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这就是那只猫。

——《皇家海军战舰“围裙”号》

帕克先生独自一人坐在圣·奥诺雷街的一个小公寓里。现在是下午三点,柔和而美好的秋日阳光洒满整个巴黎,但是这个屋子朝北,所以显得有点儿压抑。屋子里只有普通的深色家具,似乎很久没人住了。这是个男人的屋子,如俱乐部一般风格简约朴素,和它已故主人的冷淡、审慎保持一致。冰冷的壁炉旁边立着两把裹着深红色皮革的大椅子。壁炉架上有一座青铜时钟,它的旁边是两颗磨得光亮的德国子弹,一个石制烟盒,一只东方风格的黄铜碗——里面放着一支长烟斗。屋里还有几件极其精致的梨木雕刻和一幅查理二世时期一位十分华贵的妇人的肖像油画。深红色的窗帘,地板上铺着结实的土耳其地毯。壁炉对面立着一个高高的装有玻璃门的桃花心木书柜,里面整齐地摆着英法经典作品、大量的历史和国际政治读本、各类法国流行小说、许多军事和体育书籍,还有一套附带彩色插页的《十日谈》的法国着名版本。窗户下面是一个巨大的衣柜。

帕克摇摇头,拿出一张纸开始写报告。他早上七点喝了咖啡,吃了面包卷;他对这个公寓作了一次彻底的搜查;他拜访了公寓看门人、法国里昂信贷银行的经理、巴黎的警察局局长,但是获得的信息少得可怜。

从卡斯卡特上尉的票据中搜集到的信息大体上是这样的:

战前丹尼斯·卡斯卡特毫无疑问是个有钱人。他在俄国和德国有过一些不错的投资,还持有一个出产香槟酒的葡萄园的很大部分的股票,该葡萄园的经营相当红火。而在二十一岁继承财产之后,他离开居住了三年的剑桥去各地游历,拜访不同地区的重要人物,以从事外交事业为目的并进行相应的学习、研究。一九一三年到一九一八年间,正如书中所言,世界局势紧张,人们彷徨困惑、沮丧消沉。战争爆发的时候,他获得第十五郡的任命。借助于支票簿,帕克重建了这位年轻的英国军官的经济生活——休假期间花在衣服、马、装备、旅行、餐饮上的开销,桥牌债务,圣·奥诺雷公寓的租金,俱乐部的会费,等等。这些支出非常适中,与他的收入成比例。收到的账单都被仔细地作了标注,整齐地存放在衣柜的一个抽屉里。支票簿与这些账单的对账,还有被退还的支票显示出账目没有偏差。但除了这些,卡斯卡特似乎还有一项很重要的支出。这项支出始于一九一三年,数目很大,领款人是他自己,基本上是一个季度一次,有时间隔更短。至于这笔支出的目的,在衣柜中没有找到任何信息,没有与此相关的收据、备忘录。

一九一四年世界信托危机的爆发也给他带来巨大的打击,这在银行存折上略有反映。他在俄国和德国的投资陷入绝境,而在法国的股票也暴跌至原来的四分之一,战争狂潮席卷了葡萄园,带走了葡萄园的工人。战争第一年,在法国的投资还有一点儿实质性分红,随后账目贷方栏就出现两万法郎的缺口,六个月后又出现了三万法郎的缺口。在那之后经济的塌方加剧,帕克可以想象来自前线的简讯导致政府证券崩盘,过去六年的积蓄全部被通货膨胀和经济动荡卷走了。分红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至一分钱都没有,更糟糕的是,一堆的借据需要支付。

到一九一八年形势更加严峻,几个账目栏都表明他竭尽全力想改善窘况,在外汇市场上碰运气——通过银行购买德国马克、俄国卢比、罗马尼亚列伊。看到这个,帕克不禁想起自家桌子上那些价值十二英镑的雕刻家作品的复制赝品,于是充满怜悯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它们分文不值,可他清晰的头脑里可容不下将它们毁掉的想法。很明显,卡斯卡特发现马克和卢比很靠不住。

大约就是从这时开始,卡斯卡特的存折显示有一些现金入账,有的数额大,有的数额小,没有时间规律,也没有什么连贯性。一九一九年,这样的入款总额达三万五千法郎。帕克起初猜想这有可能是卡斯卡特没有通过银行处理,而是自己操作的某些证券的分红。他仔细搜索了整个房间,希望能找出债券本身或者关于债券的备忘录,但是徒劳无获,他只好推断卡斯卡特把它们存在了一个秘密的地方,或者这些可疑的银行存款意味着他有另外的收入来源。

卡斯卡特似乎很快就设法从军队退伍了——当然,这要归功于他前一个时期经常拜访的那些政府要员——并且在里维埃拉休了个长假。随后他带着七百英镑来到英国,按照当时的兑换比例,这笔钱被兑换成相当数量的法郎。从那时起,他的收入和支出才开始保持基本平衡,与此同时支付给他自己的款项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频繁。到一九二一年,葡萄园投资也开始有好转的迹象。

帕克先生将这些信息都详细地记录下来,一边靠在椅子上环视这个公寓。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帕克对自己的职业产生厌恶感,似乎这剥夺了他加入男性社团的权利,其成员认为尊重彼此的隐私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重新点燃已经熄灭的烟斗,继续将报告写完。

从法国里昂信贷银行经理图格特先生那里获得的信息证实了存折上的明细。近来,卡斯卡特先生所有的开销都是用票据支付的,通常是数额很小的票据。偶尔会有一两次透支——数目都不大,而且总是在几个月之内还清。像其他人一样,他的收入也在减少,但是从来没有给银行带来不安。那时他在银行大约有一万四千法郎的存款。卡斯卡特先生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但是并不健谈——说话很得体。

从门房那里获得的信息:他不是经常能见到卡斯卡特先生,但认为他很有绅士风度。他进门或出去的时候,总是说:“早上好,布尔乔亚。”他有时也会接待朋友——穿着晚礼服的绅士。一个人住总会聚友打牌。布尔乔亚先生从来没有引领过女士到他的屋子,除了今年二月份的那一次,他在这里设午宴,邀请了一些端庄的女士,将他的未婚妻引荐给她们,那是一位漂亮的小姐。这里只是卡斯卡特先生的一个落脚地,他经常关了门几个月不回来。他年轻英俊,喜欢整洁。没有贴身男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勒布朗克太太,某人新近亡故妻子的表亲,会定期来给他打扫公寓。勒布朗克太太品行端正。门房先生当然知道勒布朗克太太的住址。

来自勒布朗克太太处的信息:卡斯卡特先生是一位很有魅力的年轻人,为他工作让人感到很愉快。为人慷慨大方,很关心家人。得知卡斯卡特已经去世,而且是在即将和英国时髦小姐结婚的时候死去的,勒布朗克太太感到很伤心。去年那位小姐到巴黎拜访卡斯卡特先生的时候,勒布朗克太太见过她,她认为这位年轻小姐非常有钱。很少有年轻人像卡斯卡特先生那样稳重,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年轻人。勒布朗克太太同很多年轻男人打过交道,只要你愿意,她可以讲出他们的很多趣事,但卡斯卡特先生没有这些可作为话题的过往。他并不常住这儿,如果他在家会让她知道,她就会定期去打扫一下。他将屋子里的东西摆放得很整齐,在这方面他与其他英国绅士很不一样。她认识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将自己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卡斯卡特先生的穿着总是很得体;他的浴室很特别,盥洗室布置得像是妇女使用的。可怜的先生,他居然就这样死了。真是个可怜的小伙子!看来卡斯卡特先生很得勒布朗克太太的欢心。

从警察局局长那里获得的信息:几乎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卡斯卡特先生从来没有引起过警察的注意。至于帕克先生提出的关于那几笔钱的问题,他说只要有票据号码,应该可以追查到来源。

那些钱去哪里了呢?帕克只能想到两个去向——不寻常的产业或勒索者。像卡斯卡特这样英俊的年轻男人,按理说生活中应该有一两个女人,虽然门房没有发现这方面的迹象。一个习惯于在玩牌时抽老千的人——如果他是这样的人——应该会有把柄落在某个非常知情的人手中。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神秘的收入出现时,他正濒于破产,看起来那似乎是不定期的赌博收入——在娱乐场所、交易所获得的,或者,如果丹佛的话可信,从抽老千中获取收益。总的来说,帕克倾向于遭人勒索这个假设。这比较符合后续发展,而且也符合他和温西勋爵在里德斯戴尔所作的推论。

还有两三件事让帕克感到困惑。为什么那个勒索者要骑着挎斗摩托车追到约克郡的沼泽地呢?那只绿眼睛的猫是谁的呢?那是比较贵重的装饰品,卡斯卡特用它来支付勒索款了吗?这看起来可有点儿傻。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即勒索者觉得被侮辱了,所以把它扔了。那只猫现在在帕克手里,他觉得最好是到珠宝商那里去鉴定一下它的价值。那辆挎斗摩托车是个难点,这只猫也是个难点,还有一个更大的难点——玛丽小姐。

玛丽小姐在开庭审讯中为什么要撒谎呢?毫无疑问,她肯定撒过谎。他不相信玛丽关于第二声枪声惊醒了她的陈述。是什么让她凌晨三点出现在花房门口呢?那个手提箱——如果那是个手提箱的话——隐藏在仙人掌中,是谁的呢?为什么没有任何特殊症状,而她的精神却委靡了这么长时间,甚至不能在法官面前提供证据,参加他哥哥的审讯会?玛丽小姐会不会就在灌木丛中的那个谈判现场呢?如果在的话,那么他和温西应该会发现她的脚印。她和那个勒索者是不是同伙呢?这可真是个让人不愉快的假设。或者她正在尽力帮助她的未婚夫?她有自己的私房钱——一个慷慨大方的人,就像帕克从公爵夫人那里了解到的。她在金钱上援助过卡斯卡特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不实话实说?最糟糕的就是卡斯卡特以赌纸牌行骗为生——这是大家现在都知道的——而且人已经死去,如果她知道这是事实,为什么不说出来拯救她的哥哥呢?

在这一点上,他还有过更加让人不愉快的想法:如果马奇班克斯夫人听到的书房里的脚步声不是出自丹佛,而是其他人——某个同样与勒索者约定见面的人——某个讨厌卡斯卡特的人——某个知道他们见面会有危险的人。他仔细检查了房间和灌木丛之间的草坪了吗?或许星期四早上本可以发现被践踏的草叶的,而雨水和树液的滋润已经让它们恢复如初了?彼得和自己已经将树林中所有的足迹都找到了吗?是某个熟人在近距离开枪的吗?还有——到底那只绿眼睛的猫是谁的呢?

猜测来猜测去,每一种想法都比前一种更让人厌恶,它们都盘踞在帕克的脑海中。他拿起温西提供给他的一张卡斯卡特的照片,久久地好奇地盯着它看。这是一张黝黑、英俊的脸;头发乌黑,微微带卷;鼻子高耸,鼻形很好看;又大又黑的眼睛闪着愉快而又有点儿傲慢的神采;嘴唇虽然有点儿厚,但很迷人,闭合的曲线隐约带着点儿诱惑。他还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双下巴。坦率地说,帕克觉得他没什么吸引力,倾向于将其归为“拜伦式让人讨厌的家伙”,但是经验告诉他,这样的脸蛋对女人具有很大的杀伤力,不管是喜欢他的还是憎恨他的。

巧合不过是上帝的恶作剧。帕克先生很少受到这样的惠顾——如果这个词合适的话——体验奥林匹斯山上众神幽默的款待。事实上,这样的好事几乎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发生过,它们更多地发生在温西这样的人身上。帕克从一个不起眼的小职位做到在刑事侦查组有一个体面的位置,这与其说是好运气或有诀窍,莫如说是他努力工作、处事精明机灵的结果。而这一次他被赠予一次“神示”,这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像他这样的男人不必为此感恩。

帕克完成了报告,将桌上所有的物件整理好,然后去向警察局局长交钥匙和封条。现在还不算太晚,天气也不是特别冷,因此,在巴黎闲逛了一会儿后,帕克决定甩开脑子里那些阴郁的念头,去圣米歇尔大街喝杯咖啡,沿途顺便逛逛巴黎的商店。他是个温和的、居家式的男人,决定一会儿去给姐姐买点儿巴黎的玩意儿。他姐姐尚未嫁人,独自住在巴罗因弗内斯,生活也很沉闷。帕克知道她很喜欢薄而透明的蕾丝内衣裤,虽然穿在身上没人会看到,只有她自己欣赏。说着一口外国话为女人买内衣裤,帕克可不是会被这种困难吓倒的男人。他记得有一天一位博学的法官曾在法庭上问过什么是女式贴身背心,现在想想,那天那人解释的时候也没什么让人尴尬的。他决定找一家真正的法国商店,买一件女式贴身背心,到时就以此为开头,接下来女售货员不等他继续询问,自然会向他展示其他相关商品。

快到六点了,帕克沿着和平街开始闲逛,胳膊上挎着一个纸袋。他花的钱远远超出了计划,但也由此大长见识。他知道了什么是女式贴身背心,有生以来第一次了解到双绉绢与黑绉纱没有什么联系,而大号的贵的让人咂舌。那位年轻的小姐很善解人意,不需要任何暗示,就能领会她的顾客想要什么东西。帕克觉得自己的法语表达水平在提高。街道上的行人熙来攘往,一个个商店橱窗让人眼花缭乱。帕克先生在一家珠宝店门口停下来,淡然地瞧着橱窗里那些华贵的珠宝,目光似乎流连于一条标价八万法郎的珍珠

项链和一个镶着钻石、海蓝宝石的铂金吊坠之间。

就在这时,一个写着“幸运物”的标签上悬挂着的一只绿眼睛的猫映入他的眼帘。

那只猫盯着帕克先生,帕克先生也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猫。那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它很有个性,微微拱起的小身子上装饰着耀眼的宝石,白金打造的小爪子紧紧握在一起,闪闪发光的小尾巴优雅地翘起来,似乎想蹭蹭什么心爱的东西。它的头微微侧向一边,仿佛想要你伸出手来给它挠挠痒。这是一件小巧而精致的工艺品,出自手艺娴熟之人手下。帕克将手伸进口袋,看看手上的这只猫,再看看橱窗里的那只。它们很像。它们像得令人吃惊。它们是一样的。帕克先生抬脚进入店里。

“你好,”他对柜台里的那个年轻人说,“我发现你们橱窗里的那只宝石猫跟我的这只很像,能告诉我这样一只猫值多少钱吗?”

年轻人立刻回答:“当然,先生。那只猫卖五千法郎。你看,它是用上好的材料做成的。而且,这是一位艺术家的作品,比市场上那些宝石有价值多了。”

“我猜它是吉祥物?”

“是的,先生,它会给您带来好运气,尤其是玩牌的时候。很多女士都买了这些小挂件。我们还有别的吉祥物,材质和价钱都跟这个差不多。先生,请放心,这绝对是一只质地上乘的猫。”

“我想这样的猫在巴黎应该随处可以买到吧。”帕克漫不经心地说。

“当然不是,先生。如果您给自己的那只猫配对,我建议您赶紧买下来。布里克特先生只进了二十只。包括橱窗里的那只,现在只剩下三只了。我想他应该不会再进货了,一件货品量太多就会贬值。当然,这里还有别的猫——”

“我不想要别的猫。”帕克先生忽然显示出极大的兴趣,“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这种猫只在布里克特先生这里出售,是吗?我手上的这只猫最初也买自这里?”

“毫无疑问,先生,这是我们这里的猫。这些小动物是我们的一位工匠制作的——一位天才工匠,我们店里很多精美的工艺品都出自他的手。”

“我想,不可能查得到这只猫最初卖给了谁吧?”

“如果是在柜台现金交易的,查起来估计会很困难,但要是我们的账簿有登记,那就不可能查不到——如果您想知道的话,先生。”

“我确实想知道。”帕克说着拿出了他的名片,“我是英国警局的侦探。查清楚这只猫最初是谁的,这对我非常重要。”

“这样的话,”年轻人说,“我最好告诉我们老板一声。”

他拿着名片去了店堂后面,不一会儿陪着一位矮胖的绅士出来了,并介绍说此人是布里克特先生。

他们来到布里克特先生的私人办公室,账簿已经被取出来了,摊开在桌上。

“希望您能理解,先生,”布里克特先生说,“我只能提供给您开列了账户的顾主的姓名和地址,可这样价值的东西不太可能用现金购买。不过对那些有钱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来说,这种事也有可能发生。不必太麻烦,我们先从这些猫被制造出来的时候查起。”他又短又粗的手指快速翻动着分类账账本,“最早一桩交易发生在一月十九日。”

帕克先生记下了一些姓名和地址,大约半小时之后,布里克特先生用完事了的口气说:“就这些了,先生,你那里记了多少个名字?”

“十三个。”帕克回答。

“现在还有三只库存——原始数据是二十只——也就是说有四只是现金买走的。如果您还想核查一下,我们可以参考日记账本。”

翻查日记账本花费的时间更长,也更累人,但最终那四只猫的销售日期被查出来了:一只在一月三十一日,另一只在二月六日,第三只在五月十七日,最后一只在八月九日。

帕克站起来,不停地对布里克特先生道谢。忽然,他脑中的一些想法和这些日期联系起来了,他不由得把卡斯卡特的照片拿给布里克特先生看,问他是否认识这个人。

布里克特先生摇摇头。

“我确信他不是我们的常客。”他说,“我很容易记住别人的面孔,特别会清楚地记得每一位与我们有很多交易的顾客。这位先生我不认识,不过我们可以问一下我手下的员工。”

多数职员都说不认识照片上的人。就在帕克准备把照片收进口袋的时候,一位年轻小姐——刚刚成功地将一枚婚戒卖给一个上了年纪的肥胖的犹太人——走过来,毫不犹豫地说:“是的,我见过他,一位绅士,一个英国人,在我们这里给一位金发美女买了只宝石猫。”

“小姐,”帕克激动地说,“能不能把那天的详细情况给我说一下?”

“当然,”她说,“他长了一张让人不会轻易忘记的脸,特别是对女人来说。这位绅士买了一只宝石猫,并且付了钱——不,我记错了。猫是那位小姐买的,我现在还记得自己当时很震惊:她居然可以立刻拿出那么多现金来,因为一般的女士通常不会随身携带这么多钱的。那位先生也买了东西,是给小姐买的一把镶嵌着钻石和玳瑁的梳子,然后她说她也一定要送他什么东西作为回礼,想带给他好运,随即就问我有什么可以在玩牌时带来好运的幸运物。我给她介绍了一些适合绅士的珠宝,但她一眼就喜欢上了那些猫,说他只要一只猫就足够了。她确信这肯定能给他带来好手气,还向我求证,我说:‘当然,毫无疑问,先生玩牌时非戴着它不可。’他哈哈大笑,保证以后玩牌都随身携带。”

“那位小姐长什么样儿?”

“金发碧眼,先生,非常漂亮,很高很苗条,衣饰华美。戴着一顶大帽子,穿着深蓝色的套装。还有什么?让我想想——是的,她是外国人。”

“英国人?”

“我不知道。她的法语说得很好——非常好,几乎就像真正的法国人,只是稍微带点儿口音。”

“她跟那位先生是用什么语言交谈的?”

“法语,先生。你知道,我们在一起交谈,他们两位对我都很有吸引力,所有的谈话都是用法语进行的。那位先生的法语非常棒,我仅仅是从衣着打扮和外貌猜测他是个英国人。小姐的法语十分流利,只是不时地会带一点儿口音。当然,其间也有一两次我走开去橱窗那里拿东西,他们继续交谈,我不知道他们用的什么语言。”

“那么,小姐,你能告诉我这是多久以前的事吗?”

“哦,我的天,这有点儿困难。具体的日期我可记不住,先生。”

“我们可以看一下日记账本,”布里克特先生说,“看一下什么时候一把宝石梳子和一只宝石猫同时被卖掉了。”

“当然,”帕克着急地说,“我们马上看看。”

他们开始查看一月份的记录,没什么发现。但二月六日的记录有如下显示:

玳瑁宝石梳子七千五百法郎

宝石猫(图案C-5)五千法郎

“就是这个了。”帕克沮丧地说。

“先生看起来似乎不是特别满意。”珠宝商试探着说。

“先生,”帕克说,“你们如此热心,我的感谢难以言表。但坦率地讲,一年十二个月,我倒是希望它发生在其他任何时候。”

帕克觉得这整件事太让人恼火了,于是买了两张连环画报纸,来到奥古斯特·利奥波德大街拐角处一家叫鲍德特的餐馆,边吃晚餐边看报,也借此来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他返回旅馆,点了一杯饮料,坐下来准备给温西勋爵写信。这可是件慢活,他干起来心情也不是很好。信的结论部分是这样写的:

我事无巨细地写下了所有的细节,其中没有夹杂我个人的想法。你可以得出你的推论,我也可以得出我的——我想最好是这样,因为我的脑子一团混乱,非常困惑。那也可能全都是废话——希望如此;我想,你那边查出的情况有可能会对这些事实提供完全不同的解释。但是,我真的觉得它们必须理清。我可以将工作转交出去,接手的人或许会更快得出结论,但事情会搞得一团糟。当然,如果你同意这样,我随时可以请病假。告诉我你的决定。如果你认为我最好还是在这里继续调查,那么请寄给我一张玛丽·温西小姐的照片,然后查一下玛丽小姐是否有一把宝石梳子和一只绿眼睛的猫——还有,玛丽小姐二月份在巴黎的具体日期。她法语说得和你一样好吗?你那边的进展如何?

你永远的查尔斯·帕克

他又仔细读了一遍信和报告才将它们封起来,之后给他姐姐写了一封信,将包裹收拾整齐,然后打铃叫来男仆。

“这封信请立刻挂号寄走,”他说,“这个包裹等到明天再寄,走邮局包裹。”

做完这些事之后,他上了床,借着阅读《希伯来书》注释本催眠。

温西勋爵的回信很快就到了:

亲爱的查尔斯——不要担心。我自己也十分不喜欢目前的局面,但我希望是你而不是其他任何人在处理这件事。就像你说的,普通的警察不会介意他们逮捕了谁;一旦逮捕了某人,他们就完全变成粗暴干涉别人事务的该死的家伙。我现在要做的就是证明我哥哥的清白——这是我的第一要务,毕竟,让杰里因为自己没有犯过的罪而被处以绞刑,没什么事比这更糟了。谁做的,谁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继续调查吧。

信里附上两张照片——这是目前我能找到的。穿着护士服的这张磨损得十分严重,而另外一张,一顶大帽子几乎把脸都盖住了。

我星期三经历了一场该死的离奇的冒险,我们见面的时候再告诉你详细情况。我发现了一个女人,她明显知道很多事情,但没有说;还有一个流氓——但是我想他可能有不在场证明。另外我也找到了一点儿关于“十号”的细微线索。在诺思阿勒尔顿什么都没发生,除了杰里曾出席审讯。我母亲也在这里,感谢上帝!我希望她能从玛丽那里获得一些信息,但这两天她的情况更糟了——我说的是玛丽,不是我母亲——病得非常严重。那个医生——一个蠢蛋——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我母亲说状况清楚得很,让我耐心等两天,她会让这件事情结束的。我让她问了梳子和猫的事情,玛丽否认有一只猫,但是承认在巴黎买了一把宝石梳子——说是她自己买的。梳子在城里——我会去取,然后寄给你。她说记不起在哪里买的,票据也弄丢了,但它不值七千五百法郎这么多钱。她在巴黎从二月二日待到二月二十日。我现在要去卢伯克那里,去弄清楚关于细沙的一些小问题。

巡回审判会在十一月的第一周开庭,事实上就是下周的周末。时间有点儿紧,但是没关系,因为他们不能在那时就作出判决。这些都没什么问题,除了大陪审团,他们仅看表象。在那之后,我们可以无限期地将这个案子搁置下来。如果议会开庭,那将非常不幸。老比格斯对外界的冷漠无情感到非常不安。对于审判贵族我觉得还没有必要大惊小怪。这种事情六十年前才发生过一次,现在的程序还像伊丽莎白女王一样古老。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必须委任一名贵族法庭审判长,而且他们必须明确这份委任只是针对这件事情的,因为在查理三世时期,贵族法庭审判长是位大人物,权力冲天,主管一切。亨利四世掌权的时候,把这个权力收了回去,只是到举行加冕礼或者遇到类似杰里的情况时才会临时指派一位大臣。平时国王们都假装不知道贵族法庭审判长的职位是空缺的,直到事情发生才会想起找人担当。你知道这件事情吗?我不知道,我是从比格斯那里得知的。

打起精神来。假装你不知道这当中的人是我的亲属。代我母亲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她希望很快能再见到你;本特也向你致以问候和敬意。

你侦探界的兄弟彼得·温西

也就是说,从照片上完全不能得出任何确切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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