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欢跑过来, 正好听见楚琼琚结结巴巴的一句:“就、就后背。”

楚琼琚拿的这件衣服颇有设计感,斜后方一道金属拉链,颇有些重金属摇滚风, 也难为他从一群正经风格衣服中挑到个如此不正经的, 只可惜这衣服错在太有设计感了,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拉上。

只好求助于外面的余欢。

祁北杨松开他, 面色阴郁,楚琼琚老老实实自动翻面,给他瞧自己的后背。祁北杨一手扯着衣服,一手给他拉上。

拉链不太顺滑, 祁北杨力气又极大,楚琼琚抖了一下,有种错觉,这个服务员会给他硬生生把拉链扯下来。

“好了。”

依旧是不咸不淡的两个字。

好拽的服务人员啊!

楚琼琚转身,同余欢对上眼。

余欢喘了口气,介绍:“楚琼琚,祁北杨。”

肉眼可见的, 楚琼琚的眼睛明亮了。

祁北杨站在余欢身侧,他的手背上隐隐有青筋暴起——方才听得这人叫桑桑拉拉链时,他的一腔怒火几乎都要压不住了, 只想摁着这个耍流氓的家伙爆锤。还好,只是拉后背的拉链。

还好,他忍住了。

祁北杨惊觉, 祁老爷子说的那番话都是对的。

他忍受不了别人同桑桑那样亲密,他只想叫桑桑眼睛中只他一人。

祁北杨仍未平静,楚琼琚也激动极了:“祁……祁先生,我常常听我姐姐提起您!您要比照片上的好看多了!”

……都用上敬称了。

祁北杨不着痕迹避开他的手,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不喜欢这小子,想把他拖出去,拎着领子警告他不许再叫桑桑,可这人姿态摆的实在太低,桑桑也在,他一时不好教训。

免得桑桑觉着他凶。

余欢没想到楚琼琚竟然是祁北杨的小迷弟,也是一怔。

不是,这两人,一个长居国内,一个从未归国,怎么还能扯上关系了呢?

楚琼琚说:“我原本想着过两天就去拜访您,没想到这么巧就遇上了……您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啊?”

祁北杨瞧了眼余欢,若有似无地笑了:“今天休假,没安排。”

楚琼琚期期艾艾地看向余欢:“桑桑……”

祁北杨不喜欢他这样叫余欢,但当着余欢的面,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移开了步子,依旧冷着脸。

楚琼琚还不知道自己踩了雷:“咱们能邀请祁先生一块出行吗?”

咱们。

再次精准踩雷。

余欢犹豫了。

孟老太爷叫她好好招待楚琼琚,那她满足楚琼琚这个小心愿,应该不过分的吧?

她看向祁北杨。

祁北杨唇边噙着笑:“桑桑觉着呢?”

余欢被他这笑晃了一下眼,干巴巴地说:“啊,那既然没什么事的话,就一起呗,人多力量大。”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胡话了。

楚琼琚乐极了,衣服也不买了,连声问祁北杨打算去哪里。

主导权又回到了祁北杨手中。

霞照市市郊有座洛织山,以梅花闻名,现今正逢早春,梅花开的正好。祁北杨只是稍稍提议,楚琼琚就乐淘淘地应下来——

“看梅花好啊!梅花气节高!”

余欢思索,如果祁北杨提议去动物园看猩猩,楚琼琚是不是也会迎合着“看猩猩好啊,猩猩长的高”!

不管怎么说,远来即是客,余欢老老实实遵守着孟老太爷所说的话,一切以楚琼琚的意见为先。

既然他想和祁北杨一起逛……那就一起呗。

余欢对梅花兴致并不怎么高,她本来就是霞照市长大的,洛织山不收门票,小学时候春游,这里她来过无数遍。

真是闭着眼睛在这山里都不会迷路。

但对于楚琼琚而言,洛织山还算新奇。受到母亲的熏陶,他也颇爱些国内的诗词,一路上兴冲冲地拉着祁北杨聊东聊西。

楚琼琚是个典型的话痨,祁北杨又不爱说话,大部分情况下,是楚琼琚在叨叨叨个半天,祁北杨才应了一声。

余欢也从楚琼琚的滔滔不绝中,隐约知道了这家伙崇拜祁北杨的原因——

楚琼琚有一姐姐,天之骄子,比楚琼琚大三岁,楚琼琚在如此优秀的姐姐阴影下面长大,处处被拿来比较;楚姐姐这辈子没服过谁,骄傲的像只白孔雀,但在国内住了两个月,回去之后,像变了一个人,更加努力上进,只对弟弟说,自己遇上对手了,输的心甘情愿。

这样文绉绉酸溜溜的话叫楚琼琚牙都要倒了,后来才明白,自己的这个姐姐是落入情网了;而她说输的心服口服的那人,就是祁北杨。

楚瑶不仅以祁北杨为榜样,还不停洗脑着楚琼琚,日常拿祁北杨的事迹给他做案例讲解;这么日积月累下来,楚琼琚也成功被洗脑成了祁北杨迷弟之一……

这次受邀来霞照市,楚琼琚也存了私心,想要瞧瞧自己一直以来崇拜的男人,这个雷厉风行的人,在素日里是个什么样子。

要比他想象中和善许多。

楚琼琚恭敬且谦卑地说:“自打三年前姐姐告诉了我您和她之间的事情,我就一直很想见见收服了我姐姐的人是个是个模样。”

余欢自己在心里算了下时间。

三年前。

啊,那个时候的她还在试题的海洋中遨游呢。

楚琼琚继续星星眼:“先前看到照片我还以为是姐姐p好了发给我,没想到今天见面,才发现那些影像远远体现不了您的风姿……”

这一顿彩虹屁吹的,余欢的头都大了。

祁北杨皱眉:“你别胡说。”

继而淡淡开口:“一直到去年之前,我都是单身,不曾交往过女友。”

楚琼琚有些发懵。

哎?

祁先生说他单身是个什么意思?这是想澄清什么东西吗?

他挠挠头:“但我姐姐的确是很崇拜您啊……”

“你姐姐叫什么?”

“楚瑶,”楚琼琚说,“我姐姐叫楚瑶,琼瑶的瑶。”

祁北杨步履不停:“我不记得。”

冷淡至极。

楚琼琚还是懵。

不是……他姐姐心心念念的对手,其实压根就不记得他姐姐这号人?

楚琼琚一时无法接受这样大的落差。

他原先还以为,祁先生多多少少也会注意到自己的姐姐,毕竟她是那样耀眼啊。

难道,祁先生喜欢比他更强大的吗?能把他按在地上摩擦的那种?

余欢在旁边,听到祁北杨这么说,恍惚了一下。

祁北杨这是在讲给她听的吗?

想要告诉她,自己与楚瑶没有任何牵扯?

一分心,她没能注意到旁侧横出的一枝梅花,直直地撞上去。

“小心!”

祁北杨提醒的迟了,余欢的眼睛被梅花打了一下,酸酸涩涩的疼,她下意识地低头,伸手捂住了眼皮。

下一刻,手便被人拉开,祁北杨拧眉站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让我瞧瞧。”

也没什么好瞧的,眼睛一时有些睁不开,她皮肤本就嫩,眼部尤其脆弱,泪腺一时控制不住,往下淌眼泪,祁北杨单手抽出纸巾来,轻轻给她擦着,不忘哄着:“很快就好了,你忍忍。”

一侧满脑子“祁先生为什么没有注意到我那优秀姐姐”的楚琼琚傻了眼。

日光柔和,少女微微仰起脸来,睫毛微颤,高大的男人正给她擦着眼泪,面色冷峻,而双眼中是浓郁的温柔。

那样的温和,叫楚琼琚几乎屏息。

再一想起试衣间时,他刚叫了桑桑帮忙,这男人就满身戾气地冲进来揪住他——

后知后觉的楚琼琚打了个哆嗦。

不对啊,南桑和祁先生之间是不是有那么点关系?

祁先生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刚刚,是不是不该提姐姐的事情啊……

终于反应过来的楚琼琚细数着自己这一路上踩过的雷,恨不得把自己的头重重砸到岩石上。

他当着祁先生和桑桑的面,挑拨离间啊!

剩下的这半段路,楚琼琚是压根没有心思再看梅花了。偶尔谨慎地瞟一眼这两人,愈发寻出点蛛丝马迹来。

虽然桑桑对祁先生并不热络,但祁先生的目光,几乎没有从桑桑身上移开过。桑桑小小打个喷嚏,祁先生立刻递上去了纸巾;有一段石阶路滑,桑桑走在前面,祁先生始终跟在她的身后,守护者的姿态,显然是怕她摔倒……

这么明显啊啊啊!

楚琼琚忧郁了。

难道,之间姐姐骂他光长个子不长心眼,都是真的么?

楚琼琚只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决定安安静静地做好一个电灯泡。

余欢倒是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安静,讶然问:“你身体不舒服吗?”

几乎是瞬间,楚琼琚感受到了祁北杨落在他身上的不善目光,立刻直挺挺地回答:“不,我很好,谢谢。”

他突然的客气叫余欢困惑。

困惑了一阵,想不出缘由来,也就抛在脑后了。

洛织山并不大,晃晃悠悠三个小时就逛了个遍;下山的时候余欢买了些梅花糕,做的不甚精致,但图一野趣。楚琼琚自打意识到这两人的不对劲之后,敏感的过了头,一时间也不敢接那糕点。

但瞧着余欢落落大方,他也只好硬着头皮接了两块,拿油纸抱着,轻轻咬了一口。

好烫。

祁北杨送二人回的家,楚琼琚来的时候有多激动,走的时候就有多煎熬。

他一想到自己现在可能被祁北杨标记为敌人,就头疼的不得了。

一直到祁北杨离开,楚琼琚才谨慎地问余欢:“桑桑,你和祁先生……究竟是个什么关系啊?”

余欢叫他问的愣住了,想了想,回答:“大概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

楚琼琚快哭了:“你怎么不告诉我呀?”

余欢茫然:“你也没问啊。”

楚琼琚的一颗心要碎裂成渣渣了。

也是,他一时被见到偶像的激动冲昏了头,压根没有考虑到这点。

接下来的两日,余欢与楚琼琚相处倒还挺愉快——只是有一点,原本孟老太爷指给楚琼琚的房间在二楼,楚琼琚原本还答应的挺好,出去溜达了一圈,忽然又说二楼风水与他属相相冲。

一个混血儿居然比她还要相信玄学?

余欢请示了孟老太爷,重新给他安排了一楼的房间;楚琼琚也改了口,不叫她桑桑,改称欢欢。

余欢也没往心里细想,只是瞧楚琼琚这两天蔫蔫的,全然没了第一天的活泼精神劲儿。

余欢担心他是水土不服,多问了两句,楚琼琚慌忙摇头:“没有没有!我只是在倒时差,你不用管我。”

惊弓之鸟一样。

余欢也未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

她抽时间去探望了一下小白,小白现在的状况仍旧称不上好——周肃尔重新将余欢介绍一遍给小白,给她按的身份依旧是祁北杨的女友;小白知道自己如今有病,只是心里面存着事情,怯怯糯糯地躲在了周肃尔的身后,始终攥着他的衣服不肯松手。

依赖到不行。

聊了一阵子,小白才算与她熟悉了,拉住余欢的手,仰脸问了一句:“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以前我们常常一起玩么?”

余欢还未回答,周肃尔立刻走了过来,手指搭在小白肩膀上,声音温柔,却不容她拒绝:“小白,该吃药了,等下还要午睡,今天玩得够久了。”

余欢听懂了他的逐客之意,立刻站了起来,微笑着告别。

等到余欢离开之后,周肃尔才去给小白倒了热水。

小白只是盯着桌上的水杯,动也未动:“……我不想再吃药了,太苦了,吃完头也会疼。”

“必须吃。”

周肃尔拧开盖子,将药丸一粒粒数出来;扣开银色的塑料纸,将里面的胶囊抠出来。

噼里啪啦琐碎的小声音,小白的肩膀抖了抖。

周肃尔将药丸放在掌心,递到她唇边,似是等她主动去吃:“不吃药,身体怎么会好?”

小白推了一下他的手,大眼睛垂了下来,声音带了点小脾气:“反正我好不好的都一个样。”

周肃尔面色微僵。

他将药丸放在一张洁净的纸上面,推到她面前,稍稍强硬了些:“你吃药,今晚我不动你。”

小白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

她只盯着花花绿绿的药丸,越发觉着头疼。

她从记事以来,就知道周肃尔不是个好东西;斯文败类的衣冠禽兽,只会在床、上欺负她这么个小姑娘。

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小白颤巍巍拿起了药丸,一粒一粒,吃糖果一样,合着水吞下。

外面,余欢已经走出了小区。

一直到上了车,她才把小白塞到她掌心的纸条拿出来看。

只有两行字。

[可以救救我吗?]

再往下看。

[祁北杨不可信,他一直在骗你]

她因为这两句话惊了惊,展开纸条看,才发现这是从一页书上撕下来的,边角皆不整齐,背面还印着几行字。余欢依稀辨认出,这是《长发公主》的一段。

还是注音版的。

余欢起了一身的冷汗。

先前听周肃尔与小白的那些牵扯,都是苏早告诉她的;但那些,都是真的么?

苏早他们连祁北杨都敢骗,更何况她?

余欢的额头抵着窗,怔怔地想。

小白说祁北杨不可信……是从周肃尔那里听到了些什么吗?还是只是胡乱一写?

脑子乱糟糟的。

今日孟老太爷归来,晚饭做的异常丰盛,只是瞧着她和楚琼琚两个人都无精打采的,皱眉:“你们这俩孩子是怎么了?”

“有点困。”

“倒时差。”

两人齐齐回答,相对一眼,皆是尴尬的笑。

孟老太爷笑了:“小楚,你这时差都倒多久了?”

余欢闷头默默吃饭。

楚琼琚同孟老太爷聊天,她只记挂着小白塞的那个纸条,什么都听不进去。

蓦然,她听见孟老太爷问楚琼琚:“小楚啊,你觉着,我们家桑桑怎么样?”

她握紧了筷子。

总觉着外公好像要放大招啊。

“很好啊,温柔漂亮,善解人意。”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照顾好桑桑?”

啪嗒。

余欢手里的筷子没事,楚琼琚的筷子掉了。

他震惊地站了起来,一脸不可置信。

孟老太爷坦然地笑。

楚琼琚想起了那晚同祁北杨的谈话,夜色凉薄,他一改白日的沉稳,眼神冷淡,瞧他的时候如同瞧蝼蚁一般。

这么多天来,楚琼琚怕深得罪了他,一直小心谨慎;知道祁北杨一直暗中监视着余欢,楚琼琚更是吓的连话都不敢和余欢多说了,只怕不小心踩了雷。

只是楚琼琚万万没有想到,孟老太爷邀请他来家中住,竟然是想把余欢介绍给他啊!

要是没有祁北杨的话,有这样的好事,楚琼琚绝对能乐上天;可关键在于,祁北杨也瞧上了余欢!

此时此刻,楚琼琚满脑子只回荡着一个问题。

完了完了,虎口上夺食,他还有没有命回家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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