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_74213这口井没有井栏,堆砌的石块也破败不堪。

井边散落着不少燃尽的香烛,积着一层厚厚的纸灰,风一吹,飘飘荡荡,路过的人都忍不住连连打喷嚏。

天衍真人神情古怪:“这是什么鬼怪作祟,竟有一丝灵意。”

凡人膜拜的神像他见得多了,有些本是泥塑木胎,日日受香火供奉,逐渐就沾染了一些灵气,想要弄鬼作怪,那至少得数百年光景,在这之前,没准就遇到修士将它捉了去。

这口井看着平平无奇,却有一股隐晦的不祥气息。

天衍真人不是普通的小道士。

天道回溯时间,他不但有前世的记忆,还保有大乘期的敏锐神念——曾经的河洛派掌门,对这等异象,比别的修士更有发言权。

陈禾目色晦暗,井底透出的气息,引得他生出一阵阵急躁不耐,只想快步离开,或者大肆杀戮一番。

“尊者?”

天衍真人感到不妙,连忙后退一步。

陈禾压住异常心绪,这才醒觉:自从师兄飞升后,他的心境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裂痕十分轻微,难以发现。

主要是释沣不在后,陈禾行事再无顾忌,逐渐那个前世的离焰尊者影子又回来了。

在对待陈家的事上,以陈禾的性情,他没必要理会陈圳宋先生的疑惑,但是他用石中火来恐吓威胁陈圳了,并且沉溺在这种快意里。

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兆头。

沉迷杀戮,看着别人在惊惶痛苦里垂死挣扎,逐渐也会失去生而为人的本性。

过刚易折,过强则弯,即使强到无坚不摧,但是像离焰尊者那样活着,岂会轻松?

陈禾深深吸了口气,抬手制止:“不必叫我尊者,你我既无仇怨,也非敌对,日后要是天界相见,你还喊尊者不成?”

“……”

现在就说飞升的事,是不是有点远?

天衍真人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陈道友,你可感到这口井的蹊跷?”

“正如你之言,这口井下有凶戾之感。”

陈禾也后退了数步。

离开井边,果然心中的急躁不耐迅速消退,这让他的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陈禾自认已将北玄功法臻入化境,什么样的妖物,还能动摇他的心神?

“看来,我们还是贸然了。”天衍真人深深皱眉。

他开始忧心两个人是否能取得出井底藏的东西了。

“这等妖物,道长要否?”

“咳,自是不要的。”天衍真人连连摇头,“不过天意指引贫道来此,贫道不会置之不理。吾河洛派一门存亡,修真界数百年兴盛,端看这次天意到底是何预兆了。”

陈禾闻言讶然:“这样严重?你们到底在观看什么天机?”

“呃。”天衍真人摸鼻子。

“不好说?”

陈禾不是一味追着人问出究竟的人,只是事情牵扯到这里,也许有什么线索。

“这个!”天衍真人踟蹰了一番,这才尴尬的说,“此事颇为曲折。因为小阳山之变,我师兄赤玄真人一言道破玄机——”

那日赤玄真人说算出“空中火是不该来的东西”,随后失口说出,“不该出现在世间的东西,想来是有人付出代价,希望它能达成什么事”,就倒霉得被天雷追着劈了。

“…既有天雷为证,则表示确有其事。”

“不错。”陈禾颔首。

——有这么个不会说谎的天道,确实方便。

“吾派感到事关重大,恰逢修真界乱势而起,遂决定闭山不出,叩问天机。”天衍真人神色严肃。

什么人能超脱天道之外,寻了漏洞,算计世间?

更不怕背负小阳山大祸造成的庞大因果?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就在天上……

“封闭山门后,吾派上下,做了数场法事推演天机。”

“所以?”

陈禾指着那口井,这就是河洛派问出的天机?

这是怎么扯上的关系?

“咳,过程是这样的……”

天衍真人将河洛派先问小阳山始末,结果看到“渡劫飞升之路,被无数只巨手生生扯裂,强横力道击溃了天界与人间的联系”这种恐怖异景,大惊之后接着观想天机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吞吞吐吐的提到赤玄真人在神识恍惚间,听到了门派飞升先辈的传讯,叮嘱他们在世间寻觅一个人。

天衍真人不知该不该信任陈禾,只好将这个人名含糊带过去:

“陈道友见谅,贫道也不清楚对河洛派以外的人说出这人,会不会被天雷追着劈。咳,总之有这么个人,吾派从未听闻过其名,但天上做了神仙的先辈们提醒我们找到他,万般无奈之下……”

“你们接着做法事,算他在哪里?”

陈禾好气又好笑,河洛派真是他平生仅见的奇葩。

“难道这个人就是福管事?”

“不不,怎么会。”天衍真人赶紧解释,“吾派先辈,再神通广大,也不至于知晓一个凡人的姓甚名谁。”

不等陈禾再次发问,天衍真人苦着脸说:“想推演天机,找到那人下落,没想到师兄赤玄真人只看到……羊肉汤。”

“你说什么?”陈禾怀疑自己听错了。

天衍真人闭上眼,叹口气:“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汤,还有两双手。”

陈禾想笑,又觉得不适合,生生忍住了。

“这天意,可真是高深啊,难不成对方是个卖羊肉的?”

“谁说不是呢?”天衍真人满腹苦水,憋了好久。

“让我想想,你们因为猜不透这锅羊肉汤是什么意思,所以继续算喽?”陈禾似笑非笑的说,“结果这次天意指使你们的方向,就是豫州城的那条街?尽管想不通,但也没办法再来一次了,似乎因为我师兄飞升,天机彻底断绝,只能下山看个究竟?”

天衍真人悻悻点头。

“福管事的死,却预示这口井的秘密…”陈禾喃喃自语。

过程有些离谱,错综复杂,但从天道的回应看——

“贵派当真是非同凡响!至少次次天机都是对的。”陈禾语气古怪的对天衍真人说,“请道长务必得参透那锅羊肉汤的真谛啊!”

“……”

陈禾正调侃得有趣,路边走来一个驼背老妇,浑浊的眼睛盯着天衍真人看,颤巍巍的问:“可是观风水的道长?请到老身家里瞧瞧。”

这妇人跟货郎不同,说得一口云州方言,天衍真人听得一头雾水。

所幸万藤县距离云州城不算远,陈禾倒是听得八成明白,他一指天衍真人拿在手里的幡子:“小道士,你生意上门了。”

“陈道友,贫道年岁似乎比你大。”天衍真人不忿。

“不错,看起来比我年长,过个几十年更明显。”

到时候天衍真人胡子一把,陈禾还是这般少年形貌。

终于领悟到修士之间提相差个几岁是忒没意义的一件事,天衍真人悻悻传音说:“贫道觉得看这口井一时半会瞧不出玩意,不如借机向此地人打听,对了,恰好贫道囊空如洗,能赚几个铜板,亦免得风餐露宿。”

陈禾不置可否。

他使了障眼法,凡人瞧他不见。

两人一路跟着那个絮絮叨叨的老妇走向峡谷尽头的几栋破房子。

房屋前面插着布幡,大门敞开,旁边马圈里还拴着一些牲口,这是一家客栈,尽管陈旧了点,桌椅还是一应俱全,只是不知为何,里面空无一人。

“道长,定要为我家瞧瞧,也不知怎地,家中一日比一日败落。”驼背老妇两眼浑浊,慢吞吞的擦干净桌子,“都是那口恶井!旁人说它灵验,我看就是灾厄!”

天衍真人皱眉:“这话怎么说?”

也不知道那老妇听懂没有,只一味的唉声叹气抹眼泪:“都说这里风水不好,泄了灵气,断了福运财运,以前没有这口井的时候,我一家大小,和和美美,如今…如今只剩老身与孙儿两人残活。”

“这口井有多少年头了?”

驼背老妇侧着耳朵,好像努力在听天衍真人的话,半晌才闷闷的说:“没多久,七八十年,我年轻那会,这里缺水,才有人打了口井。”

“不是说这口井是求子的吗?怎么是恶井呢?”

这事是宋先生从地方志里翻出来的,陈禾听了没当回事,天衍真人方才听陈禾提起时,更没当回事,凡人愚昧,多有所求,好似有个寄托,便满足了。

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这口井下的秘密,跟凡人求子的事有何关联。

驼背老妇好像呆滞了,她晃晃脑袋,又重重的坐倒在条凳上,远处魔修已经咬牙切齿的说:“不好,这小道士竟然知道这井是求子的!真是狡猾,肯定事先来打探过。”

他们做修士太久,早就忘记凡人还有地方志这种东西。

常人未必有,云州世家陈家当然有这种书籍,陈圳出外做官,哪有不带书充样子的,一来二去,他的幕僚宋先生也沾了光。

不必来万藤县,也知晓这口井。

地方志寥寥一笔,提到时也是说云州数百里外,民性愚昧,竟以一口井求子,还称作灵验,众口相传,但前往求子者,十中仅一如愿以偿,灵焉?人心焉?

读得此段的人,都会心一笑,将这作为笑谈,并不当真。

那边控制人魂魄的魔修手忙脚乱,驼背老妇眼神发直,自顾自的站起来,拎了茶壶给天衍真人倒了一杯。

“咦?”

陈禾盯着倾倒而出的茶水。

莫非是灵茶,生机这么浓?

陈禾与天衍真人交换了一个目光。

灵药花果,最是珍贵,一家破客栈的茶水还能有这等效果?

天衍真人装作没注意这杯放在桌上的茶水,陈禾神色狐疑,继续听那妇人唠叨。

半柱香后,老妇抖着手臂站起来,坚持要领这位道长去井边好好看看“恶相”。

眼见人走远,空荡荡的客栈里忽然冒出几道人影。

“小瞧这道士了,怎么办?万一这是个胆小鬼,碰触井绳后吓得转身就跑,尊者要找的替死鬼,还能去哪寻?”

他的同伴愣愣站着,迟疑的问:“这小道士,好像没碰茶水吧!”

“不错,白费一番功夫!”

“可是这茶盏怎么是空的?谁喝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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