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水顺着缓坡向树根深处蔓延,这次释沣也留意到了。

“附近并无溪流。”好歹也是个有火灵脉的地方。

释沣稍稍回忆了下,只记得最后真元不够禁锢仙核裂缝,陈禾本能的汲取了一部分外来的灵气,应该没闹出太大的动静。

想不明白这些积水从何而来,释沣顿生警觉。

他没有拿丢在一边的衣物,而是自储物袋里取了一套新的,并且不等离焰反应,亲手为师弟穿衣。

仙人的衣服看起来华丽繁复,其实就是一个法术的事。

池丹师就不会像青元山河谷里那个以为自己还是小孩的陈禾那样,乖乖的用手一件件套衣服,按部就班的系绳结。

离焰很不喜欢这些天穿的衣服,包括释沣手里这件。

什么防御符箓都没有,不说妖魂,连件最普通的法器都称不上。

但衣裳一上身,离焰皱紧的眉头就略微舒缓了些。

——触感柔软,即使刮擦到肿胀酸麻的地方,也没有什么不适。

刚踏出树根纠成的天然地穴,两人就看到好似断了线珍珠般淅淅沥沥降下的雨珠,以及成片枯死的灵木野草。

树丛动了动,滚出一个胖墩来。

石中火蹬着两条小短腿,快要冲到离焰面前时,又使劲吸了吸鼻子:奇怪,没有鱼味?煮了十天鱼,怎么连骨头也不剩一根。

南鸿子紧随其后,见释沣陈禾走了出来,松口气说:“突兀下起雨,只怕不寻常…”

他原本想说离开这里,结果打眼一瞧,小徒弟眼角两颊尚有没褪去的浅红,释沣面色却很难看,不像双修过,倒像大病初愈或身受内伤,以至于真元匮乏步伐都虚浮起来。

——难道鱼真的被炖了?

南鸿子颇有几分不可思议。

虽说徒弟的私情,他袖手不管,但南鸿子觉得自个不至于连这点儿眼力都没有。

真相难道是?

“释沣啊,来日方长。”

南鸿子说得含蓄,眼神却满是调侃:“徒弟你悠着点啊,把你师弟折腾出个好歹来,贫道是不在乎,但你要有个好歹,我就得痛心疾首!”

“师父说笑。”释沣不为所动。

离焰眼睛一眯,他何曾被人这样言语冒犯过,若不是说话的人,是释沣的师父,他估计已经二话不说动手了。

“这哪是说笑,谁养的谁心疼,是吧徒弟?”南鸿子变本加厉的继续挤兑释沣。

“我怎么记得,当初有人辟谷不用进食,偏偏装作饥肠辘辘的样子,让徒弟去羊肉泡馍的馆子里跑堂赚个糊口钱呢?”

南鸿子故作高深的摇头:“非也非也,这世情百态,红尘三千,总得跳进去游上一回,总不能枉活一世…”

然后压低声音,一本正经的问:“真的不用为师给你几颗丹药?固本培元,养精蓄神,一等一的灵丹妙药。”

离焰从未想过,世上竟有人能够一派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的说着这等本来尴尬的话,他敢肯定,要是质问对方,南鸿子会立刻“宽怀”的看徒弟“想到哪里去了,真的是修士仙人用以修炼的灵药,为师多大年岁,还能糊弄你不成”。

一连串堂而皇之的话,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离焰回过神来时,释沣已经一口拒绝了南鸿子的“好意”:

“这等灵丹妙药,还是师父留着自己使吧。”

南鸿子要是反驳自己用不上,那必定不是正经的丹药。

早知道徒弟不好坑的南鸿子眨了眨眼,感慨说:“为师年纪大了,一颗半颗灵药也不能脱胎换骨,不如将好东西留给你。”

“哪有。”释沣平淡的说,“如今师父这身体的骨龄,还没师弟大呢!”

“……”

忽略了尸解夺舍之事的南鸿子败下阵来,用手扶额,一副十分痛心的模样。

绕到离焰旁边的石中火,拧着眉毛,小脸皱成一团,显然是不高兴。

——主人身上,又是其他火灵的味道。

这让胖墩想起,以前在人间的时候,释沣时常将它丢出去,然后跟主人修炼功法。

先天火灵只是比较单纯,不是蠢,石中火脑子一转,就想到以前那些魔修背地里传的流言蜚语,尽管它搞不懂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可以琢磨嘛。

所以,采.补的意思就是煮鱼?

采.补它知道,是人类修士的一种修炼办法,魔道才有的,至于怎么采怎么补,它又不是人,当然不知道。

石中火将陈禾的实力晋升之事想了想,笃定的想,大概就是采.补了。唔,它主人不像被采的那个就行,以它在人间听来的意思,采不要紧,被采问题比较大。

它的想法还挺有根据——陈禾多了木中火之力呢,估计就是采来的。

雨势逐渐变大,三人也走出了灵木枯萎的范围。

南鸿子还有心情调侃,是看见释沣从容不迫,确定附近没有人在,也无危险,他立刻就轻松下来。

尽管这场雨有些莫名其妙。

离焰随意施了个法决,这会儿让他挪下双腿都不容易,要不是有真元灵气在,估计真的连站都站不住。

“可是出了什么岔子?”南鸿子这下不是调侃了。

小徒弟举止古怪,释沣脸色不好,难道是修炼有碍?

“仙核差点裂了。”释沣也没隐瞒。

“这…”

南鸿子果然殊无喜色,要知仙核裂去,便是晋境大罗金仙,本是值得庆贺的事,但是放在眼下就不妙了。

“上哪儿去给陈禾找足够的灵气?”

大罗金仙成千上万年的修炼积攒,才勉强够仙核碎裂之用。

释沣犹在深思,忽觉得手掌被离焰抓住,然后被离焰一把推到了身后。

“怎么?”

这一停步,南鸿子也看到离焰神情有异。

“谁?”离焰环顾四周,眼神锐利。

山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雨滴飘落的声音。

这让离焰的心重重一沉,让他察觉不出位置的人,隐在暗处。

释沣因为真元耗损太多,一无所觉,南鸿子实力还停在真仙之境,他们见离焰如此反应,自然而然的神色大变。

“这场雨也是阁下弄出来吧?”

离焰踏前一步,站在两人之前,连石中火都自觉的缩在他身后,探出脑袋小心翼翼的往外张望。

这种身后有人有保护的感觉,真是十分微妙。

一念未毕,灵木粗横的树干后,慢慢踱出一个人影。

果然有人!

离焰很久没遇到过让他感觉到有威胁的人,这番却是连着赶上,先是苍劫原的黑龙,现在又是这么个不速之客,皆是近在咫尺,让他们毫无防备。

离焰自恃踏天而行的实力,对比着一推,不承认这里是仙界都不行!

这人五短身材,只比石中火高一截,看背影以为是个孩童,脸上却生着胡须,一身青绿色的衣袍,头戴碧玉五莲冠,脚上元宝似的两头翘银靴。

容貌并不怪异,也不似侏儒般不协调,就是矮了小了,像是一个缩水的老头。

而且是一个气势十足的老头。

“你就是陈禾?”

老头先发制人,张口就问。

离焰并不回答,他盯着这家伙看了许久,仍是瞧不出对方的虚实。

“哼,区区后生晚辈,这般无礼。”老头不悦的踱了几步,也在细细打量陈禾三人,包括缩在后面的石中火。

“前辈何人,所来何事?”

释沣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等人的身份,但来者实力深不可测,不知跟踪了他们多久,要是辩白抵赖,又多此一举。

“岂有此理!”老头猛一瞪眼,很有威势,“不是你们要见本君吗?”

“……”

灵光一闪,释沣顿时想起黑渊谷主与浣剑尊者临走时塞给他们的玉牌。

“禹仙君?”

“哼。”

矮老头一晃脑袋,又将目光落在离焰身上。

“啧,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强裂仙核?”禹仙君讽刺的笑,“下界来的飞升仙人,总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本君还以为能令一方小世界回溯时间的修士,多么了不得,原来也是好高骛远之辈。”

离焰并不恼怒。

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自己清楚,不相干的人再指手画脚,也不能令他有半分动容。

充其量听得烦了,一挥手将人烧成灰烬,而眼前这人显然烧不了,那就当做耳旁风,随它过。

“听起来,仙君原是仙界之人?”

释沣用神念在储物法宝里找到了那块安安静静躺着的玉牌。

——这东西,竟然放在储物法宝里也盖不住?

禹仙君是南显天尊座下的三位仙君之一,数百年来,在各地寻找陈禾下落的,都是这位仙君的属下,不知他是奉命而行,还是对这件事特别感兴趣而接手。

浣剑给的玉牌,偏偏说是能利用禹仙君,释沣半信半疑,也不准备去找,没想到回仙界不久,禹仙君反倒找上门了。

“东西拿来吧。”矮老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架势,伸手讨要玉牌。

就算禹仙君不要,这块玉牌释沣也不会带在身上了。

“等等,你,拿一下玉牌!”禹仙君指着离焰说。

离焰目光一凝,慢吞吞的从师兄手里接过玉牌。

“还真不是啊…”

禹仙君摸着胡须自言自语。

南鸿子释沣知道他在说什么,玉牌是袁清弥的,是元承天君伴生仙器的,如果陈禾是元承天尊,碰触到玉牌,估计看在仙君眼里,会有点儿端倪。

“罢了,白忙一场。”

禹仙君接住扔来的玉牌,漫不经心的说,“我曾应允袁清弥的一个条件,见玉牌偿还此事,这玉牌里的留讯说,袁清弥想要我收留你们,这事好办,尔等随我来。”

“仙君稍慢。”释沣立刻出声。

他根本不想去禹仙君那儿,谁知道又会出什么意外。

谁知矮老头勃然大怒,瞪起眼:“本君等了八千多年,好不容易等到这笔债还上,你们想要替袁清弥反悔,门都没有!”

说完袍袖一卷,天际竟然乌云笼罩,暴雨连着狂风,生生将这片树林连里面的人一起拔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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