭,交流十分和谐,引得车厢内的主仆二人闷笑不止。冬槿手里捧着擦干净的桃子,小声说:“女郎,许小郎不是个坏人吧?”

赵冰婵捂嘴笑了会儿,轻声道:“应当不是。”

车队缓缓前行。

随着距离的缩短,门口负责检查的官兵的身影也越发清晰。检查的几人穿着轻铠,手持兵刃守城门的士兵穿着威风的重铠。令赵家人意外的是,除了官兵外,竟然还有两名身穿浅灰道袍、手拿拂尘的道人站在门口,目光炯炯地看着进城者。

被他们的目光扫过,皮肤就像被刺了一下,心中也生出自己的一切事情无所遁形的心虚之感。

赵冰婵心中打鼓:竟然有修士——云留真的混得过去吗?

可看年轻人满脸轻松,也许真的没问题?

车马密集,四周的议论也听得更清晰。

“平京果真戒严了。”

“听说是因为七月的花会。”

“吓,那么多厉害的仙长,万一在平京闹起来,我们可怎么办?”

“怕什么,我们平京难道没有厉害仙长?”

“可……”

“不光有仙长,还有阵法!”

这句话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那是个乘坐牛车的人,衣料精致、行李众多,约莫也是地方上的世家。他手里摇着一把折扇,捻须笑道:“这平京城历史悠久,历朝历代都是首都城池,据传乃十万年前的大夏国初代国君修建而成。”

“喔……”周围响起一片赞叹。

中年人继续道:“据说平京城修建之初,还布置了相当厉害的阵法,可攻可守,据说连真仙也能防御住!”

“真的?”

“那可厉害!”

也有人质疑:“不对吧,如果真有什么厉害阵法,历朝历代怎么亡国了?”

“那自然是国君昏庸无道。”中年文人先说了一句标准答案,又说,“并且,这阵法早就破损,后来更是连开启方法也失传了。”

“那岂不是不能用?”

“非也。十年前,名震天下的无名公子谢九郎,找到了失传的阵法图纸,更是设法修复了大阵。从此平京城固若金汤,哪里怕什么外来修士?”中年人对着城池一拱手,“若外来修士想在城中捣乱,无需旁人出手,城中大阵就能诛杀此僚!”

四下又是一片赞叹。

赵家人却听得心脏乱跳,一个个都去看谢蕴昭。

谢蕴昭心中也有些凝重。她从未听说过平京有何阵法,更不知道谢九做的这许多事。

她闭上眼,试探着放出神识,往城墙探去。

神识的世界里,凡世的喧嚣被过滤为一片静默。青灰色的城墙隐去了颜色,化为沉寂的灰黑。

灰黑——没有灵光。

谢蕴昭放出一丝细微的神识,轻轻地碰了一下城墙……

呼——!

这不是实际的声音,但对放出神识的人来说,却像一阵强风吹过!

一抹耀眼的灵光在她的识海中闪亮一瞬,也就在同一时刻,遥远的地方像有什么人的神识追寻而来!

谢蕴昭的神识飞快后退,果断斩断了和城墙的联系。

一抹强大的神识从门口扫过。谢蕴昭忍着反击的本能冲动,垂着头,牢牢按住达达和阿拉斯减,装作无知无觉的普通人。

她心中微惊:她的神识比同境强大许多,堪比无我境修士,但现在她不过碰了碰城墙,竟然就引来了高阶修士的注意……

她再看面前的平京城。

灵光尚未散去。巍峨的城市中,俨然有千丝万缕的线条交织着,刻画出了一座超乎想象的、巨大而复杂的法阵。

城门口的两名道人似乎得了传音,对视一眼,也各拿神识扫荡一番,却什么都没发现。

“大约又是谁在窥视。”

“那些仙门修士,最近来得还少?”

他们习以为常,以为是大能隔空交手,也不以为意,交谈两句便作罢。

“云留。”

赵冰婵不知道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事,只以为谢蕴昭在垂头思考对策。

“无妨。”谢蕴昭对她笑了笑。

车轮轧在平整的地面,发出一声声的闷响。人类和牲畜的汗水滴在泥土中,又被日头蒸发。

终于,轮到了赵家的马车。

赵勇交出一沓文书。这是全车人的身份文件,包括赵家的世家证明书、租赁车马的凭证。

谢蕴昭的路引也在其中。

官兵粗暴地翻看文件,那两名道人则用神识检查马车上的人。

“交州赵家……没听过,又是哪儿来的小家族。”官兵嗤笑一声,目光刺向谢蕴昭,“你叫许云留,交州固章郡河口县沟头村人?”

“回官老爷,是的哩。”

“你一个乡下庶民,怎么会和世家的人在一起?”

赵冰婵忙说:“军爷见谅,是我们路上缺人手,才……”

“没问你!再多话,就认定你们是妖人细作,当场拿下!”

官兵吼了一声,震得其他人噤若寒蝉。

“许云留”也吓得发抖,半天才结结巴巴地回答:“老爷,老爷……我是山里的,想出来赚钱的哩……你说的我不懂哩,就是这个郎君要找人护送,我有把子力气,不懂的哩……”

乡音浓重,说话颠三倒四、含糊不清。这表现让官兵暗中点点头,又摆着威风恫吓几句,吓得年轻人更加说不清话。

赵勇有眼色,赶紧掏出点碎银子,陪着笑塞过去,低声道:“军爷行个方便,我主家也是落魄了,这实在没法……要是被扣了同行人,主家名声也受损,军爷见谅。”

官兵掂量一下银子,不大满意,但看这几人也缺失是没几个钱,也就那狗还挺威风,鸭子也肥。

他心中起了贪念:“这狗……”

“咳,”旁边的道人咳了一声,“勿要多事。”

官兵有些遗憾,不得不罢了话头,悻悻一挥手,示意他们进城去。

车轮“吱呀吱呀”地响。

走出好长一截了,直到车马都顺顺当当还给商行了,冬槿才抓住赵冰婵的衣袖,颤声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还好没事!”

赵冰婵拍拍她的手,再对谢蕴昭点点头。

谢蕴昭问:“郎君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赵冰婵抱紧包裹,想了想,说:“去客栈投宿,休息一日,明日便去拜访卫府。”

“郎君可知道卫府在何处,卫老爷又是何官职?”

赵冰婵点点头:“家父还在时,卫府曾来信说明。卫伯父乃当朝廷尉,府邸位于衣冠巷,应当很好找。”

“廷尉……这是九卿之一,十分显赫。卫家本就是交州名门,现在卫老爷位列九卿,门庭光耀,怕是门房一关就难过。”

此言一出,赵冰婵就是一呆。她虽然知道“许云留”来历神秘,却没想到对方不仅官话标准,还知道卫家和九卿,难道修仙者都这样熟悉凡世的事情?

“那……云留有何想法?”

“世家和官员都以名声为根基。郎君既然手中有信物,也无需太过担忧。”谢蕴昭说,“今日正好休沐,卫老爷很可能在府中。郎君不妨直接上门拜访,递上赵氏拜帖,言明来商议赵卫婚事,想来卫老爷也不会将郎君拒之门外。”

“可,就这么风尘仆仆……”两名仆人犹豫了。女郎男装打扮也就罢了,现在车马劳顿、满面尘土,怎么好意思去卫家拜访?

赵冰婵却认真想了想,果断作出决定:“原来如此。卫老爷在府中,此事成与不成,都能直接与家主商议,不必辗转他人之手。而我既然已经无依无靠、落魄狼狈,难道梳洗整齐上门去,人家就会认下我?怕还以为是我涎着脸上门要成婚呢。”

“就这么去。”她郑重道,“云留,不怕你笑话,卫府仆从众多,我若只由冬槿、勇叔陪同上门,心中也打鼓,害怕他们强行抢了婚书和信物去,我也无可奈何。若是有云留助我……”

“郎君说什么哩,这不是应该的么。谁让我收了郎君银钱哩?”

年轻人又恢复了笑眯眯的、土里土气的和善神态。

“其实我只是不想花钱住客栈哩,可贵了。要是卫府能让我们住下,那可省了好多钱哩。”

“云留你……”赵冰婵被逗得扑哧一笑,神态明朗不少。

“郎君,太好了,有许小郎在,我也什么都不怕了!”冬槿也很开心。

赵勇瓮声瓮气:“你这小丫头,难道你勇叔我不可靠?”

冬槿眼睛一眨,笑嘻嘻:“可靠可靠,就是有许小郎在,就更可靠了呢!”

赵冰婵自家中变故,心中便十分煎熬,一路也满怀忐忑和对未知的恐惧。现在站在繁华的平京城里,明明什么都还没定下,未来命运还如飘萍莫测,她却忽然生出一种坚定和勇气。

“云留……”

“郎君,话不多说,银钱管够就行哩。”

她又被逗笑了,笑得差点掉下眼泪。

“嗯,我们走吧!”

……

衣冠巷,卫府。

庭院深深。

“夫人,夫人……”

青衣襦裙的大丫鬟疾步行来,掀起珠帘。

低低的话语声在似有若无的沉香中回荡。

片刻后……

啪!

茶盏摔在地上,跌得粉碎。

“不自量力……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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