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直升机,又上了一辆军用车,眼睛依然是蒙着的,算起来前后大约有一个多小时了,胡不归也不管别人怎么看,反正自己是一直也没有放开苏轻,车子一开始还算平稳,走着走着就开始颠簸了,副驾驶上一个军官回过头来,用平板的声音提示说:“前方路况不是很好,请大家系好安全带。”

后座的几个人十分不自觉,他不说这句话,没有一个有系安全带的习惯——除了常逗是太紧张给忘了,剩下的几个人平时或多或少会遇到紧急情况,尤其是外勤人员,为了追求迅速反应,都是不系安全带的。

军官话音刚落,车厢就猛地一震,所有人的屁股都暂时离开了座位,常逗平衡感不好,往旁边一栽,脑袋不偏不倚地和方修撞到了一起,一声闷响,两声哎呦。

常逗抱着脑袋,也不知道撞到了谁,一脸惶恐,结结巴巴地道歉,方修懒得理会他,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苏轻于是一边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摸旁边的安全带,一边点评说:“这西瓜熟了。”

陆青柏接着说:“我说开车的同志,咱们能不能找点好路走啊?瓤都颠出来了。”

副驾驶上的军官笑了笑:“基地的位置有点偏,只能大家辛苦一下。”

方修听出他们的声音,知道这是在打圆场,虽然看常逗万般不顺眼,但也不好驳了其他人的面子,只得坐了回去,摸索着扣上安全带,不言语了。

苏轻眼睛被蒙着,什么也看不见,手往旁边一探,就碰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上,他还想着旁边这车座靠背怎么这么靠前呢?于是伸手戳了两下,冷不防被人抓住了手指,胡不归说:“你别动了,这边这个头我给你找。”

他一说话,“车座靠背”跟着起伏共振了一下,苏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戳到胡不归胸肌上了,他于是坏笑了一下,带了点恶意又在胡不归身上戳了两下,敏锐地听见对方的呼吸不自然地停顿了片刻,然后手指被人攥紧了,硬生生地给按了下去,好一会,胡不归才把安全带的另一端塞到他手上:“系好。”

苏轻就低低地笑起来,小声说:“胡队身材锻炼得不错。”

车走在路上,噪音很大,他这句话几乎是趴在胡不归耳边说的,却没不提防被一双专门等在那里的耳朵听见了,薛小璐那双耳朵平时很正常,对某些言论却会选择性敏锐那么一下,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旁边问了一句:“苏轻你刚说胡队什么不错?”

苏轻扭头,笑得更欢了,胡不归就抬手,手背在他小腹上拍了一下,生硬地说:“你听错了。”

然后他顾左右而言他地抬高声音问驾驶员:“我们还有多长时间能到?”前边人说:“两个小时左右吧,大家可以先休息一会。”

车厢里很快就沉默下来,按说这点路对于这些训练有素的精英来说不算什么,蒙上眼睛连风景都没得看,聊天应该更活络,可是少了许如崇,陆青柏和方修忽然都不愿意说话了,苏轻对这个坐在车里蒙着眼睛的状态很反感,也懒得说,常逗不敢说,秦落和胡不归平时就不大说,薛小璐自己也说不起来,于是他们看起来不像是一起工作了多年的团队,倒比个临时由陌生人组建的旅游团还冷清。

在一片沉默中,几个人各自闭目养神。驾驶员和副驾驶上的军官对视一眼,好像习惯了似的——ST培训班的存在并不为许多人知道,“ST”两个字母最初代表了什么,也很少有人说得清了,不过内部人员最流行的一种说法是“特别接触”培训班,每一个“有幸”进入这个班子学习的团队,都是或多或少出了一些问题。

相比起来这个团队还算是好的,只是气氛沉闷,起码还没有大打出手。

苏轻没有睡着,未知环境中,他的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尽管胡不归手心传来的体温还让他稍微好受些,但旁边有真么多陌生的呼吸和心跳,他也很难合上眼,只能度日如年地干坐在那里挨着时间。

不知熬了多久,车子才停了下来,一听见有人说:“大家可以下车活动一下,并且把眼罩摘下来了”这句话,他就迫不及待地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罩,大大地松了口气。

胡不归也拉下面罩,偏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问:“现在没事了?”

苏轻闭了闭眼:“又活过来了。”然后他松开胡不归的手,感觉两人手心相贴的部分微微有些汗意,就在胡不归耳边压低了声音说,“胡队这么体贴,你看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胡不归一僵,还没来得及回答,苏轻就轻笑一声,推醒旁边睡得有些迷糊的薛小璐和陆青柏,下了车。

此时日头已经偏西了,ST培训班地车也不知道把他们拉到了哪里,放眼望去,四下全是山,眼前只有一条石子堆成的小路,再往前愈加窄了,车恐怕是过不去了。苏轻以前听说过军队里会让当兵的背着负重跑盘山路,没想到自己也赶上了一回,可目光一扫,转到几个人脚上穿的鞋上,才觉得不对——没有说体能锻炼还叫人穿便装的,他们这一帮人皮鞋帆布鞋穿什么的都有,薛小璐脚上那双还是高跟鞋。

正在疑惑,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吆喝声,苏轻眯起眼睛望去,看见了一辆老人,正赶着一辆牛车往这边走来。

他就瞪大了眼睛——在这个科技席卷全球的时代,他有生之年还是第一回看见动物拉的车,一瞬间觉着自己是穿越了。常逗推推眼镜,目瞪口呆地说:“口、口蹄动物!”

陆青柏盯着拉车的牛屁股后面大模大样留下的一路牛粪,脸上的肌肉开始出现不自然的扭曲。

两个驾车带他们来的军官“啪”地立正行了个军礼:“报告胡队,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为期一周的培训完成以后,我们会等在这里负责送大家回去。”

牛车已经轱辘轱辘地已经停在他们面前了,拉车的牛“哞——”地叫了一声,等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离它最近的秦落大眼瞪小眼,薛小璐忍不住指着它问:“我们是要坐这个走么?”

答案是肯定的,五分钟以后,归零队的几位核心成员就各自带着诡异的表情坐上了牛车,听着赶车的老人家嘴里的吆喝声,左摇右晃地在一片轱辘轱辘声里上了路。

赶车的老人“嘿”一声,扯起嗓子,荒腔走板地唱起一首乡土气息颇浓地山歌:“赶着大车把山上啊——咿嘿呦!日头要把人烤焦啊——咿嘿呦!老牛老牛快快走啊——咿嘿呦!去到我那丈人家啊——咿嘿呦!俺家媳妇像朵花啊——咿嘿呦!丈人嫌我穷哗哗啊——咿嘿呦!拉上一车大山芋啊——咿嘿呦!滚滚溜圆金灿灿啊……”

坐在后面的一车滚滚溜圆金灿灿的大山芋各个面色古怪。

苏轻就爬到前边,拍了拍大爷的肩膀,打断了他的即兴演唱:“大叔,大叔!”

大爷眉开眼笑地转过头来看着他,坐在前边的秦落自动给这位御用外交人员让了个位子,苏轻就一屁股坐下来,开始问:“大叔,你也是ST培训班的?”

大爷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可不是你们那‘梯子’培训班的,我就是他们雇来接人的。”

苏轻问:“总共有多少人来啊?”

大叔噎了一下,摆摆手:“哟,这个事情说不得,说不得,你也是解放军吧?解放军有纪律的,我也有纪律的,不能乱说。”

苏轻“哦”了一声,回过头看了胡不归一眼,胡不归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套话——严格来说归零队从军方脱离出来很久了,才不管他们纪律不纪律。

苏轻继续问:“大叔,每次都是你一个人来接啊?”

老人“啊”了一声,颇为自得地说:“可不是嘛,我是老把式嘛,赶车赶得稳嘛!”

话音还没落,整个牛车就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秦落一头撞上陆青柏的背,陆青柏为了保持平衡一抬胳膊,一下扫上方修的下巴。

苏轻干笑一声,抓住牛车边缘的木头,战战兢兢地问:“那……接人有钱拿吗?”

大爷笑呵呵地说:“给解放军接人,没钱我也干啊——不过还是有点补助的,来回一趟这个数咧。”

他伸出四根指头,苏轻故意问:“四十?”

大爷“哎”一声,压低声音显摆说:“接送一趟四百多嘞,到了地方还管饭。”

苏轻眼珠转了转,东拉西扯地开始跟他扯家常,他那张骗死人不偿命的嘴里“大叔长大叔短”,人家爱听什么他说什么,把赶车的老人逗得合不拢嘴,没一会功夫,就把家住哪里,有几亩地几口人,有几个闺女,都嫁没嫁人全给交代了,还上下打量了苏轻一番:“小伙子,有对象了吗?我家二丫头跟你差不多的年纪嘛……”

胡不归在后面重重地干咳一声,苏轻赶紧打断他,问:“您家里经济情况好不好?”

“好,怎么不好呢!”大爷的思维模式还在挑女婿里,顺着他的话音就往下走,什么每年哪个孩子在外面寄回来多少钱,种地能有多少钱,赶车多少钱,最后还颇为得意洋洋地补充说,“不说别的,每年光拉车接送你们,就有两三千块哪。”

苏轻对胡不归点点头——每年来ST培训班的大概也就是四到六个团队,全中国那么多军区军种,哪怕培训班基地不止这么一个,看来有这个殊荣的也不多了。

胡不归心里另有算计,熊将军临走的时候撂下一句“磨刀不误砍柴工”,是暗示什么呢?

归零队核心成员确实有一些动荡,但是也还没有到不可协调的地步,熊将军又为什么这么急吼吼地把他们发配过来呢?

是有什么大柴要砍?

许如崇警告过他的那些话陡然冒了出来,胡不归皱皱眉,感觉到一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在苏轻和赶车的大爷东拉西扯了一个多小时以后,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ST培训基地,此时天已经黑了,里面有人来接待他们,草草吃了东西休整了一下以后,他们被告知,培训从这天就正式开始了,而培训的第一个内容,居然是睡觉。

除了两位女队员受到优待——给她们俩拉了个帘子,开了个还没有鸡窝大的单间以外,其他人统统对着一张大通铺面面相觑。

好半晌,陆青柏才说:“我……我有种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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