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丑事
自打妙手回春的太子妃替贤妃娘娘治好了头风,她一直身体康健, 最多染个风寒意思意思, 也不敢再劳儿子媳妇大驾。
然而便宜病的余威尚在,两人听见黄门禀报, 不自觉地露出狐疑之色。
贤妃娘娘的便宜病如雷贯耳, 那小黄门自然也知晓,无奈道“确是心疾,今日陶奉御不当值, 皇后娘娘特地遣人去陶府请他入宫为贤妃娘娘诊治。”
一听此话,尉迟越的神色方才焦急起来“赶紧备驾。”
虽说生母不着调, 但毕竟血脉相连, 得知她真的犯了急病, 说不担心也是假的。
他看向沈宜秋,目光有些迟疑, 他们姑媳关系不好他一清二楚,生母这人欺软怕硬,这辈子还罢了, 上一世小丸忍气吞声,她可没少给她气受。
沈宜秋却道“我随殿下一起去。”
她两辈子都不曾听闻贤妃有心疾,可张皇后既然都遣人去请陶奉御了, 这病自然假不了。
贤妃为何突发心疾, 她倒是有些好奇。
何况毕竟是太子生母, 装病可以不理睬, 真病却是不能不探望的。
好在她本就穿了见客的衣衫, 也不用回去更衣梳妆。
片刻后车马备好,两人便即登车,向蓬莱宫疾驰而去。
到得飞霜殿,两人还未进门,便听见寝殿中传来郭贤妃高亢的哭声。
不是以往那种惹人怜爱、梨花带雨的饮泣,却是如丧考妣、撕心裂肺的嚎啕。
尉迟越听到生母哭得中气十足,心下稍安,看来这心疾是没有大碍了。
黄门进去通禀,里面的哭声渐渐止住。
尉迟越和沈宜秋走进寝殿,只见郭贤妃床边旁边围着一群宫人黄门,陶奉御站在一边。
床上纱帐半掩,贤妃娘娘靠在床头,一手捂着脸。
她一向格外爱俏,不施粉黛绝不见人,如今却蓬着头,脸上的桃花妆被眼泪冲得沟沟壑壑,花成了一片。
一双水杏眼更是肿成了胡桃,只剩一条细缝。
不等尉迟越和沈宜秋上前行礼,贤妃凄婉地唤道“三郎,阿娘差点就死了……”
尉迟越道“母妃切莫作此不祥语。怎的突然犯起心疾?”
郭贤妃说不出话来,嘴一瘪,眼泪哗哗地往下流。
陶奉御适时道“娘娘今日突犯厥心痛,好在及时服了栝楼汤,方才仆又替娘娘行了针,已无大碍。不过此症不可轻忽,娘娘还需好好将养,最要紧是放宽心。”
郭贤妃呜咽了一声,含糊道“叫我怎么宽心……”
尉迟越无可奈何,对陶奉御作了个揖“有劳陶奉御从府中赶来。”
陶奉御道“殿下言重,仆奉皇后娘娘之命为贤妃娘娘诊治,是分所应当。仆将药方与脉案留下,就不叨扰娘娘歇息了。”
说罢便向太子、太子妃和贤妃几人告辞。
待陶奉御退出去,尉迟越又屏退了宫人和黄门,这才问道“母妃,究竟出了何事?”
郭贤妃看了一眼儿媳,有些欲言又止。
但儿子不发话,她也不好叫儿媳出去,只是噙着泪直摇头“你就别问了……”
沈宜秋便借口有事去趟甘露殿,辞出了飞霜殿。
待她走后,殿中只剩下儿子和她两人,郭贤妃这才放下捂着脸颊的手。
尉迟越这才发现,生母脸上赫然是一个红红的掌印,半边脸坟起老高。
他不由骇然“这是怎么回事?”
他虽这么问,心里已经隐隐明白。
在这宫里,能打郭贤妃的只有帝后两人,张皇后可不是这般不讲道理、磋磨妾室的主母。
而生母虽爱暗中与张皇后较劲,明面上是不敢去得罪她的。
那就只能是皇帝打的。可贤妃向来得宠,又诞育了两个皇子,便是闹闹别扭,也没有上手打脸的道理。
尉迟越蹙了蹙眉“是圣人?”
郭贤妃点点头,又抽噎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太子叫她哭得脑仁疼,捏了捏眉心“母妃你好好说,究竟出了什么事?”
郭贤妃终于忍不住“嗷”一声嚎啕起来“还不是何婉蕙那头白眼狼,枉我这么多年把她当成亲女儿……”
尉迟越一怔“何家表妹怎么了?”
郭贤妃止住了哭,眼里简直要冒出火来,咬牙切齿道“还表妹,人家都成你庶母啦!”
这话宛如一个响雷在尉迟越耳边炸开,他半晌方才明白过来,也不知道是惊骇居多还是愤怒居多。
他皱起眉头,良久方道“其中可有误会?”
贤妃嗤笑了一声“误会?我方才找过去时,她还躺在御床上下不来呢!”
尉迟越想到那情形,头皮一阵发麻,身上不知起了几层鸡皮疙瘩,恶心得双耳嗡鸣,几欲昏厥。
他知道他阿耶荒唐,但如此荒唐还是始料未及。
他虽不想娶何婉蕙,但打小的情分不能抹煞,对表妹的遭遇很是愤慨,沉下脸道“圣人也太过了,我去劝谏一二。”
“你还道那小狐魅是被强迫的?”贤妃冷哼了一声,对屏风外喊道“春藤,你进来!”
片刻后,一个小黄门拄着根竹竿,一瘸一拐地拐进来,向尉迟越行礼“奴拜见殿下……”
贤妃没好气地道“你来告诉殿下,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小黄门脸颊高高肿起,显是叫主人狠狠责罚了一顿,此时说话还不太利索,大着舌头道“启……启禀殿下,今……今早奴……奴奉娘娘之命,送……送何家娘子……”
贤妃一个眼刀子扔过来,小黄门吓得一哆嗦“何……何家狐魅,奴奉命送她出宫,行至右藏库附近,何……狐魅忽然说要去看太液池的莲花,奴便在车旁候着,候……候了半日也不见她回来,奴心里着慌,便去园子里打听,才知道原来那狐……狐魅在池边弹琵琶,圣人那会儿在麟德殿,听见琵琶声就下了楼……”
他抚了抚肿成半透明的脸颊,噙着泪道“一来二去,不知怎么的入了港,圣人就把那狐魅带回仙居殿去了……”
尉迟越听他言语粗俗,眉头拧得更紧了。
贤妃挥苍蝇似地挥挥手“退下吧!”
转头对儿子道“三郎,你要不信,再去传园子里的黄门、宫人问问。”
尉迟越这会儿是不信也得信,这些细节小黄门不敢胡编乱造。
何婉蕙出宫不用经过御苑,提出要去看莲花已经十分蹊跷,何况还带着琵琶去赏花,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
他知道这表妹一向有几分爱慕虚荣,但他上辈子只当是女子的一点小心思,觉得无伤大雅,便一笑置之。
他做梦也想不到,她竟会做出这等事来。
贤妃越想越气苦,眼睛里又涌出泪来“你阿耶这么多年何尝动过我一根指头?如今倒好,为了那狐魅,多年情分也不顾了,竟打得我这样狠!他还将你阿娘踹翻在地……”
一边说一边将高高的中衣领子往下扯了寸许,给儿子看脖子上的指痕“还想掐死我!”
虽说是她想掐死何婉蕙在先,不过这就不必让儿子知晓了。
贤妃肤色白,那指痕触目惊心,尉迟越见生母如此,甚是不落忍,想起表妹,太阳穴便突突地跳。
他两世为人,就没遇上过这么糟心的事。
就在这时,有黄门禀道“启禀殿下,娘娘,五皇子殿下来了。”
不等尉迟越说什么,贤妃已经凄凄切切地唤起来“五郎,五郎,你阿娘要被磋磨死了……”
尉迟越捏了捏眉心“五郎还小,这些事不宜同他说。”
郭贤妃道“我不说,他难道就不知道?阖宫都传遍了,你阿娘还是从德妃那儿听来的呢!”
想起德妃巴巴地赶过来,含沙射影、夹枪带棍地奚落她,贤妃哭得差点昏厥。
太子一想,也是这个道理,皇帝和何婉蕙也没避着人,这事是瞒不住的。
尉迟渊已经快步走了进来,向太子和贤妃行礼,然后问道“阿娘的心疾无碍吧?”
郭贤妃拉住小儿子的手“五郎,若不是有你和你阿兄,阿娘早不苟活了,死了倒还清净!”
尉迟渊的脸色也是冷冷的“阿娘别说丧气话。”
他在入宫的路上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了——皆因太子殿下严正,没人敢去东宫嚼舌根,故而尉迟五郎的消息还比兄长灵通些。
他虽日常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自家摊上这么大的丑事,也没什么看戏的兴致,只觉腻味得很,与兄长对视一眼,两人都深深叹了口气,这叫什么事!
尉迟越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幼时单纯善良的小表妹,长大后会变成这样?
贤妃看儿子神色,便知他还在为何婉蕙惋惜,冷哼了一声道“她那阿娘那老狐魅便不是好东西,从你养在皇后娘娘宫里时便起了歪心思,一心要那小狐魅攀龙附凤。”
她顿了顿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得天花那阵子,那小狐魅见天地往你殿中跑?”
尉迟越一怔,他幼时嫌女儿家麻烦,与何家表妹也算不上亲近,是得天花那段时日的陪伴,才让两人亲近起来的,莫非这其中还有猫腻?
贤妃道“就是那老狐魅出的主意!那小狐魅五岁上便出过花子,她知道不会再得,这才放心大胆地撺掇她去陪你,那小狐魅起先打死也不肯呢……”
她捏着嗓子学何九娘幼时的声气“说‘阿蕙怕,表兄好骇人,阿蕙不要满脸麻子’,老狐魅好说歹说,告诉她出过一次便不会再得,她这才大着胆子去的……”
尉迟越蹙起眉,他记得那时生母和姨母发现表妹在他殿中,吓得手足无措,连忙将她抱出去,一边喊宫人去请医官,若非他们如此作态,他也不会以为何婉蕙不曾得过。
后来何婉蕙入宫,他们说起往事,何婉蕙也告诉他自己不曾得过。
生母虽然使劲将自己摘出去,但这件事又怎会没她的份?
昨日因,今日果,何婉蕙长成这样,她父母和贤妃这个姨母真可谓“功不可没”。
要说无辜,当属年幼时的何婉蕙最无辜,自小便被大人们撺掇着去欺骗,去攀附,如今做出这样的事,也不足为怪了。
尉迟越沉着脸站起身“母妃好生将养,儿子前朝还有些事,先告退了,改日再来探望母后。”
贤妃以为儿子得知真相会与她同仇敌忾,不想他却要走,忙坐起身,用帕子拭了拭眼睛“三郎这便要走?那狐魅的事……”
可尉迟越却没理会她,一言不发地往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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