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释沣眼中,现在最要紧的事,还是澒冥元功。

天道才是陈禾真正的对头,那些带了前世记忆回来的人,一旦暴露了身份,没法暗中作怪,终究不过是跳梁小丑。

陈禾认同释沣的想法。

——师兄想得长远,看得明白。

不过一转身,陈禾就悄悄招来了平日总讨好自己的魔修。

对待有威胁的敌人,就算对方不成气候,陈禾也不会有丝毫留情,想得长远是一回事,解决这些碍眼的家伙,又是另外一回事。离焰尊者从不宽容,更无怜悯之心。

晋升化神期的陈禾,想动释沣属下的主意,一点都不难。

血魔不近人情难以讨好,大家转而走他师弟的路子,本就是理所当然。

魔道强者为尊,更兼谁能拿出更多好处,大家就会跟谁走,在不背叛血魔的前提下,魔修们都乐意向陈禾示好。

论起做魔尊的本事,有离焰数百年记忆的陈禾,比释沣还熟稔。

反正师兄为了修炼,最近总要闭关,陈禾有许多时间溜出来。

依旧是城外的那处地窖,上次抓来的五毒门弟子已经交给滕波放走了。

火把照得人影绰绰,陈禾接过众人奉上的消息信笺,冷哼一声顺手揉碎成粉。

众人视线随着悉悉索索洒下的粉末落在他脚边,心头骤然涌上一阵压力。

“一个赵微阳,尽众门派之力,也没将他翻出来,难道他藏进了耗子洞?”陈禾眸光森然的想,果然不能指望修真界去对付赵微阳。

此人性情狡猾,寻常修士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单看蛊王与吞月尊者联手追踪,还能让赵微阳从眼皮底下溜了,就知道赵微阳的难缠了。

“陈公子,赵微阳是个元婴修士…”

许金斗自诩是陈禾心腹,先是为陈禾跑话本,又屡次送消息,仗着这层情面,硬着头皮辩解道:“现今正道各派,几方尊者都在旁观,急于追查此事的乃是散修与小门派,说句不中用的话,他们能顶上什么事,赵微阳挥挥手就能弄死他们。”

陈禾扫了他一眼。

许金斗立刻闭上了嘴,心里直发虚。

要他说,从前陈禾也挺难揣测,如今则是变本加厉,威势与日俱增。不用开口说什么,一个眼神就能吓得人冷到了骨子里。

幸好陈禾脾气没怎么改变,从前对他们这些低阶魔修态度宽容,现在即使不悦,也没摆出金丹期魔修不配在他面前随意插话的架子。

换了脾气大的化神魔修,迁怒起来,一掌就能打得许金斗重伤不起。

“我想,你们知道赵微阳为何会被天下人觊觎!”

陈禾放缓声音,随着忽明忽暗跳跃的火光,连音色都抹上了一分飘忽不定的寒意,“宝藏这东西,手快有,手慢无,诸大门派不可能袖手旁观——聚合派将会是最先动手的。”

有人露出深思之色,更多人则不信,只是没敢开口。

陈禾也不解释。

他如此笃定,当然是因为知道聚合派之中,都是什么样的人——像崔少辛这样的毒蛇,少之又少,大部分人都难以拒绝北玄密宝的诱惑。

前世直到天道回溯时间,聚合派飞升成功的人,也仅仅只有两个。

崔少辛、赵微阳……

余者,愚者也,不足为虑!

“聚合派有一门功法,对弟子十分有约束力。”

陈禾点到即止,众魔修立刻想到魔道之上,许多修士收弟子是当奴役使唤的,各种苛刻手段都有。

正道门派也这么干,有点新奇啊!

在这里都是人精,留心到陈禾的措辞用的是“十分”有约束力!肯定是不同一般的影响。

有魔修试探着问:“这种约束力,能让赵微阳对聚合派屈服?”

陈禾纠正:“不,它能让聚合派掌握赵微阳的行踪。”

众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这可了不得!

功法下的禁锢,无非是折磨人,从蛊、毒到特殊锁脉法,魔道应有尽有,但是在必要时候能掌握对方一举一动的办法,就有点邪乎了。

到底在哪下的招,是躯体?还是魂魄?

“这是名门正派?”许金斗满脸不可置信。

陈禾不答,任凭众人猜测。

如果事情与他预料的一样,聚合派内部,甚至赵微阳自己的亲眷,将是最先遭受压力的人。贪婪的会立刻同意出去追捕赵微阳,不肯答应的,最终也会被同门逼到应允。

血脉烙印这种优势,聚合派怎会轻易放弃?

崔少辛大约会冷眼旁观——这种他阻止不了的事,崔少辛从不自找没趣。

“陈公子的意思,是让我们盯着聚合派?”

“是,也不是。”陈禾随口说,“这种秘密,难道全天下只有我一人知道?长仙门寒明宗他们就不知道盯着聚合派了?聚合派难道傻乎乎的不会防备?”

这下许金斗彻底糊涂了:“那我们?”

“当然是将这个消息放出去,让天下人来盯聚合派。”陈禾悠然道,眼底尽是快意。

——当年聚合派处心积虑算计北玄派,用血脉烙印逼迫释沣,如今也叫你们尝尝,被人逼上门,动弹不得的滋味。

“这!这不是得不偿失嘛!”有魔修嘀咕。

“目光短浅之辈!”陈禾回过神来,便是一声斥责。

那魔修心中不服,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陈禾眼神吓得悄悄退了半步。

“我已说过,这事在大宗派里不是什么秘密。”陈禾盯着众人,毫不留情的说,“都准备跟着聚合派捞好处呢!这些名门正派里,除了掌门,或许长老也是大乘期,反观我们呢,除了我师兄外,还有谁能站出去无惧他人偷袭?如果不浑水摸鱼,我们哪来的机会?”

“逼聚合派带着所有人去找赵微阳?要是他们玩花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

依然有人舍不得就这样放出这个秘密。

陈禾微微仰头,火光照得他脸上忽明忽暗,连笑容看起来也不真切:“若是他们敢这么做,要跟他们算账的人,多得是。”

众魔修恍然。

“再者,就算有人拿到藏宝图又能怎样?”陈禾不动声色丢出个巨大的诱饵,“伏烈云赵微阳用不完那么多东西,其他人难道还能争得过出身北玄派的师兄与我。”

众人疑虑尽去,纷纷点头,甚至有人喜笑颜开。

“都去罢。”

陈禾估摸了下时辰,率先走了出去。

魔修们或恭敬,或客气的向陈禾辞别后,随即匆匆离去。

有几个跟着陈禾身后,陈禾有些不耐,三言两语将他们都打发走了。

等回到城中那栋宅院内,负责守夜的魔修警觉伸头,发现是陈禾,行礼之后又退了回去,然后悄悄嘀咕。

“陈公子这些日子,出门有些频繁?”

“没听说?北玄密宝都丢了,我们尊者跟他师弟能甘心?”

“这倒是!可我怎么瞧着陈公子有些像背着尊者做事呢?”

“嘘!这事也是你能管的?”其中一人鄙夷的说。

拉拢部分势力,培养自己的嫡系,古往今来,正道魔道都是这个调调,谁又真的指望谁过活了?须知靠山山崩,靠人人跑,只握在自己的手中的力量,谁不喜欢?

陈禾的行径,在自诩聪明的人看来,全无问题。

他们不知这窃窃私语,全都落入了释沣耳中。

今夜月色不错,释沣停了修炼,原想出来听听情势发展,不料陈禾不见踪影,等了半天,却听到了这些话。

释沣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又回到后院闭关的房中。

天蒙蒙亮时,陈禾依照习惯来到小院中。

——释沣全神贯注修炼的时候,他是不会跟着闭关,最多修炼个几周天。

昨夜陈禾所召来的魔修,没有一个是住在宅邸里的,他倒不是有意这么做,方便欺瞒释沣,而是那些不得释沣看重的人,更容易听他摆布罢了。

“师兄。”

陈禾站在窗前,低低唤了一声。

通常释沣若是不应,必然在修炼。

“进来吧。”释沣隔着窗子说,与往日一般。

陈禾轻轻推开门,忽然停步想了想,伸出手,火光一现,手里就多了一个扎着火焰冲天辫的胖墩。

他随手将缩成一团呼呼大睡的石中火搁到院中石凳上。

石中火咂咂嘴,不舒服的皱眉,呼的一声站起来,怒视冰凉的凳子。

抬头看到陈禾走进门内,只留个背影给它,石中火气哼哼抱着胳膊蹬脚丫,它害怕释沣,但是主人总要去见释沣,这让石中火很不开心。

“师兄,东海渊楼与西域赤霞宗还没有消息。”

陈禾主动将消息告诉释沣,这也是他常做的事。

释沣并非坐于榻上,他足不沾地,悬空踞坐,周身气流涌动,衣袂翻卷,长发也随着真元缓缓浮动。

以前他身侧丈许方圆,木中火与涅毁真元,犹如燃烧在他周围的光焰,如今却变得平和多了,远看似是一潭死水,近观又能感到扑面而来可怖威力。

“恭喜师兄。”陈禾一高兴,顿时脱口而出。

释沣缓缓睁眼,收势双手置于膝上,露出惯常的温和笑意,却瞥见陈禾一脸心虚的表情。

“怎么?”释沣站起来,比陈禾要高出许多,能清楚的看到陈禾背在身后的手,挣扎的握了下拳又松开。

——没练成过澒冥元功,是不该知道释沣现在境界的。

陈禾悔死了自己的失误,他隐瞒释沣,因为不想让释沣知道前世的事。

“这是什么表情,没包子吃?”释沣点点陈禾的脑门。

陈禾捂住额头,悻悻看他一眼。

“你近日性子严正了不少,这般表情倒是少见。”释沣不经意的说。

陈禾心中警觉顿起,低头期期艾艾的说:“那是因为…我不想成为师兄的负担。”

“别装了。”

释沣没好气的捏了下师弟的耳尖,“你是不是得了天道回溯时光之前的记忆。”

“模模糊糊的,只有一点。”陈禾咬定情况不松口,还眨了眨眼睛。

释沣看他半晌,似笑非笑:“不打算说?”

“真的没多少,不过我看到了我几个下属,都很能干,还有伏烈云赵微阳…至于薄九城,这家伙到底怎么跟我结仇的,我还是一头雾水。”陈禾诚恳的说。

释沣也不反驳,只将师弟揽在怀中轻轻抚着后颈,趁后者脸颊开始发红时,贴在陈禾耳边低声说:“顾左右而言他。”

陈禾陡然一僵。

释沣对师弟一向都有耐心,他也不催促,更不着急。

稍稍亲昵完后,就松开了手。

“师兄。”陈禾垂着头,这次是真的有些无精打采。

“我曾对你说过,我在赤风沙漠陷入心魔幻境,你我并不是师兄弟,石中火焚毁云州城,我从黑渊谷来,本是为了杀你。”

陈禾惊然抬眼。

“我不愿你多想,不曾细说。只讲当时你哭着问我池塘在哪里?”

“……”

“还没穿衣服。”

陈禾傻眼,一动不动。

果然听得释沣叹口气:“既然见得这些,我自是知道,前世你我无缘,我早已死去。”

陈禾遏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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