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武汉婚庆行业卡位, 陈凤霞便也不再磨叽。

她跟魅影新娘的徐总各自退让一步,关于转让费用中的那一百万的分歧一边一半。预算里多出来的五十万刚好用来买那八百套婚纱以及更换布景。

武汉高校多,暑期留校的大学生也不少。

余佳怡在江海开分店时就经常找学生干活。一个是学生想象力丰富, 灵气十足,匠气更少, 做出来的布景常常叫人喊一声精妙, 真敢想。另一个也是实在话,学生的劳务费更低。就跟大学生家教肯定要比课外辅导机构便宜一样。

做生不如做熟。现在,武汉这边的店,他们也打算按照同样的套路进行。朱凯联系了他在大学团委工作, 负责学生暑期实践和勤工俭学指导事宜的朋友找到了合适的人手,直接通知人上岗。

依据正常施工速度,新店在七夕节前完成布景更新应当不成问题。

布景要更新, 店员的培训也得跟上。

台湾影楼一对一全程跟踪的服务模式不适用于现在的梦巴黎。余佳怡依据江海梦巴黎摸索出来的经验, 进行工厂标准化流程, 将整个影楼愣是拆分成了十九个部门,就连服装也是礼服和西服部分开,拍摄也拆分成摄影、修片和改色等部分。

余店长还一板一眼地跟留下的员工们上培训课呢:“专业分工与专业流程都不可或缺, 其中客服请注意,从客户预约、确定订单到拍摄, 每一个步骤都要确认。一开始就得说清楚,一套几张照片,要不要加钱,都要事先说好。不要将大量时间浪费在没意义的扯皮上。有那个时间, 你多接几单,多拿提成才划算。”

陈老板听了直乐,直接推刚刚交接完江海店里工作, 拖着行李箱到汉口报到的淼淼:“行啦,先进去一块儿听课吧。后面的事你听你佳怡姐的安排就好。”

至于老板,有能干的手下也不能躲闲。店这边是进展顺利,工厂那边可还要谈判呢。

朱凯宽慰老板:“会顺利的,咱们提出的条件连航运集团都找不到能讲嘴的地方。”

国营厂改制,公家变私人,矛盾的焦点在哪里?政府希望私人全盘接受,而私人老板作为资本家,首要原则是尽可能获得最大化的经济效应啊。所以私人老板往往只愿意拿国企的优质资产,而将包袱甩出去。最典型的表现就是大量裁员,采取各种手段逼迫工人离开;另外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土地也。

身处优质地块的厂房,向来是开发商眼馋的对象。

但他们看中的就是航运服装厂的生产能力,所以他们既没兴趣卖厂房,也不打算大规模裁员的。那种老工人虽然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年轻人,但人家积累了大半辈子的经验是宝藏,随随便便把人踢出去,人家自己单干,就是你的竞争对手。

再说他们还按照梦巴黎的人事管理模式,给所有的职工都交社保和医保,从源头上为工人提供基本的医疗和养老保障。光这两点,现在有几家私人厂能做到?

朱凯都觉得陈老板太过于宽厚,他现在就担心会有人蹬鼻子上脸,觉得他们是包子好说话,随时都能上来咬一口。

国营厂的工人,那可是大爷与姑奶奶般的存在。

陈凤霞被他的话逗乐了,笑着摇头:“这我还真不这么觉得。我虽然就做姑娘的时候在社办厂上过班,没当国营厂工人;但我家郑国强已经在上元处理过下岗工人的安置问题。就他的经验,蛮不讲理的工人极少,大部分工人都有种强烈的主人翁意识,为自己的身份自豪,对工厂的认同感相当强。好多厂宣布倒闭的时候,工人都抱头痛哭。就是那种刺儿头,也未必真是搅屎棍。他们当中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组织和领导又不给他们个说法,逼得他们不得不闹事。按闹分配嘛,说实在的,既然如此,人家为什么不闹?我们给工人交社保和医保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也不存在什么软弱可欺。何况接收下岗工人,政府也给了税收优惠政策的。再说人家厂里早给职工分房了,咱们都不用担心职工宿舍,多好的事啊。”

朱凯叹气:“但愿如此,我就怕会有人裹精一直扯,耽误了我的订单。”

他们可是带着订单到服装厂谈判的。

“空谷”系列服装已经在网上形成了一定规模的品牌效应。大小雪的服装设计团队都已经扩大到了足有十七个人。网上下单的客户多,涌泉县的厂房不足以满足生产需求,正在扩建当中。“空谷”需要成熟的服装厂代加工。

四种款式,每套五百件,总共两千件衣服的订单,就是陈老板和朱老板拿到航运服装厂跟前的敲门砖加见面礼。

到了地方,航运集团的领导、服装厂领导还有数百号职工代表已经齐聚小礼堂。

占了51%股权的陈凤霞作为资方代表上台说话时,开门见山就是两句话:“这次我们带着订单来的,我们希望上午咱们把事情理理顺了,签完合同,下午就赶紧投入生产。这样,这个月好赶紧把大家的工资发了。”

讲台下响起了一片哗然声。

陈凤霞以前没收购国营厂,接手春风店的时候因为有郑国强在里面穿针引线,其实上原县政府的主导性质更大;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来算套路还是不走寻常路。

有工人喊了出声:“工资怎么算?”

“暂时按照现在厂里的工资标准进行,等过渡期结束,工厂生产走上正轨,就要按照现在的物价水平做出相应的调整。我们都知道现在外面的东西一天一个价,工资该加的还是得加。社保医保这些从这个月开始缴纳,不能让大家为工厂奉献了这么多年,现在继续为工厂流汗,却一点儿保障都没有。”

台下又有工人开始喊:“下午就开工吗?”

陈凤霞点头:“对,我请师傅点过咱们仓库的库存了,刚好有现成的布料可以用。大家伙儿要是没意见,下午机器就开工。这样,咱们好歹抢了半个月的活。”

她目光扫视台下的工人,服装厂女同志多,男同志少,坐在台下的职工大多脸上都流露出惊疑不定又透出渴望的神色。厂里发不出钱,工人日子不好过,这种滋味陈凤霞再了解不过。

当初她和郑国强还在老家社办厂的时候就是这样,过年连买肉的钱都要小心计算被超标。

陈凤霞满脸认真:“你们才是工厂的主人,你们要觉得这事儿可以,我们才好跟厂里谈判。你们要是觉得不成,那这事就不用谈了。”

台下又开始嗡嗡作响,有工人大声叹气:“我们已经不是工厂的主人了。”

陈凤霞说不了厂子还是属于大家这种虚伪的话,她只能表示:“工厂是大家奋斗出来的心血,大家都希望工厂能茁壮成长。怎么样?下午开工,大家伙儿愿意上生产线吗?”

职工队伍里嗡嗡的声音变大了。

陈凤霞索性两只手分开,招呼职工:“愿意开工的,就到这边来,今天开始重新打考勤。中午吃过饭正式开工。还有疑虑的同志可以先等等,但是考勤从正式到岗工作开始算。最迟这个月底,如果还没回来上班,我们就只能当你放弃这份工作了。这一个萝卜一个坑,厂里不能一直等下去,不然太耽误生产了。”

台下立刻有工人站起来,直接冲领导喊:“你们可得作证,到时候要是不发工资,我们是要找你们算账的。”

集团的分管领导立刻表态:“可以,到时候你们找我算账。”

这过来投资的人到底是什么背景,集团肯定得调查清楚,后面有两个官背书,他们倒是不怕来的是骗子。况且人家有这背景,承接什么校服制服之类的订单,肯定比一般服装厂容易。

有人打了头阵,领导又发了话,立刻呼呼啦啦跟着站起来足有几十号人。

其中年纪瞧着最大的那位女工点了点人头,颇为满意:“可以,我们二车间人数够了,裁剪再来几个。打好版没有,没打的话,我们马上喊打版师傅过来。”

大雪一直坐在陈凤霞旁边不出声,这会儿才发话:“版都打好了,就等着生产线开动。”

车间主任点头:“那行,我们也不等吃过中午饭了,我们现在就动。”

说着,她还招呼大雪:“我们带你看看我们的车间吧。”

其他车间的人看到这情况,也陆续有人跟出去。如此一来,礼堂里的人竟然减少了大半。

坐在台上的领导似乎都没料到会这样,竟然面面相觑起来。

陈凤霞不等他们震惊完毕,就直接切入第二个关键点:债务问题。

所有办不下去的工厂基本上都是被债务压垮的。航运服装厂就背着上百万的债务。想要立竿见影地解决这个问题,有个快准狠的方式,就是拍卖土地。今年全国房地产市场看热,土地拍卖也火了起来,服装厂位于市区,根本不偏僻,要真卖厂卖地,价格应该不会太低。

只不过,如此一来工厂就彻底完蛋了,几百号工人和他们背后的几百个家庭要何去何从?

陈凤霞正色道:“所以这事儿还得请领导帮忙。钱,厂里肯定会还,但现实摆在这里,没条件一下子还光,我们需要时间恢复生产清理库存,给职工发拖欠的工资,保证大家的正常生活需要。这个还款,我们得重新签订协议,分期付款。我们会尽可能在今年还清银行贷款。”

大概是因为她好歹给出了还款期限,航运集团的领导没有直接拒绝,而是点头表示:“这个线我们可以出面帮忙牵,但是银行是独立运转的,不可能听我们的话。我看看什么时候能安排两边见个面好好谈谈。”

“今天可以吗?”陈凤霞完全没有等什么时候的意思,她直截了当,“择日不如撞日,早一天定下来,厂里的职工也能安心投入生产。”

这下原先的厂长都找不到自己的舌头了,人家这是要一鼓作气啊。

陈老板还真就追着赶着理清楚这事的心态。她急性子,车间的机器都已经开始运转了,能靠人解决的问题当然得赶紧尘埃落定。

因为他们忙哎,她忙,朱凯更忙。作为工厂的实际管理人,前脚签完和银行的还款协议,后脚他就拉着业务厂长一起接待新客户了。

航运服装厂有一批给航运下属企业做的工作服,但是因为下订单的企业自己现在都停产了,所以做好的衣服从春天一直积压到现在都找不到接手的单位,更别说结算尾款了。

大家都以为这批货要砸在手上的时候,下午这边还在跟银行拉锯战的时候,工厂就来了客户登门拜访,点名要找朱凯,还直接打了人的手机喊人过去接。

这一位,是家安保公司后勤的采购员。他从网上瞧见了有蓝色制服售卖,感觉比较符合他们公司职工的需要。在询问了面料材质和价格之后,他就上门来看货了。如果货真价实,他准备采购五百件工作服走。

朱凯和业务厂长已经赶过去带采购员验货,航运集团的领导惊讶不已:“你们这是什么时候联系的客户啊?”

今天才签合同,人家又不是武汉的单位,还得花时间过来啊。

陈凤霞微微笑:“从我们知道服装厂有积压库存开始,我们就在想如何把东西卖出去。毕竟,买卖不成仁义在。好好的衣服,不穿在需要的人身上,而是放在仓库里闷掉,那就太可惜了。实不相瞒,就是这次没能接手成功,我们也不会故意搅黄了这笔生意了。否则也太对不起辛辛苦苦工作的干部职工们了。”

领导还要说话,大雪已经领着对打扮前卫时髦的青年男女过来,直接同陈凤霞打招呼:“老板,这是朱朱和娃娃,我的朋友。他们目前也在经营自己的服装品牌,专攻情侣服和亲子衫这一块。他们想考察下工厂,看是不是能在这边下单请帮忙代加工。”

这下陪伴领导的厂长也赶紧表态:“可以可以,不知道你们想看哪些部分。”

航运集团的领导立刻摆手:“你们忙你们的去吧,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不用送我。”

陈凤霞对整个工厂也只是泛泛地了解,自觉这个介绍工厂的重任还不如让厂长一力承担比较好,她还是干点能干的活,比方说送集团领导出工厂的大门。

领导走到厂房门口时,突然间感叹了句:“没想到会这样顺利,真希望其他单位也能如此顺顺当当地安置好工人。”

陈凤霞没有泛泛地安慰人家,毕竟安置破产企业的下岗职工是件极为艰难的事,能成功是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

就说找上门想下订单的情侣设计师吧,他们是妙妙在妙妙上有自己的服装工作室。而妙妙平台的服饰美容板块就有栏目是专门配对这种供需方的。能够提供代加工的工厂资料和需要代加工的业务双方可以相互联系,如果合适,便能达成一桩交易。

当然,现在大部分人还是会选择熟人托熟人的模式,但也是多了渠道不是。

她不说话,集团领导就叹气:“难哦,我晓得难,我们是被时代抛弃的人咯。”

这话在陈凤霞面前说,其实有点不合适。只是整个航运集团的焦头烂额大概严重地挫伤了他的锐气,以至于他在个商人面前发出如此感慨。

陈凤霞在装作没听见和忍不住开口之间选择了后者:“我不这么认为。都说争做弄潮儿,但我感觉整个社会的稳定运转主要还是依靠所谓的不知变通的人。正是他们兢兢业业的谨守本职,才维持了社会的正常秩序。不然要是大家都去弄潮了,那就彻底乱了阵脚。就好像鼓励下海的时候,要是大家全下海了,那就是人山人海,看不到水了吧。我这人文化水平一般,也不会说话。我就感觉时代的奋进跟打仗似的,有人冲锋有人殿后,即便没有跟上队伍被落了下来,也不能讲是罪过。因为不管大家的速度有都快,队伍永远都有尾巴。尾巴同样在前进。”

领导笑了起来:“我倒是希望尾巴能够快点儿赶上头部。”

陈凤霞就是笑,没再接话。

待到领导的小车开走,大雪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工厂门口走,对着电话里的人叨叨:“瞧见没有,对,就前面有一排树的。对,到公交站就停,我马上过来接你们。”

陈凤霞惊讶:“你又介绍朋友过来下单了?”

大雪摇头:“不是,妙妙要培养服装品牌,我在筛选服装设计团队。”

哦,陈老板这才想起来,大雪跟她妹妹可是妙妙服装业务这块的元老级别的人物,她头上还挂着服装部主管的头衔。

呵,这个培养服装品牌,怎么感觉有点儿像孵化网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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