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市之行后,石燕一直都有点不安,老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因为在她一生中,福气双至的事没遇到过,但祸不单行似乎是必然的,虽然都是小灾小祸,但绝对不是福,而且一来就是一串,所以这次她也觉得还会有个什么祸在等着她,很可能卓越也会突然告诉她,说他爱上了别的什么人,而她一下失去了两个男人,那才叫祸不单行。

但有时她又把这个想法驱散了,黄海找了女朋友应该不算祸吧?她不是从来就没爱过他吗?那就不会有另一个祸跟着发生,但谁知道呢?说不定有两个祸在等着她?

很快,她的“祸不单行”论就得到了证实。

两周后的那个周末,卓越又要到E市去,而她已经不想再去了,因为E市那边既没炸弹,也没美人,她跟去没什么意义,很无聊,她也不能成天打电话,更怕坐车把孩子颠伤了。于是她叫卓越一个人去,她就留家里。

但她一个人呆家里也没意思,于是就把姚小萍叫来玩。姚小萍很开心,跟严谨两个人买了很多菜,到她家的煤气灶上来煮。

她一眼就看见姚小萍戴着一串跟她一模一样的珍珠项链,但她知道这不是她那串,因为严谨从青岛回来就把那串拿来还给她了,这肯定是严谨比着她那串为姚小萍买的礼物。她一方面羡慕姚小萍有严谨这么个指哪打哪的驯服工具,一方面又觉得经人指点才知道送礼的男人有点缺乏情趣。

她开玩笑说:“姚,又不是出客,上我家还戴这么贵重的项链?别掉进汤锅里煮掉了——”

姚小萍大大咧咧地说:“买了就是戴的,像你那样买了不戴,有什么用?等于没买——”

严谨骄傲地说:“我叫她戴的,掉进汤里煮掉了我再买,为了姚我不在乎这三十块钱——”

她可以理解严谨为什么显得这么财大气粗,因为三十块钱差不多是严谨半个月的工资了,拿半个月的工资出来为姚买串项链,在严谨来说,的确值得吹吹,但这跟她心目中的价格相差太远了,她简直不能相信:“这项链才三十块钱一串?”

“那你以为多少?”

她有点受骗的感觉,因为她一直以为那项链最少得几百块钱。她后来没问过卓越,他也没提过,刚开始是没机会问他,后来就成了一家人了,也用不着付钱了,所以就没问。不过她想起卓越从来没说那项链值几百块,算不上他骗她,是姚小萍搞错了。她半开玩笑地说:“这都怪姚,说那项链最少值几百块,害得我为三十块钱就嫁了——”

姚小萍不乐意了:“我说那项链最少值几百块,不是为了让你高兴高兴吗?如果我说那项链才三十块,你不把卓越看白了?你看我对另外那几串,猜得多准,说三块就三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严,是不是?”

严谨问:“哪个项链?买了送人的那些?那怎么能跟这串比?十串才顶这一串——”

这次她就不是有一点受骗的感觉了,是完完全全受骗的感觉。她追问道:“难道你也是在崂山买的?在同一个店子里买的?”

姚小萍得意地说:“当然啦,连发票都是一模一样的——不信我拿给你看——”姚小萍说着就从钱包里掏出那张发票,如果不是因为价钱不一样,日期是最近的,她简直以为就是上次卓越开回来的那一张了。

她一声不吭地盯着那张发票生闷气,姚小萍见势不妙,马上把发票放回钱包,劝解说:“别为这事生气,说实话,我也没想把这些告诉你的,是看你说我不知道那串项链的价钱才说说的。不过坦率地说,我当时的确不知道那串项链的价钱,以为最少得几百块,但你不能把你嫁人的事赖到我头上,难道你是被他一串项链买活的吗?”

她愤然说:“我根本不是在为那串项链生气,他又没说那串项链值几百块。我是在为你那几串生气,三块就三块,他为什么非要说是五块呢?赚你十块钱,他就能长块膘起来?真是莫名其妙——”

姚小萍说:“也可能他那买的时候就是五块,说不定是我们严谨会砍价,砍到三块的,是吧,严?你是不是按我教你的,兜脚一刀砍的?”

严谨已经在看电视了,听见问话,唱歌一般地敷衍说:“是的,是的,我都是兜脚一刀砍的——”

她追着严谨问:“那店主开价是多少?”

严谨眼睛一翻:“我哪里记得那么多?反正我都是兜脚一刀砍的,不会吃亏的——”

姚小萍息事宁人说:“算了,这事没追查的必要,三块五块,都是有可能的,不要为这事影响了你们夫妻的感情——”

她气哼哼地说:“几块钱是小事,但这不反映出这个人的品质有问题吗?”

“品质有问题你又想怎么样?为这事把他休了?别生气了吧,我可不想为这事搞得你们夫妻不和,更不想为这事影响你的孩子。你别去问他这事了吧,问不清楚的,反而影响你们夫妻感情,何必呢?你这就答应我这句,不然的话,我心理上包袱太重了——”

她勉强答应不去问卓越,但她从自己钱包里掏出十块钱,一定要塞给姚小萍:“姚,我先替他把这十块钱退你吧。跟着这样的人,真是丢不尽的脸——”

姚小萍坚决不收:“你看,你看,说好了不为这事生气的,你还是在生气,这叫我怎么做人?说实话,我是不喜欢他的为人,但是既然你们已经结婚了,我就不愿意再在中间说什么挑拨离间的话了。你说,我这段时间说过他的坏话吗?”

她承认姚小萍这段时间没说过卓越的坏话,但是不说不等于卓越就没这些缺点了。她抱怨说:“谁叫你不说了?我叫你不说了吗?我一直都是希望你有话直说的。你明知他有这些问题,你不告诉我,那不是害了我吗?”

“我哪里是明知他有问题不告诉你?我这不也刚——发现的吗?再说,也不一定就是这样,很可能他买的时候就是五块一串。不管怎么说,他肯定不是一个在乎十块钱的人,对吧?”

她也觉得他不象是一个在乎十块钱的人,可以说完全没必要干这种事,如果是成千上万块钱,做个案,背个名,还值得。十块钱!现在谁还把十块钱当回事?这不成了“洞洞拐”那边说的“一个鸡蛋吃不饱,一个名义背到老”吗?到时候别人说卓越是个爱占小便宜的人,占了多少钱?十块钱!真是说出来就脸红。

等卓越从E市回来后,刚坐下吃饭,她就迫不及待地问起这事来:“你那次给姚小萍买的珍珠项链,到底是多少钱一串?”

“我怎么记得?怎么啦?”

“人家严谨也去了崂山,买回来的项链跟你买的一模一样,但是只要三块钱一串,而你说你买的那些是五块钱一串。你赚这么十块钱,背一个爱占小便宜的名声,合算吗?”

他放了手中的筷子,沉下脸,说:“老话说,雷公不打吃饭的人,你要指控我,等我把饭吃完不行吗?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女人。”

她刚才说完话,还在后悔,知道应该等他吃完饭再提这事的,但他这么先发制人地一骂,她就烦了,争辩说:“你吃饭就不能说话了吗?我看你吃着饭也没影响你骂我嘛——”

“我没骂你,你本来就是一个不懂事的女人——”

“好,我不懂事,但是你懂事吗?你帮人买个项链都要从中占十块钱的便宜,这就是你懂事的表现?我再不懂事,也不会占人家这点便宜。”

“我什么时候占谁的便宜了?莫说是十块钱,一百块钱我都不会眨个眼睛——”

“那你怎么解释你买的是三块钱一串的,开的发票却是五块钱一串的?”

“你凭什么说我买的是三块的,开的是五块的?难道不可能是严谨买的是五块的,开的是三块的发票?”

她有点被说懵了:“那怎么会?他出了五块钱,还故意往少报?”

“为什么不会?严谨开多少钱的发票,都是他自己掏钱,开三块还是五块,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既然是他自己掏钱,那他为什么不照实开呢?”

“他照实开,那还不挨骂?他从来不会侃什么价,根本不是干这行的料。他砍不下价来,又怕姚小萍骂,他不谎报价钱还能怎么样?只能说你们这些母老虎太凶恶,把好好的男人都逼得撒谎了——”

“我没有逼过你——”

“我也没撒过谎——”

“你没撒过谎?你对黄海说,钢厂在抓他,那不是撒谎?”

他的两眼从他那深深的眼窝里射来两道寒光:“原来你是为了这事?是不是上次在郑教授家用电话勾搭上了?早就知道你对他没死心,还说你没逼我,不是你两边扯扯拉拉,我怎么会去撒那个谎?”

她气得张口结舌:“你——你——你说话要讲点事实,我那时——还刚认识你,我怎么——两边拉拉扯扯了?”

“你没两边拉拉扯扯么?你到现在还在偷偷摸摸跟他联系,一个女人,不守妇道,知道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羞耻二字?”

她气昏了,回敬道:“你连十块钱的便宜都要占,你知道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羞耻二字?”

“你!!知道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羞耻二字?”

“你!!!知道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羞耻二字?”

后面翻来覆去就是这句话,只不过每次都将“你”字着重强调一下,仿佛是在扔一颗带有方向标的手雷,你扔过来,我就把指针调向你,再扔过去。最后就只听见“你”“你”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响,其它字节都是一带而过,使她想起她的一个政治老师,讲课就是这么个板,每句话都是第一个字声音挺高的,越往后声音越低,到最后几个字,就像吞肚子里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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