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门,屠图图就扑进了苏轻怀里,尽管他已经十多岁了,苏轻仍然能毫不费力地把他抛起来:“给爷爷捣乱没有?”

“怎么会呢?”屠图图腆着脸说,“朕最识大体了。”

被拍了一下屁股。

苏承德惊讶地发现,苏轻还带了个人回来,等胡不归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进来,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地时候,他才又略微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看着已经毫无形象地和屠图图打闹在一起的苏轻,心想,这小兔崽子什么时候能带个姑娘回来呢?

怎么他妈每次弄回来的都是大老爷们儿?

苏轻眼睛一瞟就知道他老爸在纠结什么,干咳一声,站起来哥俩好的勾住胡不归的肩膀,介绍说:“那老头是我爸,爸,这是我们老大。”

胡不归说:“伯父好,我叫胡不归。”

“哦!”上司啊?上司还好,苏承德立刻露出一个笑容,“胡队嘛,我听说过,别客气,快坐快坐。”

胡不归笔杆条直的坐下来,苏轻就嬉皮笑脸地说:“外面雪太大了,我车没开回来,叫胡队送了一程,总部太远,就让他过来住一宿。”

苏承德赶紧表示热烈欢迎。

屠图图跟着凑趣:“爷爷,胡老大是大英雄呀。”

不动如山的胡队他竟然脸红了。

“那是那是。”苏轻说,“爸,今天晚上咱可以开门睡,有他在,能辟邪。”

“去你的!会说人话不会?不会说闭嘴!”苏承德骂儿子绝不给好脸色,然后他转向胡不归的时候,一张板着的夜叉脸就立刻又笑靥如菊花了,“胡队别拘谨,把这当成自己家就可以了,我们家兔崽子在外面没少给你添麻烦吧?”

“苏轻挺好的。”胡不归说,然后他扫了苏轻一眼,又补充,“就是有时候有点不守纪律。”

“什么?不守纪律?!”苏承德火冒三丈地往苏轻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呵斥他,“当军人怎么能不守纪律呢?服从命令是天职,天职你懂不懂?”

苏轻抿着嘴,表示自己不言声。

苏承德就和胡不归面对面地坐着,苏轻占一个沙发角,低着头玩手机,屠图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胡将军和苏爷爷成功地扮演了一次“学生调皮捣蛋,老师家访来告状”的情景剧,第一次看见摄政王这个恶霸如此憋屈,心花怒放得快要忘了自己姓什么了。

然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听见了最经典的一句,苏承德很豪迈地对胡不归说:“我这个儿子,他小时候我忙,一个人带他没来得及好好管教,保姆也就知道惯着,长到现在,特别不像样,他要是不老实,你就直接教训他,打两巴掌踹两脚都没事的。”

胡不归表情有点诡异地看了苏轻一眼,苏轻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从热火朝天的切水果里把脑袋拔出来,呲牙咧嘴地做了个鬼脸,胡不归于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苏承德觉得自己有些神经过敏,他忽然觉得,自己这败家儿子和这位胡队长有点……眉来眼去,于是心惊胆战起来。

这么一怀疑,再加上苏轻的前科,苏承德就留了心,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比如他发现胡不归和苏轻之间的言语交流虽然不多,却有种特别的默契,基本上一个眼神,一个别人都注意不到的非常小的手势,就能当成是他们俩的交谈了——当然,这也没什么,苏承德安慰自己,人家是战友,一起扛枪玩命的,没一点默契怎么可以?

可是为什么说句话要离那么近?苏轻你有什么话不能光明正大地说?嘴都贴到人家耳朵上了好不好!还笑!还笑得那么暧昧!

然后在这俩人进厨房帮忙端菜的时候,苏承德清清楚楚地看见苏轻的手指不小心被倾斜出来的菜汤沾了一点,胡不归帮他擦……这战友关系不错,可是要擦就好好擦嘛,厨房餐厅那么多手巾餐巾纸不用,他居然是用舌头舔干净的!

苏承德看见苏轻有些心虚地抬起头往这边看了一眼,立刻假装数碗筷没看见,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变成了一个大茶壶,噗嗤噗嗤地从脑袋顶上往外冒白烟。

他这儿子不铺张了、不浪费了、吃饭不数米粒了、不再不学无术了,如今这样浪子回头似的,以一种脱胎换骨的新形象出现在他面前,苏承德本来觉得人世间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圆满的事了。

可他偏偏大大小小的毛病都改了,唯独剩下这个……最让苏承德难以接受的没改!

于是“家访淘气学生”的气氛开始向着某种尴尬的境地一路小跑,一直到晚上,苏承德都显得心不在焉,表面上装得像个挺合格的主人,可他的目光就是忍不住偷偷地在苏轻和胡不归之间转来转去,在别人没看见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会纠结一会释然,仿佛正弦函数一样起伏不定,并且无限趋向于没完没了。

屠图图的好日子在摄政王光荣回归之后就不幸没有了,往常还能把太上皇推出来当靶子,可现在太上皇虽然拿腔拿调得挺像那么回事,内里却忙着魂不守舍,没空和他儿子讨论孩子的教育问题,所以陛下就被赶回屋里写作业去了。

客厅里的电视哇啦哇啦地开着,新闻之后开始演电视剧,坐在沙发上的仨人一人一个心思,谁都没看进去,忽然,胡不归轻轻地开口说:“正好今天苏轻回家,他个人资料和家庭背景还需要完善一下,有些地方苏伯父帮忙看看,给他顺便填了吧,以后省事。”

苏承德回过神来,点了点头,从茶几下面摸出一根笔来。

苏轻也不知道胡不归打的什么主意,就看见胡不归从一边的包里摸出了一大堆文件,厚厚的一打,说是让填一张表,结果摆了一桌子也没找到那张表,胡不归用一个夹子也不知道夹了多少东西,苏轻忍不住上手帮他整了一下,心想他是个挺整洁挺细心的人,怎么会把这东西弄得这样乱七八糟?

胡不归却避开了他的手:“没事,最近好多东西重新建档,有点乱,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他这么一躲,夹子没夹好,几张纸就飘了出来,刚好飘到了苏承德脚底下。

苏承德自然而然地弯下腰帮他捡起来,一看,掉的还不是一个人的东西,有写好的表,有没填的表,还有贴了照片的,然后他翻到了最后一张纸,就愣住了。

它是一张遗书,手写,署名是苏轻。

苏轻一眼瞥见,立刻觉得不对,迅雷不及掩耳地就给重新拿了回来,草草夹起来,瞪了胡不归一眼,心里就隐隐约约地知道这闷骚货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苏承德受的打击太大,还没反应过来就炸毛了,立刻横眉立目:“你抢什么?拿过来,给我看看!”

“别别,这玩意看着多不吉利,我说爸,您可千万别当真,总部里人手一份,是惯例,没什么意义,是吧胡队?”苏轻用膝盖碰了胡不归一下,这句话其实是真的。

胡不归也点头表示同意,可他点头的时候却不抬头看人,分明一副“在家属面前不好说出真相,随便糊弄过去省得别人担心”的模样。苏轻就在桌子底下使劲踩了他一脚,心想这都谁教的,士别三日刮目都他妈看不明白了。

胡不归面无表情地受了这一脚,然后翻出需要苏承德帮着填的部分,以一种风卷残云的速度,把桌上一大堆乱七八糟都收拾好了,仿佛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一样。

苏承德于是就更恍惚了。晚上让胡不归住进了客房,他洗漱好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眼,就好像能看见苏轻那一行有点潦草的“如果真有不幸,请代为照顾老父,他这辈子有这么个不孝子不容易,多谢”似的。

许是上了年纪,苏承德早就没有了年轻时候那股子能冷下心肠的能耐了,心里酸得一塌糊涂,难受得几乎都要哭了。

他就坐起来,拧开台灯,从床头柜上拿起相框,看着上面的一家三口,那时候苏轻还是个拽兮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苏承德佝偻着腰坐在床边上,眼泪就真的落在了相框上,正好打在了笑容定格的女人脸上。

“碧君啊,我跟你说,儿子回来了。”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把镜框上的泪水擦去,感觉永远年轻的女人的目光穿过透明的相框,一直射到了他心里一样,她就坐在他身边,像很多年前那样,言语不多,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我怎么办呢?孩子他妈,你说我怎么办呢?”

苏承德在床头灯昏暗的灯光下坐了不知有多久,才擦了把脸,站起来,到卧室连着的卫生间里对着镜子,挺直了腰板,给自己整理出一个严肃的表情来,然后悄悄走出房间,敲响了客房的门。

第二天苏轻早晨一起来,就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苏承德看着自己的表情更纠结了,他有些心惊胆战地想,不会是老胡昨天晚上跟他说了什么吧?苏轻开始有些后悔起自己一时心软带胡不归回家的这个决定,感觉它可真是个馊主意。

就在他们吃了早饭准备离开的时候,在苏家大门口,胡不归明目张胆地拉过衣帽架上的围巾,在老爷子眼皮底下,细心地给他系在脖子上,还拢了拢他的外衣。苏轻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一大步,像东窗事发一样地转过头去看苏承德,却发现老头子只是脸色黑了黑,就若无其事地送他们出去了。

直到坐到了车上,苏轻还是没能反应过来,忍不住问:“这个……老头他是……”

“哦,”胡不归非常轻描淡写地说,“昨天晚上你睡了,我跟他聊了聊。”

天不怕地不怕的苏轻的表情充分告诉胡不归,他受到了惊吓。

“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胡不归在镜子里看了他一眼,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忽然生出某种诡异的成就感。

“没什么,他是你爸,别的都是虚的,你好好的,就是他最大的愿望。”胡不归说,“我只是让他相信,我这个人还比较靠谱,勉强能达到要求,满足他这个最大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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