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长空,日月无光。

患红眼病的修士,一见这声势骇人之景,竟是喜上眉梢:赤玄真人必定是犯了劫数,破了天机,否则怎会引动这等程度的天劫?

而这样的天劫,又有几人能渡过呢?

长眉老道站在原地,呆滞的张大嘴,八十年来他四处奔波,遇尽劫云皆不是,眼前真真切切瞧见了,忽然惶恐起来。

“这,这不可能啊!吾徒赤玄…怎么?”

怎会遇到这样必死的天劫?

当场老泪纵横,浑身哆嗦。

“长眉道友…”

“不,老道的徒儿啊!天道竟不容你,你做了什么啊!”长眉嚎啕。

“长眉道友!”南鸿子额头青筋直冒,一把将伏地大哭的长眉提拎起来,“你哭得太早了,这劫云不是你徒弟的,是我徒弟的!”

“哎?”

长眉老道愣住。

南鸿子手持一封纸鹤传书,抖了两下,气短胸闷的说:“贫道小徒弟的来信!”

旁边还多了两个女修,赤足绾发,身穿法器轻甲的白蜈,以及一身青衣的罗静姝。她们是循着纸鹤传书找来的,南鸿子接到信的时候,她们也找到了“等着去异世界的队伍”。

“你们?”

“离焰尊者麾下,欲往他方小世界一行。”

罗静姝敛衽,白蜈拱手,齐齐行礼。

“呃,元婴后期,还有元婴初阶。”

背着黑渊谷主的雄武修士,忍不住皱眉。

这实力在修真界已经能拿的出手了,但异世界情况不明,没准…

白蜈肃然道:“我乃魔修,数百年后亦是死之一路,我不愿困顿一地,天下何处不能死?”

刚刚修炼到元婴期的罗静姝,垂首道:“尊者嘱我前来一观,去与不去,由我自己决定,即使不去,牢记那处小世界的气息,亦是有用。”

除了陈禾外,并无人知道罗静姝与杨心岳的关系,闻言也不在意。

因为众人心神,都被劫云以及南鸿子方才言语吸引过去了。

“难道是——陈禾?”

“正是,我家尊者说…要借赤玄真人飞升一用。”

长眉啼笑皆非:“这要如何借?”

白蜈奇道:“诸位前辈是借,尊者也是借,借法不同,但总归是借!”

“…那不同!”长眉被噎得翻白眼,又急又气,“同时渡劫,劫云增大,岂是好事?赤玄啊!”

眼见这老道又要嚎啕,众人赶紧制止:“陈禾这般做,必有用意…”

长眉气得顿足:“这情形要如何渡劫?”

黑云翻滚,紫色雷光从一道道裂缝里流泻出来,蓄而不发,天穹好似一锅被沸了的粥,不断翻卷着气泡,雷光似汤汁,腾腾直冒,将粥搅得一塌糊涂。

盘坐等待渡劫的赤玄真人,也被劫云这声势惊住了。

他手足僵硬,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迅速捏出法决,一股脑把所有法宝都丢出来。

赤玄真人嘴里泛苦,虽不至于嚎啕,心里也是凉了半截:这还能有命成仙?

磅礴恐怖的气息,压得修士们叫苦不迭,又一次软倒在地——咦,为什么是又?他们悲愤的想起,简直是百年前情形重演。

只是……

这次好像更厉害啊?!

天雷迟迟不落,紫电张牙舞爪的掠过云中缝隙,越来越多,到后来甚至看不见了劫云,让人不禁疑心天幕已被雷光撕成了碎片,苍穹浩劫。

赤玄真人终于觉察到了不对。

按理说这般声势之下,他早已被压得透不过气,但是劫云临身的危感与方才一样,甚至比刚才还要略微轻松一点。

这是什么道理?

难道这不是自己的劫云?

赤玄真人瞠目。

远处长眉老道急得团团转,连声道:“从未见过这样可怖的天劫,这要如何是好啊?”

南鸿子沉吟着,默默看着手里信函化为飞灰。

——师父,未能亲身辞别,实属憾事,但是师兄已经在仙界等我们很久了。

“胡说八道,他等的是你。”南鸿子冷哼,百年而已,在仙界算长吗?

——弟子曾经因飞升,惹出偌大动静,北玄天尊又下界,杨心岳之事不明,浣剑尊者与黑渊谷主来历蹊跷,足见天上等待弟子的,不是祥云和风,而是被卷进一场由来已久的谋算,往上或可推到古荒破碎,对仙人来说,弟子可能只是三千世界的一个变数。

任何变数,都是惹执棋人心烦的。

不能灭除,就要牢牢掌握。

南鸿子跟着长叹一声,陈禾的意思他明白了,因为前番种种,以及这看不透的仙界情势,陈禾一旦飞升,必然要引来仙界的注意。

跟赤玄真人一起飞升,或者能混淆部分仙人的视线。

“小徒弟已经对他的处境,以及他要走的路,作出一番筹划了。”南鸿子无奈的自言自语,这事,他的确帮不上忙。

赤玄真人提前飞升,让陈禾没有更多时间准备历劫,或者通知南鸿子,只能抓准这次机会了,借飞升也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就能借的。

“希望你真的到了渡劫期…”南鸿子低叹。

陈禾到了吗?

没有。

大乘期中阶,距离渡劫期还有两个小境界呢。

然则有前次记忆在,心境到了,更有能牵动天地灵气异象的北玄密法,他一公然向劫云挑衅,天道立刻有所反应。

丢下赤玄真人回、应、了。

“果然本尊真正的大敌,是天道罢。”

陈禾自嘲。

紫色雷光似海浪,汹涌翻滚不休,不见云,天地之间被游走的蛇状闪电充斥,好像谁将整个人间都击成了碎片,正要自天穹破碎瓦解。

凡人无法抬头窥见这般异状,修士心惊胆战。

赤玄真人:……

“不错,果然比上次声势要小。”陈禾满意的点点头。

他还记得残破记忆里的景象,数百里皆被落雷劈毁,火焰蔓延似江海奔腾,因为足下无立锥之地,离焰尊者索性踏雷光而上,斩劫伐行。

陈禾只活了前世的三分之一,自然没有这等实力。

“师兄,就让我任性一回,看看天道与我,谁赢。”

青色长弓从储物法宝里取出,百年精炼,散发着浑然流转的充沛灵气,其上夔之残魂,觉察到天雷之威,竟兴奋的不断低鸣。

“正要多谢姬前辈,今生指引我选了这么一件不惧天劫的法宝材质。”

陈禾轻轻一笑,手指拂动,赤红火焰出现在弓上。

胖娃骤然化出身形,挂在陈禾肩膀上,肥嘟嘟的小脸上一派严肃,仰起脑袋看漫天雷光。

“怕吗?”陈禾尚有心情与石中火说笑。

胖娃认真的点点头。

“有主人在。”

“啾。”石中火把脑袋埋在陈禾颈后,蹭动两下,忽然跳下地,双手叉腰,雄赳赳气昂昂的挡在陈禾面前。

“…不入湖穴,焉得湖鱼?”

胖墩一手指天,一脚踩在树桩上:“上面有鱼吗?”

——果然是师父带出来的娃。

陈禾摸石中火脑门,出神的盯着天空:“可能没有。”

“可是…主人要去?”石中火开始咬手指。

“嗯。”

“好吧!”胖墩像模像样的点头,然后往陈禾脚背上一坐,就这样一脸敌意盯着徘徊滚动的紫色雷光。

陈禾失笑。

仙界有师兄,在等着自己。

渡劫之途,有石中火陪着。

山峰脚下,南鸿子想必也在。

这条路,终归不再是一个人。

一道紫雷,凝聚成球,好似是从沸腾的天幕上滴落,直直下坠,仿佛是个讯号,接二连三有雷光成球,被“挤”了下来。

陈禾握弓的手一紧,凝望苍穹:

“来吧,天道。”

弓弦引动,天地灵气发出尖利的长啸,雷球被无形力道一劈为二,霎时雷光化作十几道天雷横掠而去,只这么一次,雷火大盛,四周一片焦土。

而无数雷球还在下落,就像一场来得又快又急的冰雹。

“这是?”长眉老道瞪圆了眼睛。

所有雷球都冲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只有被斩落偏斜的天雷,“照顾”了一下严阵以待,战战兢兢的赤玄真人。

一个生有弯角,身形似牛,单腿伫立的凶兽身影,在雷光里升起。

夔,能引八方风云,驱动雷霆的上古荒兽。

因为没有实体,劈下的天劫无法对它造成实质性伤害,倒让这片残魂愈发兴奋,双眸血红,像长鲸吸水一样,张口虚无巨口,一下将雷球吞下去。

身形跟着膨胀,扭曲变形,眼见就要炸裂的时候。

一道利箭,穿过夔的虚影,直击天穹。

箭身是真元所凝,赤红似火,箭头不断旋转,还带出了夔吞下的所有天雷,雷光被陈禾的真元吸引,纠缠不放。

紫华蛇电,随着长箭轨迹,蜿蜒追随。

瞬间没入还在翻滚酝酿雷霆的天幕。

随即,天地间的一切就像静止一般,没了动静。

赤玄真人忍不住站起身。

一息,只能听见残存的天雷轰鸣的回音。

三息,划落天际的雷光,都歇止了。

五息,修士们面面相觑,正要出声问怎么回事。

乍然一声巨响!百里之内,修得灵气的万物万灵受此冲击,同时被震昏了意识,元婴以上的修士更是口鼻溢血,骇然后退。

如粥般沸腾的雷光中间破了一道口子。

被遮蔽的日光,倾洒而下,照亮了这支箭的来处。

“陈禾?”饶是赤玄真人早有准备,还是生生吓了一跳。

“离焰尊者?”

不明真相的修士同时惊愣。

这是怎的?魔修都开始飞升了吗?释沣是,陈禾也是。

裂口很快就被汹涌的雷霆怒涛盖住了,天地间重归昏暗,这次就不是落似冰雹了,而是倒悬下来的天河,惊涛狂澜般扑来。

长眉老道坐倒在地,喃喃着说出了许多修士心底的疑惑:“这是什么天劫,最严重的,不就是四十九道天劫?”

这话要是被陈禾听到,必然哈哈一笑。

——没事,比上次好多了。

赤玄真人拎着法剑,看看天,再顺手劈掉一道残雷,站在阵法里无语扶额:他好像被天道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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