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燕打完电话,感觉像虚脱了一样,搬着两条沉重的腿往楼上走。到了寝室门前,她敲了敲门,听见里面姚小萍诧异的声音:“谁呀?”

“我。”

过了好一会,姚小萍才来开了门,问:“你回来了?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

她看见严谨睡眼惺忪地坐在床边,连忙抱歉说:“对不起,我——”

严谨说:“别客气了,应该我说对不起。我走了,你们休息吧——”

姚小萍出去送严谨,石燕满心内疚,但也没有办法,因为她没地方可去,只能回这里来。她到水房去打了一点冷水,拿回来兑了热水瓶的水洗脸洗脚。

正洗着,姚小萍回来了,打着哈欠说:“怎么突然跑回来了?半夜里还吵架?”

“哪里是半夜里吵架,根本没去吃饭——”她因为打搅了姚严二人,很过意不去,觉得无以弥补,只能以个人隐私来回报,便把今天跟卓越之间发生的事讲了出来,似乎推心置腹可以抵消她棒打鸳鸯的罪过。

姚小萍说:“只怪卓越太傻了,他想用这种方法说服你,怎么可能呢?男女不同的嘛——”

她诧异地问:“你也这么认为?难道他们男人起了那个——兴头,不得逞就要——死人?”

“其实我也不知道男人起了那兴头,干不成到底有多难受,我又不是男人,哪里会有亲身体会?都是蚂蟥听水响,别人说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不过我觉得你也不必太较真,他认了错,改正了,就行了。有很多男人连他这个程度都做不到,像我那个丈夫,从来都是连错都不认的,连事实都不承认。不过我也没你这么幸运,亲自抓了个正着。如果我亲自抓住他一次就好了,离婚就容易了。”

“亲自抓住了就容易离婚了?”

“那当然哪,他心里就虚了嘛,也就不敢乱提条件了——”

“那要看是什么人,像卓越这样的,心就一点不虚,厉害得恨,好像是我犯了错误一样。我觉得我跟他这个婚不好离——现在一离——可能就没有生育指标了——”

姚小萍赞同说:“那现在就不离,等孩子生了再离——”

“生了是不是就更离不掉了?”

“有了孩子肯定是更难离的。”

“那怎么办?”

“那就看你想不想要孩子了,如果不想,或者不那么想,我劝你最好现在就离,孩子不要了。但如果你想要孩子,只好先不得罪他——不过我觉得他还算比较懂道理的丈夫,没天天缠着你闹——”

“他缠着我闹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不是丢他的人吗?”

“问题是有些人到了这种时候,就考虑不到那么多了,闹了再说,管它是丢谁的人,我过不舒服,也让你过不舒服——”

她不想谈卓越的事了,谈来谈去都是头疼的事,她转到黄海身上:“你说黄海没女朋友,人家已经快结婚了——”她把今天跟黄海打电话的内容说了一下。

姚小萍似乎不是很感兴趣:“反正他也算个‘舍宝’了,自从他挨了那一产钳,他就注定跟爱情无缘了,如果能救一个人,也算行善积德,说不定对下辈子有好处——”

她见姚小萍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也不想往下说了,端着洗脚水去水房倒。等她倒完水回来,姚小萍突然来了兴趣:“我现在真的有点相信命运了,你看,如果你先接到黄海的电话,知道他春节要结婚,然后去跟卓越约会,那你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不在这里在哪里?”

“你就会回到卓越身边去了——”

她对此不敢苟同,她可以对天发誓,她跟卓越在办公室过招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黄海,更没有把黄海当作一个退路或者后盾。但她觉得跟姚小萍声明这些也没用,不如不说。

姚小萍说:“你上次提到命运什么的,我还没在意,但是现在你看,真的好像有个命运之神在跟你作对一样,总是要到你做了一个决定了,它才让你看见一个早该看见的事实真相,结果就让你既做了一个错误决定,又立即知道自己错了,于是你遭受双重折磨,失败,再加上后悔——”

她沉默了一会,说:“不过命运还是对我不错的,让我有你这么一个朋友,不然的话,我现在肯定——孤独死了——”

“别这么客气了,命运对我也不错,让我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我又没帮上你什么忙——”

“我也没帮上你什么忙——”姚小萍担心地说,“我就怕你今天对卓越这么凶,他会报复你——”

“我怎么对他凶了?我就说了个不跟他回去——”

“这可能是他最恼火的了,如果你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可能不会这么恼火,因为那说明你垮了,他没垮,等你哭过了,闹过了,你照样跟他过日子。但你现在这样一搞,就让他很没面子,隔壁左右的肯定每天都在问他你到哪里去了,他妈妈说不定也在问他。他这么要面子的人——”

“他要面子,不会对别人说是他不要我了?”

“问题是他心里知道不是他不要你了,而是你不要他了,所以他咽不下这口气的,他会疯狂报复的——”

“那你说他会怎么报复我?”

姚小萍说:“我觉得他可能会把你这个工作搞掉,他今天不是说了吗?这个工作是他给你弄来的,他叫你滚蛋,你就得滚蛋——”

“滚蛋就滚蛋,我不稀罕他找的这个工作。”她硬气说,“我——找个中学去教书,难道我师院毕业的本科生,连个中学教书的位置都找不到吗?他总不能说手伸那么长,连中学也管得住?”

“他妈妈不是D市教委的头吗?”

她想了一会,说:“我觉得他妈妈是个很正派的人,不会帮着儿子整我——”

“我不相信你婆婆会有这么正派,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帮——”

她把她婆婆的正派言论描述了一遍,姚小萍还是不相信:“那都是说给你这个外人听的,冠冕堂皇的话谁不会说?越是以权谋私的人,越会说这种话。她口口声声叫你自动辞掉这个工作,不辞她会提请师院处理你的事,你看她提请了没有?”

“但是——”

“但是什么?她从前没提请,不等于现在还不提请,就看你是不是她儿媳了。是,她就不提请师院处理你;不是,我看她马上就可以把脸一拉,提请师院处理你的事。到时候,她还落个铁面无私的美名——”

她也认识到这一点了,但还在嘴硬:“她提请师院处理我,我不怕,大不了去别的地方教中学,我没犯错误,总不能说不给我一个工作吧——”

“那除非是回你‘洞洞拐’去,不然的话,她妈还会给你一个D市的中学教?”

她可不愿意回“洞洞拐”去,那里的人都知道她是校长助理,结了婚,要出国了,如果她现在灰溜溜地跑回“洞洞拐”去,一个人,怀着个孩子,那还不被人笑掉大牙?搞半天既不是校长助理,又没出国,被人搞大肚子甩了,只好回老家来教书。她坚决地说:“我不回‘洞洞拐’。”

“那你还能上哪里去教书?难道你愿意到下面县里乡里去教书?”

她楞了,没想到事情可以变得这么险恶,这么黑天无路。

姚小萍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年轻,你硬气,人在矮檐下了,还是不愿意低头,那就只好把头撞破,撞破了还得低头,那时就真的跟卓越说的一样,你去求他,他还不一定收留你了——”

她悲愤地问:“难道这个世界就容忍他们这样一手遮天吗?就没人管管他们吗?”

“这关世界什么事?世界还没睡醒,它才懒得管你呢。中国人就是这样,只要自己家里还揭得开锅,就不会起来造反,更不会管你家揭不揭得开锅,谁有权势他们就帮谁,一直要到当官的整到他们头上来了,才知道当官的可恶——”

她现在特别理解姚小萍了,你以为一个区区的县中校长管不住你吗?那你就想错了,在中国这种社会里,他有权有关系网,他就是土皇帝,他就管得着你,他整了你,你只能干瞪眼,而他还可以被当作大义灭亲的英雄。

但她这人有个怪毛病,骨子里是个厕所的石头,又臭又硬,卓越越这样整她,她就越不服。你不就是要我回到你身边去吗?我偏不回,你可以把我的工作整掉,把我的名声整臭,但你不能把我整得爱上你,也不能把我整回你身边去。

她记得卓越这样说过胡丽英:“她想我爱她,但我不爱她,她不是会活得生不如死吗?”

她想,好,这是你教我的,那就不怪我有样学样了。你有办法整我,我也有办法整你。即便你把我整死了,你也不算赢,因为你没把我整回你身边去,也没整得我爱上你。我死了,可悲;而你生不如死,更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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