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还从未见过首辅如此慌了神的模样,他追上来提醒,徐孟州才想起来,日常随身带着压制毒性的药物。

男人略微有些发颤的手,将赤色药丸塞进盛长乐乌黑的唇瓣之间,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吞下。

随后徐孟州大掌捧着她已经冰凉的脸蛋,贴在她耳边,喘着粗气说道:“昭昭,坚持住,夫君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徐孟州用外衫裹着少女无力的身子,一路抱着她出云雀楼后门,翻身就跃上备好的快马,策马飞奔而去,人命关天,也顾不得在闹市横冲直撞,径直回了宁国公府。

因为宁国公长年怪病缠身,反反复复,所以国公府养的门客里就有一名号称赛华佗的神医秦艽,本是徐孟州请回来专为宁国公治病的。

徐孟州带着盛长乐回府的时候,秦艽正好收到消息匆匆赶来。

众人进屋,徐孟州匆忙将盛长乐放在床上侧躺。

情况危急,秦艽屏息凝神,眉头紧皱,只隔着一层丝帕,将手指搭在盛长乐手腕上替她把脉。

诊脉之时,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徐孟州负手立在床边,表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可心下早已心急如焚,一想到她可能会死,他实在无法接受。

他久久看着盛长乐,只见原本少女绝美的脸已经是面目全非,脸上笼罩着一层氤氲,整个人死气沉沉,气若悬丝,好似随时都可能会断气,他的心也随着她的呼吸一直悬在半空。

秦艽把完脉,差不多情况已经了解,先写下药方让人立即去抓药,而后叫身边一名女药童,按照他的嘱咐替盛长乐针灸排毒。

女药童在婢女的帮助下针灸时候,秦艽去门外回避等候,徐孟州也快步追上去询问,“怎么样?”

秦艽还皱着眉,道:“是暗杀常用的一种蛇毒,从血脉进入,一炷香时间就可致命,不过还好是遇上秦某,刚好研制出解毒之法,加之六爷及时给夫人服了秦某的药压住毒性,尚未气血攻心。

“秦某已经让徒弟为夫人针灸,排除毒血,再用上几服药,便能转危为安,今后只需按照秦某的方法清除体内余毒,很快就能痊愈,六爷大可放心。”

徐孟州还有些不放心,询问,“你确定没有性命之忧?”

秦艽很确定的点头,“夫人若有不测,秦某愿提头来见。”

听他敢以性命保证,徐孟州只得暂且相信下来。

待到针灸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别看只是那么一小点伤口,盛长乐足足吐出一大碗黑血来。

吐完之后,脸上黑气散去,再饮下煎好的一副药,她脸色这才恢复了一大半。

看她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危为安,徐孟州才总算放下了心里悬着的巨石,长吁一口气,早已经内衫都被冷汗给浸透了。

他坐在床边,由上而下,目光笼罩着她那张苍白如纸的脸蛋,指腹自她轻薄如蝉翼般的肌肤上划过,将耳边凌乱的碎发轻轻撩至耳后。

他喃喃自语的唤着她,“昭昭……”

回想起她帮他挡暗器的一瞬间,徐孟州还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她难道不应该巴不得他早点死,她就可以跟心上人双宿双栖了,为什么要替他挡这一下?

当时情形始料未及,就连阿东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只能出手去阻止那个刺客,那一瞬间的条件反射,根本不可能是装出来的。

她昏迷之前,还说“我们是不是扯平了”。

徐孟州当时第一反应就是,他们是扯平了,她奋不顾身替他挡这一下,再有什么仇什么怨都已经互不相欠了。

不过后来他才反应过来,她就算当真对他有所亏欠,那也是前世的事情,这辈子还什么都没发生,她何来扯平一说?

徐孟州眉头紧拧,面目沉凝,久久若有所思。

*

很快,盛长乐受伤的消息就传到了宫里,传进皇帝耳朵里。

皇帝当时听闻这消息,惊愕得拍案而起,“什么,昭昭替他挡了?”

程启如实说道:“据说郡主现在还身中剧毒,昏迷不醒……”

皇帝呼吸急促,厉声说道:“那还不让人给她把解药送过去!”

程启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陛下,不能送,送了解药,岂不是等同于不打自招,承认是陛下派去的人吗,到时候首辅怎能善罢甘休?”

皇帝想了想,焦急道:“昭昭性命要紧,承认就承认了吧,反正姓徐的也奈何不得朕,快去送!”

程启道:“现在就算送解药也来不及了……想来,这么久都没有听说郡主的死讯,可能是已经解毒也说不定,陛下不必送了。”

皇帝一想也有道理,只能派人前去宁国公府打听,盛长乐是否已经化险为夷。

次日,皇帝和靖安侯盛俨正在大殿之内密谈此事。

皇帝当时还稍微有些歉疚,“盛侯,朕不知道昭昭怎会在云雀楼,也不知下头的人怎么办事的,竟然误伤了昭昭……还好有惊无险,不然朕心里真过意不去。”

盛俨今日已经去了宁国公府一趟,不过盛长乐还没醒,谁知道这事竟然是皇帝搞出来的。

盛俨轻叹一声,也只好说道:“陛下切勿操之过急,几次三番派人刺杀,徐孟州也并非傻子,早晚会查出端倪。”

皇帝冷笑一声,“那让朕由着他徐家与卫王勾结么?”

本来皇帝是得到消息徐孟州跟卫王要谈和,想破坏他们的好事,这才派人过去捣乱的,加之最近好些计划都被徐孟州给各个击破了,他心里憋屈,想出一口气。

当然他并且亲自出马,下头都不知周转了几层,徐孟州肯定查不到他头上来的。

没想到会误伤了盛长乐。

不过说来也奇怪,盛长乐怎么会帮徐孟州挡了暗器,莫不是这么快就已经叛变了?

*

盛长乐仿佛陷入深渊,不知在黑暗混沌之中沉睡了多久,眼前前世今生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在眼前不停闪过。

她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见自己回到前世,回到上元节她跟徐孟州一起进宫那天晚上。

一开始,其实她并不知道李元璥想杀徐孟州,因为先前说好的只是跟谢家一样,夺权贬职,抄家流放。

她还以为,徐孟州再怎么也对大周朝做过不少贡献,朝中又有一大半他的死忠拥护他,估计就是把他发配边疆过苦日子,要是宽松一些,说不定只是贬到穷乡僻壤去做官,念在他对她这么好的份上,到时候还可以为他求求情。

她的认知里,徐孟州本来就是奸臣贼子,徐家一家子就没几个好东西,那种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她完全就是为民除害,所以没有多少犹豫。

一直到最后,李元璥下令射杀徐孟州的时候,盛长乐才猛然反应过来,李元璥竟然想要取徐孟州的性命。

可当时已经万箭齐发,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徐孟州的尸首都已经被带走了,只剩下地上一滩血迹。

她一个娇养着的妇人,根本不敢看那种血腥画面,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过去看一眼。

她也只能在心里不断安慰自己,她是被逼嫁入徐家的,五年来一直都迫切想摆脱徐家,一直都想摆脱徐孟州,现在终于如愿以偿,应该高兴才对,她是听从皇命,听从父命,徐孟州都是罪有应得,死了也怪不得她。

事情来得太快,去得也太快,徐孟州刚死,盛长乐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也随他而去。

死前的痛苦一直缠绕着盛长乐,让她即使重生了,也没有完全从噩梦之中走出来。

此番看见有刺客掏出暗器的时候,盛长乐知道是冲着徐孟州来的,想也没多想,就下意识的想护着他,不愿他再死在她面前。

想来她这次若是丢了性命,也算是把前世欠他的拿命还给他了。

盛长乐喉里久久带着一股血腥气息,整个人天旋地转的,不知多久,才朦朦胧胧睁开眼苏醒过来。

沉璧正守候在床边,发现她苏醒,激动得眼泪都涌了出来,连忙询问,“郡主,郡主你醒了,感觉如何?”

盛长乐面无血色,神情呆滞,目光涣散,余光扫了一眼屋内,发现自己正身处在宁国公府的新房里,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这是还活着么?

沉璧看她不说话,也顾不得其他,赶紧派人去通知首辅。

徐孟州还在大理寺牢房内,亲自出手,严刑逼供昨日的刺客。

此人昨日混进云雀楼,杀死一名酒楼伙计,伪装成他的模样给他们上菜行刺,本来在门口已经搜身检查过的,却还是被他藏的暗器钻了空子。

有人匆匆来报,说是夫人醒了。

徐孟州听闻,阴翳的目光顿时明亮了几分,抽出手帕,擦去指尖染上的血迹,手帕落地时候纯白的丝绢上染着的鲜血仿佛盛开的梅花一般刺眼。

将拷问的事情交给旁人,徐孟州便匆匆离去,马不停蹄的赶回宁国公府。

推门进屋,大步来到床边。

就见盛长乐惨白的脸上,唇角浮出一丝微笑,正目光熠熠的看着他,无力的嗓音,糯糯的唤了一声,“夫君。”

徐孟州昨日到现在都还没有合过眼,听见她声音的一瞬间,疲惫一扫而空。

男人来到床边坐下,久久凝视着她,那模样像是被摧残的柔嫩花瓣一般,性命都要丢了一半,着实让人看着心疼不已。

盛长乐自被子底下伸出一截小手来,拉着他的袖子,虚弱无力的说道,“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夫君了……”

徐孟州忧心忡忡的询问,“感觉如何,还疼不疼?”

盛长乐感觉整个人都已经虚脱了,背上伤口处隐隐阵痛传来,让她都不敢平躺着睡觉,只能侧躺。

她瘪嘴,楚楚可怜的说道:“好疼的,要夫君亲一下才能缓过来。”

“……”

现在她的要求,徐孟州自然是无不答应。

男人弯下腰,俯下身,滚烫的嘴唇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

他捧着她的脸,贴在她耳边,嘶哑的声音问道:“行了么?”

盛长乐憋着笑,指着血色全无的唇,“要这里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w≦)/老实说吧,我昭昭其实心里是有粥粥的,但是她并没有意识到,反射弧有点长,前世如果让她反应久一点,等她发现没有粥粥有什么不同,她肯定就能意识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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