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将新疆一分为二, 直接划分开了南疆和北疆。

七八月的新疆还是盛夏,天山却是避暑胜地。山顶的积雪终年不化,远远地瞧过去, 但觉蓝天下的白云和雪峰都融为一体了。凉爽的秋意扑面而来。人行走在其中,甚至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看, 时间与空间并非泾渭分明。山外是盛夏山内是凉秋, 你能说属于它们的时间必定是一个点吗?

等到走进山中,再看萦绕在雪峰周围的朵朵白云,郑明明想了半天,就拿出一个比喻:“好像蕾丝花边啊。”

陈凤霞哈哈笑出了声, 的确像,就像是在底料上勾勒出的云朵的图案。

张副县长笑着背出了句子:“蓝天衬着高矗的巨大的雪峰,在太阳下, 几块白云在雪峰间投下云影, 就像白缎上绣上了几朵银灰的暗花。”

说来也是挺醉的, 他虽然援疆有小两年的时间,途经天山的次数也不少,但这真是他头回入山。此次如果不是刚好挤出了时间, 又要陪客人出游,说不定直到他离开新疆, 他都未必会看一眼天山瑶池。

此番真上了山,他就感觉牧野的《天山景物记》是活的,无论雪峰、溪流还是森林,都在他面前铺展开来。搞得他都感觉自己是个不解风情的愣头青, 人家活色生香的大美人都无数次对他发出邀请,他却目不斜视,一心一意地奔着怎么给克斯县捞钱去, 实在活该单身狗本狗,单身情歌唱到底。

郑明明不知道张叔叔的这番感叹,只自己感慨,大家就是大家,人家牧野写出来的文章比喻都是这样的巧妙。

她也背过这篇散文,她的小学课本里没有收录这文章,但是上面的景物描写真棒啊。就像文里说的那样,天山是春夏秋冬交错的时空,外面是盛夏,入山就是凉秋,山顶的冰川雪水又是寒冬,可你再往里面走又是百花盛开的春天。

那大片碧绿的森林,那红的粉的蓝的,姹紫嫣红花开遍,真像是绵延不断的云锦,那天边彩霞高空长虹的比喻用在这里可真是贴切啊。还有蝴蝶,各色翩翩的蝴蝶,有的品种他们都不认识。

张副县长趁机强调:“说真的,陈老板,不掺杂任何公家的事,就说私人感情,我也希望大雪小雪和她们的团队到新疆来。你看,单一个天山,便是这许多的美景,我就不信不能触发他们的设计灵感。你再看这里,拍婚纱照多有感觉啊,这个市场真不小。”

陈凤霞啼笑皆非:“别指望了,她俩在忙着签毕业生,网站搞大学生创业计划,孵化网店呢。曾老师都飞武汉了,你说她俩有没有空?”

张副县长立刻强调:“我们克斯县也鼓励搞创业的,我们欢迎人才进来,一定提供最优厚的创业条件。”

陈凤霞直接摇头,正色道:“我说真的,要是新疆的纺织业能跟上,我真心希望你们县的服装厂能开起来。到时候这边出设计稿这边打版,县里工厂加工,成品直接推出去销售多好。可是你们没布料啊,你不能用纱线来做衣服吧。你们把棉花粗加工品运到内地进行深度加工再拖回来做衣服,你不觉得很麻烦?照我想,你与其这么迂回,还不如直接在这边发展织布业呢。我记得前几年,江海的纺织企业亏损的非常厉害,很多职工都下岗了。新疆这边的纺织企业发展不起来,根本原因是缺人缺钱缺技术,你要是把这部分下岗职工的安置好了,那么缺人的问题很快就能得到解决。新疆土地便宜,用地成本低,原材料就在身边,可以省掉很多运输费用。到时候织好了布直接运到中亚地区销售,肯定要比从内陆地区进货,然后再转手一道过去成本低得多。这就是新疆得天独厚的优势呀。”

张副县长苦笑:“谈何容易喔,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太多了。”

陈凤霞笑出了声:“要简单,还会等到你?短平快谁都想要,留下的不就是硬骨头。但说个实在的,这事要是能成,不说十拿九稳,起码七八成的希望这事能成为克斯县的支撑产业。你看,你们都不用从棉花做起,进了其他厂的棉纱就可以生产。”

张副县长还在皱眉头,余梦突然间喊出声:“啊,是妙妙吧,妙妙的曾老师,空谷的大小雪。”

她名义上是向导,但是因为从进山起大人就在谈话,所以她反而没出什么声音。现在,她却兴奋起来,追着陈凤霞问:“我在论坛上看到不管你想要什么样的衣服,只要提供照片就有人可以给你打版然后直接生产一条龙给你把包裹寄过来对吗?”

这陈凤霞还真不知道,她只晓得设计师打版师以及代工厂可以自由接洽合作。

余梦高兴地一拍手,双眼放光:“这就行了!我爸要是去吉尔吉斯斯坦考察服装市场的话,看中了当地的流行服装,那是不是可以在网上下单?找厂商直接生产好了给发过来?”

这话有点绕,张副县长眨巴了好几下眼睛才猛然反应过来:“不在新疆生产吗?”

余梦年纪小,谈起生意经来却头头是道:“克斯县的服装厂产品物美价廉符合市场需要的话,我们当然买啦。”

这话等于没说。

得,他忙了一通,合着搭上的生意又跟他没关系了?

偏偏陈老板这个资本家还没心,居然兴致勃勃地撺掇人:“让你爸在妙妙上下单吧,现在内地很流行做网购主。选择余地大,挑选范围多,快捷又方便。”

仨姑娘也兴奋得不行。假如这事成了的话,那妙妙就是将生意做到国外去了啊。嘿,以前可都是海外代购进入大陆,就算云云也在网上下单,从大陆拿富有地方特色的纪念品在台湾夜市摆摊子卖,但一来不过小打小闹,二者台湾本来就是中国的,算不上正经出口啊。

吴若兰给余梦打气:“只要眼光好,东西绝对不愁卖不掉。我妈以前是时尚买手,她说做这种生意看的就是眼光。真是很能赚钱。”

郑明明还帮人出主意:“要是你爸不放心,可以直接找网购主的发货方帮他到厂里找货。妙妙上有做老了的店主,跟深圳广州那边的服装厂都很熟。江浙一带的工厂也有不少在网上开了店,直接就可以看款式看颜色看面料。”

几人越说越嗨,到后面活像在中亚都建好了服装批发市场一样。

陈大爹和陈高氏也是做过网络生意并且成功挣到钱的主儿,这会儿他们积极分享心得,全是真情实感的体验,听的余梦都恨不得拿小本子记下来。

陈凤霞看张副县长郁闷,还笑着安慰了句人家:“种好梧桐树,不愁无凤凰。还是想办法搞好纺织厂吧,真的,说不定到时候你光卖布都来不及,根本没心思去做衣服。”

瞧这风凉话说的,真是轻飘飘。

到底还是陈家老两口心善,还主动表示:“回去我们上克斯县再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商机呢。上次你们不是说在苹果园里种薄荷还要种玫瑰来着嚒,要是推广到全县,到时候也是发家致富的好门路。”

张副县长却难掩焦灼:“农业太脆弱了,产业结构单一的话,抗风险能力太差。我还是想多在工业制造业上下功夫,这样才能全面发展。”

然而世间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真能心想事成的,永远寥寥无几。

出师不利的张副县长此后一直有点儿蔫蔫的,大家跑去骑骆驼滑沙的时候,所有人都亢奋得大声尖叫,就他提不起精神来。

搞得陈高氏都跟陈凤霞打商量:“这边多美啊,要不你也弄个婚纱影楼试试?”

陈凤霞赶紧摆手:“婚纱影楼也是服务业,跟工业制造业不搭边。反正我觉得吧,我不了解这边,还是别轻易出手了。咱们不能用看待内地的眼光来理解新疆,搞不好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到他们这儿就挺难的。”

陈高氏总觉得过意不去:“哎,那这孩子是真不容易。”

陈凤霞安慰她:“你跟阿爹不是说到了克斯县再看有没有机会嘛,说不定柳暗花明又一村,比服装厂更合适呢。”

老太太这才勉强放宽心:“也是,不是说那个什么薄荷玫瑰精油纯露可以再加工深加工,还能做手工皂嚒。都做肥皂了,还不是工业?”

嗐,老太太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陈凤霞立刻喊张副县长:“哎哟,领导同志,你们县有肥皂厂吗?”

张副县长愣了下,下意识地强调:“我们县里的哈萨克族人会做喀拉撒本,就是将土荆芥、骆驼刺两种植物烧成灰之后和羊油混在一起做成的土肥皂,能消炎还能去头屑。”

哎哟,这就相当于药皂了。

可以可以,就是不知道这种土肥皂有没有销售市场。不过没人青睐的话,宣传一通之后,作为民族特色产品,应该还是能够引起不少人好奇心的。

这个既然是哈萨克人代代相传的手艺,那在中亚地区有没有市场呢?话说哈萨克斯坦是不是哈萨克人特别多来着?

呃,这问题略有些复杂,就连土生土长的新疆姑娘余梦小姐姐都无法作答。张副县长惭愧不已:“我的工作做得不够细致,相关知识不够全面。”

其实自从洗发水洗衣粉这些进入新疆市场后,制作工程复杂的喀拉撒本脸哈萨克人自己都不怎么用了。年青一代无心学习这种过时的老手艺,张副县长也是在家境贫困的老牧民家中看过对方用这种其貌不扬味道也不咋样的玩意儿洗头发。

有了似乎可行的奋斗方向,四个姑娘开始叽叽喳喳的帮忙支招。

有的说得在包装上下功夫,三分相貌七分打扮,卖东西也是一样的。你得看着有高端大气上档次富有历史传承感和神秘感,不然人家就觉得你不值钱。有的说得优化提升,不能照搬,比方冯老板为什么要和中医药大学合作提炼植物精华加到她开发的化妆品中去?不就是体现现代科技与传统的完美结合嚒。

余梦更是主动请缨:“我爸这两天估计就要去中亚了,到时候我让我爸看看,要是喀拉撒本有市场的话,咱们就先把这个做起来,后面再看下一步的发展。”

嘿,这姑娘自来熟的,才几句话的功夫,都咱们了。

这一趟天山行当真宾主尽欢,看到了美景,解决了困难,提出了希望,展望了未来,写作文都不用强行升华主题的典范。

回兵团农场的时候,大家脸上都是笑嘻嘻的,感觉天空都额外……呃,天黑了,只能格外高远啦。嘿,新疆的星星都分外闪亮。

大家抵达招待所,各自准备回房洗漱休息。明天他们就要出发去克斯县了,看除了给肥皂厂选址外,还能不能找到新的商机。

陈凤霞还想给冯丹妮女士打个电话,询问对方除了将克斯县当成原料产地之外,有没有兴趣更进一步,实现资源的深度开发。

她人经过招待所前台时,正嗑瓜子的服务员突然间喊住了她:“您是从江海来的陈女士吧,有一位陈先生,说是您弟弟,让您回来赶紧给他打个电话。”

嘻嘻哈哈的一行人都吓了一跳,舅舅怎么会突然这么急地联系陈老板?难道是有谁出事了?

陈凤霞的手瞬间就哆嗦起来,她第一反应不是给陈文斌打电话,而是赶紧联系郑国强。新疆地区手机信号不好,她用的就是前台电话。

前台小姐姐瞧她花容失色的脸,赶紧推电话机过来,连瓜子都顾不上嗑了,只安慰她:“你别慌,应该没什么大事。我听人声音就是有些急,但不慌。”

嗐,这慌不慌急不急,哪里是单凭声音就能判断出来的。

好在郑国强刚好洗完澡准备睡觉,所以手机一响他就接到了电话。听到妻子的声音,他还笑:“呀,天山玩得怎么样啊,陈老板,潇洒走一回哦。”

陈凤霞听到他的声音就安定了:“挺美的,你没福气,下次你要来新疆开会的话,必须得过来玩玩。”

挂了电话,她朝众人示意,“没事,他人在单位,马上要睡觉了。”

陈高氏立刻抱怨:“那文斌搞什么鬼啊,吓死个人。”

陈敏佳也撇嘴:“爸爸就喜欢一惊一乍的。”

前台小姐姐莫名感觉那位打电话的陈先生有点冤。这人家不也没说什么不是?就让他们回来了给他打个电话啊。哎,这位男同志似乎在家里没啥地位可言。老头老太太都更看重当官的女婿。

大家抱怨归抱怨,电话还是要打回去给陈文斌的,不然谁知道他要折腾啥。

那头陈文斌似乎守着手机呢,电话刚响,他就接通了,开口就是一句:“哎哟,姐姐,你可算是有消息了。我跟你说,香港……”

他刚冒出这个词,陈凤霞就要跳脚:“香港?陈文斌,你海王啊,你养鱼养到香港去了?”

陈大爹急了,在旁边嚷嚷起来:“你跑香港做什么啊,我看你是两天舒坦日子一过,骨头都酥了是吧?”

陈文斌莫名其妙挨了怼,感觉真是冤枉他妈,给冤枉开门,冤枉到家了。

“我什么事啊?我就是为了养鱼。”

陈凤霞真是两个字,呵呵。

“你很可以呀,你打算在香港承包塘养鱼吗?很好很有创意。”

陈文斌也冷笑:“你就知道养鱼,你眼睛就不能看远点啊?知不知道全国有多少人养黑鱼?观江海周边有多少养殖户?你晓得今年黑鱼是什么行情什么价格吗?一斤重的黑鱼才5块钱。你等着看吧,等到黑鱼全面上市的时候,价格肯定会被压的一塌糊涂。真实的姐姐不是我讲你,我姐夫好歹现在也是区长了,你能不能跟上前进的步伐,不要还抱着老一套过日子呀。养鱼就是纯养鱼,直接卖给人家杀了吃是吧?市场不好,那就等着亏本是不是,一点未雨绸缪的精神都没有?要深加工,要深度挖掘价值,鸡爪你都知道要做成泡椒凤爪跟柠檬凤爪,鱼你就不知道拆分开来卖啊。鱼皮鱼肉鱼骨头,分开来能卖三样钱。我跟香港有什么关系?我要建厂,我要做黑鱼的深度加工。黑鱼皮是宝贝,制革之后可以加工成高级皮鞋、手套、领带、腰带、皮包、服装,比猪皮牛皮强多了。你还真以为我养鱼就光养鱼啦?真是的,姐姐,不是我说你,你怎么还有这种小农经济思想?这种思维模式是发展不下去的。”

合着当了大队书记,口气到底不一样啊,教训起人来都理直气壮了。还不是说她,那他说鬼啊。

陈凤霞没好气:“那你好好办你的厂不就结了,你跟我说这个有什么用?我在新疆,新疆什么气候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还指望这边养鱼不成?你要种棉花,说不定还能在这儿承包快递呢。刚好,一个做鞋,一个做衣服。”

陈文斌乐了:“我就是跟你说棉花的事。我有个朋友从香港去新疆的,想采购当地的棉花,你看这个是好事吧,他们棉农不肯卖。这个少数民族太难打交道了,我想问问你,看能不能联系一下当地的干部,把这事儿给撮合成了。”

陈凤霞就奇怪,这好好的棉花,有人上门来收购,为什么不愿意卖呀?难不成是因为价钱给的太低?

陈文斌要跳脚:“你别说的我好像要怎么一样,就是那边人不认生人,扯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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