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两个十分‘洋气’的人走进了刘家封闭的大院。

当得起眼前一亮四个字,刘二哥刘景潮带着他的新婚妻子回家了。

刘二哥穿着黑色西装,戴黑色礼帽,手里还拿着根手杖,远远一看,还以为是哪个西方国家来的绅士呢。

他的妻子就更不得了,放眼四顾都是穿马甲和旗袍的女人,蓦地出现一个穿着白色长风衣和高跟鞋的,真是叫人看西洋景观一样,至少这满屋子的老老少少都看呆了,这刚结了婚,新娘子咋穿着白衣裳呢。

“老太太,老爷,我带玲玲回来了,给长辈们磕头。”刘二哥一进门,就拉着妻子给堂上的人跪下磕头。

座上的人喜得眉眼不见,尤其是老太太,连声的‘好好好’。

二嫂子叫程玲,她烫着卷发,眉毛修成了一条细线,嘴唇画的血红,披风里穿着一条紧身的黑裙子,简直和美国电影里的摩登女郎一样。

程玲带回了大包小包的礼物,先送了长辈,又送小辈。

雪兰得了她送的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放着一个精致的银镯子。三姐的礼就更贵了,她得了一对银镯子。

原来二嫂的爹竟是个海关署长,原本刘家是万万高攀不起的,可谁叫刘二哥长得俊俏,做事又伶俐。读大学的时候一天一封情书写给还在念中学的程玲,到头来这姑娘就非君不嫁了。

他们二人一月前刚刚拜堂完婚,三日回门后,就结伴度蜜月去了,直到现在才回家。

要是一般的小媳妇哪敢这样荒唐,嫁人后不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少也得端茶倒水,伺候公婆吧。瞧唐氏就知道了,除了吃饭、睡觉能歇会儿,其他时候简直像个陀螺一样,围着一大家子转。

谁叫程玲的爹厉害呢,刘老爷对二儿子自己攀上这门好亲事极为赞赏,他跟海关署长结了亲家,哪敢薄待人家闺女。

于是,这一家子长辈都是笑脸盈盈、关怀备至。

“在外头累了吧,小两口快回屋好好歇歇,要不先填填肚子?厨房里备了蒸笼和米粥。”太太说。

“怎么会累呢?我自嫁到咱家,还没伺候过一天长辈,都是老爷和太太疼我,都把我当个小孩待呢。”程玲亲亲热热的挽住老太太的胳膊,晃晃说,“若叫我爹妈知道了,非得气的打断我的腿不可。”

“他们敢,我护着呢,谁动这漂亮小媳妇一根头发,老婆子跟他们理论。”老太太拍着程玲的手说。

“还是老太太最疼我。”程玲娇憨的说。

一屋子欢声笑语都围着这对新婚夫妇,几乎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的凑趣。

其中的雪兰只觉得,坐太久,屁股都麻了。

好不容易挨过了午饭,本以为能安安静静的睡个午觉,谁知这程玲一掀帘子进了李姨娘的屋。

“是三姐和五姐吧?”她笑着说,“我来瞧瞧你们。”

“二嫂,快来坐。”三姐立即起身招呼她。

程玲是个挺外向的姑娘,嘻嘻哈哈的,一进门就拉着三姐聊天。

“我就比你大两岁,跟你说话啊,就像跟我的同学们一样,一点都不拘束。”她吃着盘子里的山楂,一边酸的挤眉弄眼,一边还继续吃,“我已经不能继续念书了,本来还想去读女子大学的,谁知竟当了你们嫂子,三姐在哪里读书?我听景潮说,家里的妹妹也都是上女校的。”

“我在附近的女子中学读书。”三姐说,“家里的姐妹们在一处上学,每天都有人接送。”

“真好,让我天天闷在家里可是要命了,真想出去找份工作什么的。”程玲嘟囔道。

“工作!”三姐惊讶道。

“怎么?你没想过自己出去工作吗?”程玲说,“我们可是新时代的女性,哪能整天在家听戏、抱孩子,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可是……不好吧。”三姐犹豫道,“咱们女人家,哪能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何况工作的话,不就是在男人堆里了……”

程玲只觉得和这个没点自强意识的女孩说不上话来,遂笑了笑,不再多言,只是心里更想念自己的同学和朋友了。

两人没什么共同话题,三姐一直在说几个小侄子侄女的事,程玲越来越沉默,最后直接起身说:“我还有事,改天再来找你们聊天。”

三姐把她送出去,回来就冷笑了一声。

“瞧瞧她,真是半点眼色都不会看,嫁到咱家来,可有的受了。”

雪兰一直坐在旁边吃山楂,这些山楂是院子里长的,今天她踩着小板凳摘了半天。听到三姐说程玲没眼色,她愣了愣问:“哪里没眼色?”

“你跟她一样没眼色。”三姐没好气的瞥了她一眼。

“这姑娘啊,还是新娘子呢,怎么穿着一身白衣裳回来了?”李姨娘从里屋走出来说,“她刚一进门,老太太和太太的脸就变了,虽说马上就笑了,可这心里到底不痛快了。你们不知道,大前年王姨娘刚来的时候,穿着一件嫩黄色的旗袍去拜见了老太太,结果老太太啐了她一脸,说‘怎么?我还没死呢,这就穿上孝服了,是催着老婆子死呢!’,结果她就在廊外跪了一整夜。从那之后,王姨娘天天大红大绿的,也再没穿过黄色。”

“居然还想出去工作,也不知她怎么想的。”三姐叹了口气说,“不趁着热乎,早早生个男丁,以后有她好瞧的,看看大嫂就知道了。”

“说到上学。”李姨娘看向雪兰,“五姐病好了,也该去上学了。”

上学……雪兰干笑了一声,她连出个卧室都觉得环境陌生的可怕,何况出去上学。

“我不想去上学……病还没好呢。”她扭捏的说。

“我看你搬凳子摘山楂也没事。”李姨娘口气极冲,“你以前不是挺喜欢上学的吗?”

雪兰咂了砸嘴说:“也没多喜欢。”

“还是早点去上学吧,老爷喜欢咱们读书,以前他都夸过你多少回了,说你聪明,书读得好,这次惹老爷生气,你不如早点回学校,他知道了也欢喜。”三姐劝道。

“三姐说的是,就这么定了。”李姨娘拍板道。

上学啊,上辈子都没去过学校呢……她连繁体字都不认识,肯定一去就露馅了。

雪兰很烦恼,第二天就躺在床上装病,别人死活都拉不起来。

李姨娘气急了,拿绣花鞋打了她几下,无奈骂道:“随便你吧!”

不用去上什么鬼学校了,雪兰这才从床上爬起来。她来到这个时空也有些时日了,每天闷在屋里无所事事,于是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读堆在房间书架上的志怪小说了。

这些小说都是繁体字,有些还是用文言格式书写的,看上去十分费脑筋,连蒙带猜的,雪兰认完一张纸上的字起码要花半天。

家里的女孩子都上学,三姐,四姐,六姐,还有姨家那对姐妹,每天都准时坐上家门口的那辆马车,去附近的一所女子中学上课。一个个都穿着蓝褂子、黑布裙、黑棉鞋,背着小挎布包,真是一水的青春靓丽。

家里只有连房门都不出一步的雪兰,李姨娘气她不争气,就把她往院子里赶。

“你既不愿意上学,就去学学眉眼高低,跟在老太太、太太身边,你也知道些事情,省得过两年嫁出去,还和个木头桩子似的。”

雪兰才不去那两个老女人身边呢,她们说起话来尖酸刻薄、怪腔怪调,哪一句话里不刺别人一下,似乎就不舒服。跟在她们身边,得跟太监伺候太后似的端茶倒水,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她又不是找虐。

虽说已经深秋了,但雪兰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裤,在外面躲上一天也不嫌冷。就是这具身体不太好,站久了容易疲惫,所以雪兰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靠一本志怪小说就能打发时间了。

北方的四合院儿都有天井,虽说也喜欢弄些景观,但大都是盆栽之类的,种的树木是多年生阔叶,枝繁叶茂,取子孙繁茂之意。可是这刘家不一般,竟在院子里挖了个池塘,周遭种着许多灌木,还种了几棵枫树,颇有南方园林的趣味。

只是这四四方方的院子,想找个可以安静的地方却难,人来人往的,见了就得起身搭两句话。无奈之下,雪兰躲去了后院的一间小柴房里。

这是间木头搭的小屋,在砖房后面,很不起眼。听说早年间这里住过一个女人,那女人死在这间屋里,烂了三天才被人抬出来,所以仆人不大爱往这间柴房里取材,屋子周围的地面上布满了青苔,可见人迹罕至。雪兰日日在这里读书,从没遇到过人。

可是这天午后,她忽然听到门栓响了一下。

生怕有人进来问长问短,比如‘五姐怎么躲在这儿啊?’,‘赶紧回屋里去’什么的。

雪兰立即蹲到了柴堆后,她一个小姑娘,身材又小,往后面一猫,真是什么都看不着。

原以为是有人进来搬木柴,却听到了黄姨娘的声音。

“你到底还要干什么?”

黄姨娘带着哭腔,声音弱得仿佛一汪水,表面平静,低下却颤抖得不行。

“姨娘,我想要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一个得意洋洋的男声道。

第一时间更新《纸上人》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平面狗

乙一

全职医生

褒姒的马子

妻调令

雾矢翊

阿正当家

宫部美雪

打喷嚏

九把刀

夜幕低垂

罗伯特·西尔弗伯格 阿西莫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