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和梅宫凛在一家咖啡厅落座。

街上随处可见的店面,或许正是为了有需要寻找一个地方交谈的人们。

“请问二位需要喝点什么?”

服务生穿着统一的服装,红白配色,看上去简约漂亮。

凛不禁多看了两眼,就听见太宰治说:“一杯摩卡。”

他那温然又轻忽的声线停顿了半秒,凛感觉得到他的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

凛接口说:“一杯摩卡。”

她收回目光,就和太宰治的视线撞上。

不是伪装出来的柔和与纯良,更不是那天在大厦五十五层的恶意汹涌与尖锐。

空洞,散漫,怀抱着对世界一切事物无甚所谓的心态,那就是太宰治现在外露出来的眼神。

足够的漫不经心,举手投足间都仿佛散发着一股厌世的气息。

凛率先打破着毫无意义地对视,露出一个笑:“约定好了要一起喝咖啡,我来赴约了。”

“真是辛苦你了。”

太宰治跟着露出一个笑,比对面街道正在施工的劣质雕像还要敷衍的笑意,“不过我记得不你喝咖啡,还是换成果汁比较好吧?”

他的语气,是与神色截然不同的舒缓好听。

让人不自觉联想起寒冰消融的春日。

凛在心底“哇哦”了一声:很沉得住气啊,她打感情牌,他就同样甩一张感情牌,看来先前以为的果然是错觉,这种人真是不能拿他的那颗心来赌。

凛弯起唇角:“太宰君还记得这种小事啊。”

“毕竟是有关你的事。”太宰治眼神冷淡地说着近乎亲昵的情话,跟着笑了笑,“我惹梅宫小姐生气了,当然是要哄哄的。”

“这可是哄不好的事情。”凛眨了眨眼,视线从太宰治被缠在绷带下的右眼移开,打着太极,“如果是我对太宰君开枪的话,按照当天的那种程度,肯定会被打成筛子而死吧。”

不。

当然不会了。

她还不至于弱成那种样子,要真的决定对太宰治开枪,她一定会让这个人连缓冲的机会都没有,就结束生命。

“唔?”

太宰治挑了下眉梢,“不会的,如果是你对我开枪,我会欣然接受那样的死亡。”

凛:“……”

她不得不承认,说骚话这方面,太宰治还是很强的。

可以为对手点个赞。

服务生将咖啡端上来,凛自顾自地往里面加糖搅拌,对面的太宰治也好似沉浸在这咖啡的清香中无法自拔,一时间安静非常。

凛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顺便扫了眼通讯栏。

时间还够,她不介意耗。

但是咖啡的味道她真的不太喜欢。

“太宰君是特意在那种地方等我的吧?”凛称得上是直截了当,饶是如此她的话术还是保留了绝大部分的信息。

太宰尝了口咖啡,热气氤氲在他眉眼:“说是缘分更贴切。”

凛不为所动:

“那么上次在咖啡厅遇到的事情也有解释了。”

虽说港口黑手党在一年前的内部变动以及前任首领的胡乱作为后有了一定程度的式微,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横滨这块地区还是笼罩在港口黑手党的势力范围下,经年累月积存下来的关系网不容小觑,尤其像是交通节点这样的重要地方,肯定是沿途有人在盯梢的。

他们会是横滨最忠实的仆人,甚至与土地融为一体,是最不像间谍的寻常人,与整片背景生死交缠。

难怪没有被发现了。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上次是太宰治按捺不住先挑明出蛛丝马迹,这次听了凛的话,太宰反倒眉眼弯弯,露出个神清气爽的笑容来:“跟我生气,就连那是命定的巧合都不承认了吗?”

“……”

凛有点惊讶。

按照他们以往的相处模式,实际上是凛表现得更为喜爱,太宰的回应则是一贯的有礼貌却没什么热度,十分的循序渐进,从模式来看,凛是逐渐让太宰治“卸下心防”,而后两人的交流才多了起来。

凛从没有直面过来自于太宰治这个人的热情与情话攻击。

一时间,凛嘴角的笑容都僵硬了。

她花了半秒钟的时间调整,眨了眨眼,语气轻缓地说:“能说出‘子弹没有打到我身上’这种话作为我委屈应对的男性,太宰君,我对你的爱意已经彻底失去了。”

凛话音方落,感受到了一阵刺骨的寒意。

压迫性与威胁性一并袭来,从皮肤处往内渗透。

她抬眸看向笑意显然的太宰治,脸上的神情无动于衷,完美诠释了何为“我心如铁”。

虽然还在笑着,但凛已经看到太宰治眼底的温度尽失。

似乎从这句开始彻底失去了耐心,太宰治唇角轻微地抿起,被咖啡润泽后的唇惹仍旧很淡:“既然如此,我们就直接点吧。”

太宰治冷淡的目光笔直地望向凛,语气疏离客套:“梅宫小姐背后所属的究竟是哪种势力?”

“……?”

凛蹙了蹙眉,表情很难理解,“太宰君,你在说什么?”

太宰治不为所动:“还要继续伪装下去么,梅宫小姐,难道你不会厌倦吗?”

当然不会了,骗你多有意思啊。

凛深吸了一口气,指尖不自觉地扣上了座椅扶手,像是抽搐那般颤抖的两下:“厌倦……”

她重复着这个词,眼角已然被绯色湮没:“组织?非要找个组织才能让你——”

凛的视线扫过菜单,从未在太宰治眼前展现过的一面,她冷冷地笑了一声,无限讽刺地说:“蛤蜊。我是蛤蜊组织的,行了么?”

即便是在大厦五十五层、看似那样千钧一发的紧要关头,凛还是没有真的对太宰治表露实情,甚至借用那等恶劣情况下说出的话反而更让人相信这点——毕竟人总是乐于相信自己发掘后再次得到的结果——加深了这个对于太宰治的骗局。

她仍然有个哥哥,所做的一切只是在协助自己的哥哥。

并且,她深爱着太宰治。

这就是她给出的深层假象。

太宰治看着她的模样,好似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片刻后,他淡淡地道:“梅宫小姐说笑了。”

语气已经没有了数秒前的锋利逼迫。

凛别过视线看着窗外,一副拒绝与他交谈的样子。

太宰默了一会儿,语调竟然不可思议地缓和了:“咖啡要凉了。”

凛“呵呵”笑了两声,表面上高贵冷艳,心底里却头一次觉得自己想笑的心情可能忍不住,拿起桌上的咖啡灌了一口,五官都纠结了起来,艰难地吞咽完毕,少女咧了咧嘴:“真难喝。你为什么喜欢喝这种东西?”

“各人爱好。会问出这种话的梅宫小姐才需要反省。”太宰答得游刃有余。

凛扯了下嘴角,她不打算在太宰治这里继续耗费更多的时间,擦了擦嘴角站起来:“说的也对。但我从来不勉强自己,最好去找个和我一样不喜欢喝咖啡的人了。”

她朝太宰治略一点头示意:“多谢款待,太宰君,我先告辞了。”

太宰治用两根手指支撑着歪着的脑袋,指尖戳在脸颊边,看上去十分无害:“梅宫小姐。”

凛对着他露出虚假营业的敷衍表情:“什么事?”

“cherish——或者说,你真的买了一只猫么?”太宰治不知为何突然提起这样无关紧要的事,但在最后关头还要将这件事单独拎出来发问,正证明了他本人对问题答案的势在必得。

凛顿了顿,眉心蹙起了一瞬:她认为太宰治此刻采用的路数非常特殊,在面对预料之外或是不太理解的事物,梅宫凛都会在瞬间蹙一蹙眉。

“既然太宰君对横滨的一切那么了如指掌,这种事情应该也不需要问我吧。”凛从宣告她对太宰治的感情转变开始,面对这位昔日“最喜爱的对象”,她的冷淡来得如此合理且迅速,清楚明晰地划出了一道横亘于亲疏之间的鸿沟界限。甚至于在刚才的事件后,那里面还带有些许冰冷的嘲讽。

“真是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太宰治对于她的态度丝毫没有触动,至少目前从表面上看来,确实如此,“但如果是那样,你上一次应该就没有能离开横滨的机会。”

上一次。

这意思是“这一次”不会让她有离开横滨的机会?

凛眼睫扇动,落在她眼下的小片阴影随之产生微弱的变动。

“太宰君。”

“嗯?”

“难不成……”凛用那样不可思议的眼神,化作利刃攻向他的心脏,“你喜欢我了么?”

在她不再“追求”从而心灰意冷后,这人难不成要做出什么类似“幡然醒悟”的举动。

莫说不可能,光是想想都觉得这个猜想太过好笑。

“那倒不是。”

没有被戳到痛脚的反应,太宰治称得上是好脾气地在和她讲述什么道理一般,姿态闲散安适,“我只是想亲手杀了你。”

捏断她鲜活的生命,掐断她可能继续做出的一切事情。

凛紧紧地抿着唇:“但你不能。”

武力值高的好处就在这里。

面对敌方鲜明的恶意都能笃定有力地回击。

在凛说出具有同等冲击的反击话语时,她注意着太宰治的所有动静与反应,瞥见太宰脸上转瞬即逝的厌弃神色,那浓烈的不快与莫名压制着杀意的忍耐显得分外格格不入。

他此刻的巨大厌恶,不仅是对于她,甚至还对于他自己。

凛颇为意外地扬了扬眉:她的那句反驳,难道是戳中了太宰治什么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隐秘之处了么?

居然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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