酩酊大醉?作为一个阶层,他们是非常有节制的。

——《法庭上的克拉尔法官》

就在不甘心的检察官正试图使这个不但简单,而且大家都能够接受的事实变得模糊时,温西勋爵拉着帕克先生走出大厅,来到马路另一边的餐馆里。在他吃完一大盘鸡蛋和培根之后,就聆听帕克简短地告诉他格兰姆索普夫人勇敢来到伦敦的事情,和玛丽小姐接受的一个长时间的交叉审问。

“你在笑什么?”被突然打断的解说员问道。

“真是个傻子,”温西勋爵说,“我是说可怜的卡斯卡特。她是个女孩!事实上,我猜她现在仍旧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我的眼睛一离开她,她就会消失一样。”

“你真是十分自以为是。”帕克先生咕哝着。

“我知道,从孩提时代我就这样,但是让我担心的是,我似乎越来越敏感了。当芭芭拉拒绝我的时候——”

“你已经从那件事中痊愈了,”他的朋友粗鲁地说,“事实上,我已经提过好几次了。”

温西勋爵深深地叹息。“我很赞赏你的坦白,查尔斯,”他说,“但是我希望你不要这么武断地得出结论。另外——我说,他们出来了吗?”

议会广场上的人群开始变得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少部分人群开始穿越街道,灰色的石墙前面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猩红色长袍。莫伯斯的速写书记员突然出现在门口。

“好了,阁下——宣判无罪——毫无疑义,一致通过——您要过来看一下吗,阁下?”

他们跑起去。一些激动的旁观者一看到温西勋爵,立刻开始鼓掌。从广场盘旋而入的大风吹起门口贵族身上的猩红色长袍,像鼓胀的风帆,猎猎作响。温西勋爵与他们互相致意,直到他走到这群人的中间。

“劳驾,阁下。”

是本特。本特的双手奇迹般地拥着公爵,他仍身穿象征着耻辱的蓝色斜纹哔叽布料衣服,但外面裹上了律师的猩红色貂皮袍。

“请允许我向您致以最诚挚的祝贺,大人。”

“本特,”温西勋爵喊,“感谢上帝!这个男人疯了!该死的,你快点儿把这个东西拿走。”他对着一个系着领带的高个子照相师喊道。

“太晚了,阁下。”冒犯者说着喜洋洋地躲到一边去了。

“彼得,”公爵说,“呃——谢谢,老家伙。”

“好啦,好啦,”温西勋爵说,“非常令人愉快的旅程。你看起来还不错。哦,不要握手了——那里,我都知道!我听到那个男人按动照相机快门的该死的声音了。”

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停车处。两位公爵夫人先上了车,公爵随后上车。就在这时,一颗子弹穿透玻璃,擦着丹佛的脑袋飞过,打在挡风玻璃上,又弹回人群中。

人群顿时混乱起来,有人惊声尖叫。一个蓄着胡子的大块头男人与三个警察纠缠了一会儿,慌乱地连续开了几枪之后,开始拔足狂奔。警察们纷纷拥上前,慢慢包围过去,就像是一群猎犬正在围堵一只狐狸。他穿过英国国会大厦,奔向威斯敏斯特大桥。

“他枪击了一个女人——他就在那辆公交车下面——不,他不——喂!——谋杀!——截住他!”尖叫声和呼喊声四起——警车汽笛声大作——警察从四面八方赶来——猛扑向出租车——奔跑。

一辆出租车的司机正驾车疾驰着穿过大桥,一张凶恶的脸出现在他发动机罩的正前方。他猛地踩了一脚油门,因为那个疯子的手指正放在扳机上。枪声和轮胎爆裂声几乎同时响起,出租车原地打了两个转,发出尖锐的摩擦声,冲向右方,车子携带着逃犯,与堤坝尽头一辆没有人的有轨电车轰然撞击。

“我阻止不了,”出租车司机喊,“他朝我开枪,哦!老天!我什么都没做。”

温西勋爵和帕克气喘吁吁地赶过来。

“这里,警官,”彼得喘着粗气说,“我认识这个男人。他非常憎恨我哥哥。与偷猎事件有关——在约克郡。告诉法官到这里来查证。”

“很好,勋爵。”

“禁止拍照。”温西勋爵本能地对忽然出现在他身边的一个举着相机的人说。

摄影师摇摇头:

“他们不喜欢看到这些,阁下。只有撞击现场和救护人员。清晰、新鲜的新闻图片,你知道。没什么可怕的。”——说着还解释似的扭头看着路面上大摊的暗红色血迹——“这不需要付费。”

一个红头发的记者带着笔记本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

“听着,”温西勋爵说,“你想知道整个故事吗?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

整个事情完全没有给格兰姆索普夫人带来麻烦,当然这或许会给公爵出轨这个问题的解决带来不少尴尬。公爵表现得很有绅士风度,他勇敢地振作起来,与格兰姆索普夫人来了一次悔恨而又感伤的会面。在他做过的所有蠢事中,场面从未如此失控,而那句令人发狂的“好吧,我现在要走了”,引发了那么多的绝望。现在,一切都平静了,这位妇人已经失去兴趣了。

“现在我自由了,”她说,“我将回到康沃尔郡。我什么都不想要,现在他已经死了。”公爵义务式的拥抱则是最大的败笔。

温西勋爵看着她走进布鲁姆斯伯里一家体面的小旅馆。她喜欢出租车,喜欢闪闪发光的大商店,还有矗立在高楼上耀眼的霓虹灯广告牌。他们在皮卡迪利广场停下来,看“波祖狗”抽着雪茄烟,还有“雀巢婴儿”在享用瓶子里的牛奶。她看到斯万·埃德加百货公司的橱窗里摆放的商品的价格时,大吃一惊,她认为如果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价格比斯泰普利流行的那些更加公道合理。

“我喜欢这条蓝色的丝巾,”她说,“但是我想并不适合,而且我还是个寡妇。”

“你可以现在买,以后再戴,”温西勋爵建议道,“在康沃尔郡,你知道。”

“是的。”她盯着自己的灰色长袍,“我可以在这里买丧服吗?出席葬礼的时候穿。需要一条裙子和一顶帽子——或许还需要一件外套。”

“我想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主意。”

“现在?”

“为什么不?”

“我有钱,”她说,“我从他的桌子里拿的。我不会因此而感激他,我不这样认为。”

“如果我是你的话,不会把这件事情想第二遍。”温西勋爵说。

她带头走进商店——她终于可以做自己的主人了。

清晨时分,苏格侦探正要穿过议会广场的时候,碰巧遇到一位出租车司机,他好像正对着帕默斯顿的雕像发表一篇热情洋溢的谏言。苏格先生对于这种愚蠢的行为十分愤慨,他走上前,却发现那里还有一位穿着晚礼服的绅士,这位绅士一只手危险地拽着基座,另外一只手将一只空的香槟瓶举到眼睛处,探测街道周围的情况。

“嗨”侦探说,“你在那里干什么?快点儿下来!”

“嘿!”那位绅士说,身子忽然失去了平衡,以非常不雅观的姿势摔了下来,“你看到我的朋友了吗?非常古怪——该死的,古怪极了。如果有困难——找警察,是吗?你知道到哪里能找到他吗?我的朋友。戴着礼帽的尊贵男人。弗雷迪——好弗雷迪。总是能听到他的名字——非常喜欢警察!”他费力地站起来,向侦探微笑。

“哦,我知道是谁了,”苏格侦探与温西勋爵曾经在其他的场合见过面,“你现在最好回家去,先生,夜里十分寒冷,不是吗?你会感冒的。这是你的出租车——你只要坐进去就可以了。”

“不,”温西勋爵说,“不,不能这样做。不能没有朋友。好朋友弗雷迪。永远——也不能遗弃——朋友!亲爱的苏格,不能遗弃弗雷迪。”他努力想保持平衡,想把一只脚踩到出租车的踏板上,却没有估算好距离,因此一头栽在出租车里,当然是脑袋先进去的。

苏格先生尽力将他的腿脚塞进车里,然后要关上门,可是这位勋爵十分不合作,而且行动竟然意外的敏捷,结结实实地坐在了台阶上。

“这不是我的车,”他严肃地解释,“这是弗雷迪的车。不对——带着朋友的车逃跑了。非常奇怪,仅仅是去街角取弗雷迪的出租车——弗雷迪只是去街角取我的车——取朋友的车。友情是多么美丽的一件东西啊——你不这样——认为吗,苏格?不能离开朋友。对了——那里是亲爱的帕克。”

“帕克先生,”这位侦探担心地问,“他在哪里?”

“安静!”勋爵喊,“不要吵醒小宝贝,他睡得正香。熟睡的小宝贝——不能吵醒他,对不对?”

顺着勋爵的目光,受到惊吓的苏格发现他的上司正舒服地蜷缩在帕默斯顿雕像的另一边,睡梦中也绽放着愉悦的微笑。钟声在这时响起,他赶忙奔过去,弯腰摇晃正在睡觉的人。

“这可不大好!”温西勋爵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责备,“不要打扰这个可怜的家伙——可怜的辛苦工作的警察,不要起床,直到闹钟响起。奇怪,”他继续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为什么声音还不消失呢,苏格?”他摇摇晃晃地指着大本钟,“他们忘——忘了把它关上了。该死的。我要给《泰晤士报》写信。”

苏格先生没说话,费力地拖起睡得正香的帕克,将他塞进车里。

“永远——永远——不要抛弃——”温西勋爵又开始了,侦探用尽全身力气也不能将他拉离台阶,这时候另外一辆车从怀特霍尔开过来,弗雷迪·阿巴斯诺特先生从窗户探出头来,看起来十分兴奋。

“看看是谁在这里!”弗雷迪先生大声说,“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苏格。让我们一起回家吧。”

“这是我的车。”温西勋爵插话,摇摇摆摆地走近它。两个醉汉闹了一会儿,然后弗雷迪先生被甩进苏格的怀抱里,而这位勋爵则带着满足的神情,对着司机喊道:“回家。”然后立刻就在车里的一角呼呼大睡过去了。

苏格先生把他的脑袋摆正,给了司机温西勋爵家的地址,看着出租车离开。然后,他努力支撑着怀里的弗雷迪先生,告诉另外一位司机将帕克先生送回格雷特·奥曼德大街12A公寓。

“带我回家,”弗雷迪先生喊着,像小孩一样号啕大哭,“他们都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人!”

“还有我呢,先生。”侦探无奈地说。他扭头看了看圣·斯蒂芬大楼,英国国会下议院成员刚开完彻夜的大会,正鱼贯走出那里。

“帕克先生,还有这一切!”苏格侦探说,最后虔诚地加了一句,“感谢上帝这里没有旁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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