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太夫人沈氏离世,英国公府办起了白事。

英国公魏承霖怔怔地坐在太师椅上, 垂着眼帘也不知在想什么, 一旁的侍从也不敢打扰, 远远地避到一旁。

“国公爷,春柳姑姑,在太夫人灵前一头碰死了!”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进来,魏承霖皱眉不悦,正想喝斥,一名年约十六七岁的小厮便禀道。

他脸上一僵,薄唇抿了抿,随即淡淡地道:“死了便死了,念在她侍候母亲多年的份上,好生安葬了吧!”

此等刁奴, 若非她们一直在母亲身边煽风点火,母亲何至于会那般处处针对阿莞!

来人不敢多话,恭敬领命而去。

“国公爷,晋宁侯夫人上门吊唁!”

“康郡王妃上门吊唁!”

“徐尚书夫人上门吊唁!”

“理国公太夫人上门吊唁!”

……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陆陆续续有宾客上门,传话的下人来了一个又一个, 也让魏承霖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来的烦躁。

“此等事不必再回我,让人跟孙嬷嬷说便是了。”

“国公爷,这恐怕不大妥当,来的可全是诰命夫人, 孙嬷嬷虽然得脸,但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府里下人,只怕还得请夫人出面。”刚好进门来的执墨听到他此话,沉声劝道。

魏承霖揉揉额角,也知道自己此番话不妥当,哪户人家会有让下人出面招呼贵客之理。

“着人去请夫人吧!让孙嬷嬷陪着夫人便是。”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因宾客太多,孙嬷嬷又要管着内宅之事,着实无暇分得出身来陪着周莞宁见客。

而周莞宁向来不曾理事,何曾有应对处理的经验?加上身边又没有孙嬷嬷提点,更是如坠云里雾里,除了还能得体地在厅里陪客,其余诸事又哪里管得来。

而魏承霖这边的事更不少,纵然有得力的管事,可内外诸事都要他这个主子定夺,如何顾得及。一时之间,素来井然有序的国公府渐渐显出乱势。

一会儿是这边缺了茶盅,一会儿是那边厅里的宾客没有主人作陪,下人们寻不着管事的孙嬷嬷,唯有硬着头皮来寻魏承霖,愈发让魏承霖烦不胜烦。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压下心中恼怒:“寻个人到十八胡同请三老夫人……罢了罢了,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

便是分了家,只终究仍是长辈,况且如今又是有求于人,再怎么说也得由他亲自去请才是。

“论理,既然分了家,咱们便是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再者,你们府里又不是没有女主子,再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一个隔房的婶婶出面理事。”得知他的来意后,杨氏淡淡地道。

“自母亲过世后,您侄媳妇她身子便一直不大好,如今也不过是勉强打起精神招呼着客人,却是再分不出身来掌理其他诸事。”魏承霖将姿势摆得略低,解释道。

杨氏本是打算继续为难为难他,以出一出当年被赶出府的那口恶气,却在看到魏承钊冲自己摇头时改变了主意,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有些不甘:“我这是看在你过世了的母亲份上,若是其他人,我才不会多事!”

“多谢三婶!”魏承霖松了口气。不管怎样,能请得杨氏出面,也算是解了他不少压力。

“二弟。”这时的他也发现一旁的魏承钊,主动招呼道。

魏承钊客气而疏离地唤了声大哥,再无话。

杨氏出面,很快便将渐渐混乱的国公府理顺了,也让魏承霖减轻了不少压力。

也是到了此刻,他才发现,纵然他本事再大,里里外外一把抓,可总也有他不方便力不从心的时候。

当宾客渐渐散去,他望望到处挂着白布的府邸,眼神有几分茫然。

双腿像是不听使唤一般,缓缓地往灵堂方向走去,那里躺着他已经过世了的母亲。

他的眼神有几分空洞,心里也觉得空落落的。

自幼便被教养祖父膝下,身边事又是大伯母掌理着,他与生母的关系着实算不上亲近。

他性子淡泊,习惯与人保持距离,每每看着他的母亲一次又一次地亲近自己时,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可看着她眼中那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他又觉得有点心酸。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母子间的关系越来越远了呢?

“二嫂,咱们妯娌仨斗了一辈子,你也憋屈了一辈子,临老却折在自己亲儿子手上,你说,这冤不冤?”

正想迈入灵堂,忽听里面传出杨氏的说话声,他怔了怔,下意识地收回双腿,避到门外,听着里面的人继续道。

“二嫂,如今我方知,你们都输了,你们嫡系的都输了!大嫂为那爵位争了一辈子,最终却是一无所有,甚至还连累了自己的儿子。”

“你呢?瞧着风光无限的国公太夫人,夫死女丧,亲儿不亲,最终凄凉地死在家庙里。”

“你说,你们是不是都输了?”

心口像是被重物一下又一下地锤打着,魏承霖脸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垫。

“二嫂,这杯我敬你,黄泉路上多保重,若有来世,不如生在寻常百姓家,好歹也能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魏承霖只觉得脖子像是被人死死的掐着,痛苦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紧紧地揪着胸口,像是落水垂死之人想要抓住唯一的救生木头。

杨氏的话,毫不留情地一鞭鞭往他心口上抽,他想要说些什么大声反驳,却发现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来接杨氏回府的魏承钊察觉他的异样,脸色有几分迟疑,似乎想要上前询问几句,可视线触及他身上的缟素,那些话便一下子咽了回去。

“母亲,该回去了!”他淡漠地转过脸去,迈步进了灵堂,朝着灵前的杨氏道。

杨氏点点头,扶着他的手站了起来,迈过门槛便发现门外惨白着一张脸的魏承霖,视若无睹地从他身边走过。

“三婶……”魏承霖艰难地唤住她。

“你不必担心,我既答应了你,必不会半途撒手不干,只我一个寻常老妇人,住不来你这高门大户,每日还是回自己家,次日一早再过来吧!”杨氏神色淡淡,打断了他欲说之话。

魏承霖想说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可那对母子却根本无心再与他多话,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很快便消失在他视线里。

他怔怔地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良久,缓缓地转身,抬起恍若千斤重的双腿,迈过门槛。

灵堂上一片肃然,白绫飘飘,烛光跳动着,也映出正中央的棺木。

那种像是被人掐住喉咙的感觉又再度出现,他颤抖着走到棺木旁,半晌,伸出手去,像是想要推开上面的盖子,可最后却是将手搭在了上面。

“……母亲。”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沙哑的低喃从他口中逸出。

回应他的,只有白绫飘动时发出的噗噗之声。

“国公爷,夫人正寻您呢!”有侍女走了进来,迟疑着禀报。

他阖着眼眸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沉声问:“守灵之人呢?”

“本来一直是春柳姑姑守灵的,春柳姑姑不在后,这人便……”

“难不成竟没有安排人前来守灵?!”魏承霖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国公爷息怒,三老夫人已经专门安排了人守灵举哀,只是人手不够,有几位被调去前厅帮忙迎客了。”

“荒唐!”怕惊扰了逝者之灵,魏承霖压抑着满腹的怒气,“立刻让负责守灵举哀之人过来,不,不必了,将他们各打二十板子,革去两月米粮,另传我的话,着在福宁院正房侍候之人守灵,别的差事不准再分派给她们!”

“还愣着做什么?!立即前去安排!”见她还呆呆站着不动,魏承霖低喝一声。

那侍女吓得一个激零,可还是硬着头皮问:“那夫人那里……”

“出去!”魏承霖直接转过头去,撩起袍角跪在了蒲团上。

“国公爷呢?”久等不见魏承霖归来,周莞宁望眼欲穿。

“国公爷在守灵,怕是要再等一会儿。”刚听了小丫头回禀的流霜皱着眉进来,轻声禀道。

“守灵么……流霜,你说他是不是在怪我?”周莞宁轻靠着椅背,许久之后,才轻声问。

“夫人多虑了,国公爷待你的心意如何,难不成还用别人说么?他又怎会怪你?只是太夫人毕竟是他的生身之母,如今这一去,身为人子,哪里会不难过。”流霜安慰道。

周莞宁低低地叹了口气。

可是,这一晚,她一直没有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

到了下葬那日,魏承霖满身缟素,看着棺木一点一点地被掩埋,他的瞳孔缩了缩,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可喉咙却堵得厉害。

“如此也好,他们夫妻阴阳相隔数十年,如今可总算是团聚了。”杨氏喃喃地道。

魏承钊扶着她,直到看着新坟立起,不知不觉,仿佛看到远处的白雾中,一个面容慈爱又有几分熟悉的男子忽隐忽现,而后缓缓地朝着一名同样有着熟悉面容的女子伸出手去,两手交握间,白雾更浓,青山隐隐。

“二伯父来接二伯母了。”他忽地道。

“二伯父若真的有灵,应该把那个不忠不孝的东西……”魏承越啐了一口,话在看到魏承霖望过来的眼神时便咽了回去。

像是恼自己的怂包,他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直把它踢飞出数丈之远。

“回去吧!”杨氏仿佛没有听到儿子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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