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虽然还没到睡觉的点, 客人们也要告辞了。

陈凤霞和丈夫把人送出门,又将苏莱曼和阿依古丽兄妹俩送去宿舍。等他们回家时,陈凤霞惊讶地发现大女儿居然没上楼, 而是坐在茶几前翻书。

连三小只同学都去洗澡回房睡觉了啊,谁让大家的生物钟是跟着太阳走的。现在他们看到外面黑黢黢一片, 也条件反射地犯起困来。

陈老板主动询问女儿:“明明, 你还不上楼?”

郑明明赶紧放下黄宵宇帮她淘来的书,眼睛亮晶晶地看妈妈:“妈妈,我有个想法,可以让妙妙的网友在线上认领土地真正决定种什么蔬菜。”

陈凤霞哑然失笑, 姑娘,你怎么比张副县长还像克斯县的干部啊。她随口回道:“你说那几千亩没人认领的棉花地是吧?不用管,已经有人种了。”

谁种的?甭说郑明明猜不到, 陈凤霞也完全没想到, 居然会是两地下岗工人的大融合。

不知道是东北人做事天生大开大合, 还是下岗工人在老家的确走投无路了,最早过来的工人意外发现自己可以入职电视机厂后,他们又一个电话喊来了更多的工友。

一个小小的电视机厂当然容不下这么多人, 就算又火线上马了家鞋厂也不行啊。况且他们当中还有人是拖家带口过来的。这么多人要怎么办?不管了,先投入到农业生产劳动中去挣钱再说。摘西红柿切西红柿帮忙晒西红柿还有去地里摘辣椒后面再捡棉花的, 那是一个都不能少。

就有人寻思着既然这边土地便宜,种棉花还有公司提供棉花种,完了还包购,那还纠结啥啊。没什么钱, 先承包个几十亩地再说呗。

后面要是还有新工厂开工怎么办?真当农民种地,一辈子不做回工人了?

嗐,有什么了不起, 现在工人可不是当年的老大哥咯。再说就算后面真有机会进了厂,到时候种棉花的是靠播种机,不费什么时间。给棉花打顶以及采棉花时大家都一样得请人帮忙,其实只要你掏钱就行。

他们倒是不担心到了那会儿自己没能成功进厂找到工作,0收入就口袋空空,掏不出请工人的钞票该如何是好。因为他们承包的田亩少啊,不过几十亩地而已。实在不行,就一家老小齐上阵,累归累,能挣钱就行。再说真到明年九月份棉花丰收的季节,他们给人摘菜结束,不也能挣到些钱了嚒。

这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叫陈凤霞挺感动的。

当然,她更加怀疑他们是想留下来听消息,看能不能找到工厂入职。只是人都留下了,总不能干等,还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劳动人民不分工农兵,都不是追求吃干饭的人。

如此一来,东北的下岗工人就你几十亩我几十亩积少成多,分掉了足足一千亩地。剩下的大头则是当初和陈凤霞一道去新疆的客轮公司的下岗职工。他们终于明确了自己的下岗工人身份,拿到了公司买断工龄的补助款,也知道入职那个养老公寓跟自己没关系了。

能进航运系统养老公寓上班的,基本上都是家里有关系的人。

这很正常,既得利益者永远会积极维护自己的利益,又有谁能免俗。

主动报名到新疆干农活的客轮服务员们背着人哭过,也一起愤怒地咒骂过。有人吵着要回去找公司要个说法,也有人心灰意冷。

当初那个来农场干农活是集团对大家的考验,好挑选人进养老公寓上班的事情,本来就没任何领导说过。谁晓得到底是什么地方传来的小道消息,也许就是他们自己哄自己罢了。

就在大家乱糟糟的时候,给地里撒完苜蓿种子,看着芽冒出尖尖就放心大胆回农场继续摘辣椒的布哈给他们带来了克斯县的新动态。

有工厂招人呢,已经有电视机厂和鞋厂的人上工,听说后面还有新工厂陆续起来,生产的东西都是要卖到外国去的。从东北过来的老工人都等着厂里开工,先租地种田哩,一边种一边听消息呗。

感觉自己上当受骗被坑惨了的前任轮船服务员们又感觉面前好像出现了条新思路。对啊,要是在武汉安排不了工作,那在新疆也勉强凑合啊。听说这里面还有香港人办的厂,给世界大品牌供货的那种呢。

就在大家意动的时候,航运集团又传了消息过去。集团鼓励下岗职工自主创业和再就业,凡事自己重新就业成功,另外还有笔就业安置费发放。在新疆租地种棉花算不算?算,当然算。都是工作。拿签好的合同跟人家收到租金的收据过来,集团就发安置费。

有领导私底下透了风声,政策都是一年年变的。现在集团还有点儿老底子可以拿出钱来。等再过几个月开过年,什么就业安置费估计都悬了。

于是在内外因的双重作用下,这些原本只是打算到新疆打短工过渡下好谋求集团新岗位的下岗工人就三下五除二瓜分了剩下的几千亩地。

倒不是克斯县的风水尤其好,新疆其他地方没有地可以承包,他们非要扎堆过去。而是人在异乡,本能就是寻找熟悉的对象。他们谁都不认识,也就是跟克斯县的张副县长见过几面,知道他是跟他们一道来新疆的陈老板的朋友;加上布哈算他们在农场的工友,人家也是在克斯县包的地;再说那个香港女老板不正在克斯县选址盖纺织厂服装厂嚒。

反正就在种种因素的作用下。当初张副县长吹下海口的两万亩棉田就这样凑了出来。

所以,郑明明同学,你甭担心这问题了。

对,很惊讶吧?你妈我也感觉好震惊。

这事还是咱们离开新疆,在回江海的路上时发生的。

呵,听说那几天热闹得很。你也甭担心到时候大家会撂挑子了。工人阶级很能吃苦的,有同志摘了这么些天的西红柿和辣椒以后感觉在新疆的地里只要肯吃苦,总能赚到钱。这种投入能够立刻看到回报的状态是劳动人民最欢迎的。现在大家对土地的感情都深了好多。种地总比跟只没头苍蝇似的乱撞强的多吧。

再说克斯县那边也不是完全没表示。他们的肥皂厂也开始招工人做哈萨克人的民族土肥皂好出口到哈萨克斯坦等地去。客轮公司的下岗工人可以报名参加考核的。年纪越大被录取的概率越高,因为按照当地的传统,土肥皂喀拉撒本最好由老年人制作。这样制作出来的肥皂才能更耐用用的更久。

看,虽然没几个岗位,但终归是叫人看到了希望不是。

郑明明一点儿也不惊讶:“我知道,佳怡姐跟我说了。我想讲的是盐碱地,可以让网友在线上承包盐碱地,等到盐碱地三年改造结束后,就变成他们的私有财产。到时候,他们可以决定改造成果的新田种什么品种。将盐碱地分成大片的不同区域,改造阶段,可以定期公布吃盐植物的生长情况跟盐碱地各项指标的变化数据,让大家有参与感。改造结束了,再按照大家挑选的种植品种栽上不同的作物。等到收获的时候,种棉花的可以收获一床被子。种辣椒的可以得到辣椒粉辣椒酱等等辣椒制品。种西红柿的能拿到西红柿酱、西红柿丁、西红柿罐头这些。这样,就体现了这是他们真正的农场啊。”

陈凤霞哑然失笑:“你的主意是不错的,但是谁去改造盐碱地,人家教授的科研小组可是忙你妈我的一千亩地都忙不过来呢。”

“可以交给牧民啊。”郑明明认真道,“我们看过了,就是播种的时候比较复杂,后续直接浇灌地下咸水就行。只要经过了培训,牧民自己就可以完成后面的管理工作。到时候割下来的草可以直接喂羊的。这可是免费的牧草。”

陈凤霞还没说话呢,吴若兰先从楼上冲了下来,直接朝郑明明喊:“你可别真喂养。”

说着,她直接将手机塞给陈凤霞,“阿姨,我妈有话跟你说。”

电话里的冯丹妮女士很没有风度地在磨牙,典型的咬牙切齿风格声音:“陈凤霞,你要拿盐角草喂羊?”

陈老板心里头咯噔一下,这种连名带姓的称呼法从冯老板嘴里出来,总让人有种学生对上教导主任恨铁不成钢眼神的反应。她下意识地为自己辩白:“这可不是我瞎扯的,这是人家教授研究过的,这些吃盐植物就是现成的牧草,牧民连盐都不用给羊喂了。阿根廷人就在盐碱地里种滨藜用来养牛,牛可爱吃这个了。阿根廷的牛肉好吃吧,简直就是没本钱的买卖。”

结果这话不仅没能让冯丹妮消火,反而让这位女总裁更加火冒三丈:“亏你想的出来!盐角草可以做化妆品,盐角草可以提炼植物盐。你怎么一天到晚就想着给畜生吃呢?”

哎哟,听着好生高大上。

挨了吼的人不仅没缩脖子,反而高兴地喊:“那你收购呗,我可有一千亩地呢,里面起码有上百亩的盐角草,完了我全卖给你。你要不要建个厂专门弄那个提取液啊?”

冯丹妮一口回绝:“不用,我直接烧成草木灰做马赛皂就行。”

啧啧,陈凤霞还以为冯老板的化妆品多高级呢,合着跟哈萨克人的黑肥皂喀拉撒本是一个原理,都是用植物灰和油脂进行反应。区别在于马赛皂用的是植物油,喀拉撒本用的是动物油。

陈老板倒觉不出这用植物油要比动物油高级到哪儿去,估计就是原产地究竟是哪种油脂原料产量更丰富的差别罢了。

不过盐角草有销路就好,她听说这玩意儿全株有毒,一直担心羊吃了会有哪里不好。现在可以直接烧成灰做手工皂,那可真是美妙的很。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冯老板,盐角草后面全卖给你。

电话挂断,大家都兴高采烈。哎哟,那这事儿算成了吧。就是客户要以什么为依据获得妙妙上盐碱地的承包资格呢?

这回是郑国强先发的话:“新疆农产品的展销会,线上展销会上大家下单成单之后获得相应的积分,达到一定的数值就能获得对应面积的盐碱地开始改造。我查过资料,这盐角草就是秋天收获种子秋天种植。现在可以先期平整土地,等到时候大家获得相应的土地以后,就可以种植了。”

陈敏佳也跑了下来,脑洞大开道:“会不会到时候盐角草长得太好,经济效益高,大家都愿意一直种下去,连棉花辣椒西红柿都不想种了啊?”

陈凤霞哈哈大笑:“那可好,反正那些东西搁在其他地方也能长起来。这个盐角草,听名字就只能长在盐碱地里呢。”

吴若兰若有所思:“那等到地里的盐分都被吃光了,盐角草岂不是就活不下去了?”

看来这世间从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只有适合不适合啊。

陈敏佳不假思索:“没事,他们地下水都是咸的。”

“那周而复始,地里都没盐巴了,地下水自然也就淡了啊。”

郑明明倒是不担心,反而想得挺美:“那就用海水浇灌吧,海水里总归有好多盐。法国没有沙漠,但是他们用盐角草灰做出了马赛皂。那只能是海滨生长的盐角草。”

哎哟,这个推理合情合理,完全可能。

照这么说的话,那就没必要非得在新疆种盐角草啊。本省应该也可以种植。因为本省就靠海啊。真要形成条产业链的话,那完全可以算得上坐在家里收钱。因为按照专家的说法,这玩意儿超级好长。种子撒下去等它自己发芽生长,到时候收割就行。

什么杀虫除杂草,那是根本不存在的。恶劣的环境是它唯一的天敌,战胜了盐碱地的它就是王者,谁让其他动植物压根没能力在这样的环境下生长呢。

而且海滨盐碱地的优势在于靠大海近,土壤含水量高,说不定到时候连灌溉这一茬都省了。

四位女同志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火朝天,仿佛马上就种出了盐角草的庄园。还是郑国强哭笑不得地提醒陈凤霞:“那你要不要跟曾老师还有冯老板通个气?如果冯老板想开发盐角草的话,趁新疆农产品展销会和妙妙合作应当是次不错的机会。这个是跟十九个省市还有新疆一起搞的,辐射面是面对全国。”

简而言之一句话,亲,打广告的好机会,要不要考虑赞助一波。

陈凤霞赶紧先给曾老师打电话,可怜的曾老师还在加班中,充分体现了IT人的悲催。

听了陈老板的话,他直接表示没问题。线上认购盐碱地技术上没什么难度,光是克斯县几万亩的盐碱地差不多就足够新疆农产品展销会的网友客户申请认购了。至于和冯老板合作,妙妙当然欢迎赞助商。

陈敏佳再度发散性思维:“要不干脆分区域吧,十九个省市不是分别援助不同的州县嚒。干脆让不同地区的网友相应认领对应地区的盐碱地,那不是更热闹嚒。反正论坛都设置板块让代表团团长跟网友在线互动了。”

郑明明摇头:“那不好吧,十九个省市以外地区的网友呢,港澳台同胞还有海外侨胞呢。这样就相当于把他们都摒除在外面了。”

郑国强也点头:“东西到时候太分散不利于收购。再说,也没有那么多技术人员可以分散开来指导种植。”

唉,那就只能先做出示范产业园,后面再进一步推广了。

众人统一了思想,就由曾老师代表网站跟冯老板对接。这可是公对公。

挂电话的时候,陈凤霞长吁一口气,感觉如释重负。说实在的,她可不敢打电话给冯老板。这个,不知道是夏天容易上火还是冯老板忙到飞起所以火大,反正她很有行走的火箭筒的架势。

在人前怂惯了的陈凤霞不敢招惹她。

大家早就不指望陈老板能崛起了,只吴若兰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妈正烦着呢,方叔叔求婚了,我妈不高兴。”

哎哟,这可是个大新闻。冯老板和方律师不是一直保持默契,只同居不结婚来着嚒。这是方律师感受到了压力,想要靠近传统家庭的节奏。

吴若兰的叹气声变重了:“是我那个爸啦。上次我妈出席某个展销会,碰上他了。然后这人就台湾八点档剧男主角附身一样,各种发神经。我妈当然不会陪着他发疯去当苦情剧女主角啊。结果他越挫越勇,各种折腾,还说要给我补齐前面十四年的生日礼物。说我跟我妈不用担心我那个弟弟。弟弟在老家,由我奶奶抚养,他妈会打发走。我们一家三口才是一家人。”

嗯,果然疯得不轻。

这是男人癫狂到一定的程度,非得硬凹情圣人设才能实现人生的圆满吗?

于是吴若兰也淡定,直接问了句她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那吴家的家业将来由我继承吗?”

一记KO。

她才懒得跟这人浪费时间呢。

可是方律师没办法跟母女俩一样淡定啊,他本来就承受着来自父母家人的压力。现在再叫吴董如何暴风骤雨风格大张旗鼓的追求架势一刺激,他不着急才怪呢。

这一着急,他就求婚了。

他一求婚,冯老板就暴走了,成了谁都不敢招惹的火箭筒。

郑明明和陈敏佳对看一眼,感觉女怕嫁错郎这话果然真理。毕竟即便离婚了,前夫也能时不时跳出来蹦跶两下寻找存在感。

霸道总裁的脑袋真不好使,最好的前任就是死了的前任和当自己已经死了的前任。而人类通常对死者最宽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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