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紫檀质地的佛珠足有一百零八粒,早因为主人多年的佩戴表面磋磨出了油润的包浆。木珠表面的经文是肖驰自己镌刻的,有些粗糙,这是他十五岁的作品。

他从前学过美术,学过雕刻,学过许多东西,都在于姝鸳不知道的时候。

她同丈夫做外交工作,实在很忙碌。国家当下正在发展,每一刻都有数不清的担子承载在肩头。她不常在家,肖慎行也是,一年的大部分时间,夫妇俩都奔波在世界的各个角落。她记忆中的一双儿女还是幼年懵懂的状态,那时肖驰还时常为自己过于柔软蜷曲的头发烦恼。但仿佛只一眨眼,这孩子就变成了如今轻易不喜怒形于色的模样。

肖妙不知为什么,在外也同孩提时大不相同,于姝鸳曾经询问过,但女儿并不愿朝她倾吐心声。孩子们长大了,渐渐便不再受父母约束,这是令人无奈的生命规则。

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她能轻易接受这个现实!

肖家人一向推崇和平理智地解决问题,于姝鸳盯着儿子手中捻动的佛珠,她从那略微急躁的速度和轻微的碰撞声中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压迫。这令她迅速回过神来,转望向肖驰的双眼,那一双幽暗的瞳孔宛若深不见底的寒潭,当中并没有什么佛性。于姝鸳恢复冷静,不再拔高自己尖锐的嗓门,她侧目朝大门方向看了一眼,仿佛自己能穿透时空捕捉到刚才从这里离开的那个年轻人。

一瞬间对方的身高样貌衣着神情乃至于有些凌乱的短发都悉数浮现在她的脑海当中,那是个条件优越的孩子。

她扯来一条安置在旁边的椅子,坐下,不再拔高自己尖锐的嗓门,挺直脊背肃容道:“我们需要谈谈。”

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反倒让肖驰紧绷的气势逐渐放缓,他凝神盯着自己的母亲审视片刻,然后换了个坐姿,将懒散的态度收敛了起来。

于姝鸳谨慎地挑选了一个相对没有攻击力的切入点:“他就是你要带回家吃饭的那个孩子?”

肖驰道:“是。”

“你们在一起一年了?”于姝鸳问,“你搬出去也是在和他同居?”

肖驰:“是。”

于姝鸳猛然吸了口气,儿子的态度让她觉得自己遇上一项棘手的问题:“那是个男孩子!”

肖驰却明显无法理解她的抗拒:“除了这个问题之外,他还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

于姝鸳一瞬间被他绕了进去,不由顺应这个思路开始思考。林惊蛰身高、样貌、年龄、学历,还有那一身并不尖锐的能让人感受到舒适的气质,都是她这一年龄段的妈妈们最喜欢的形象。相比较肖驰这个可以将人噎死的个性,于姝鸳反倒更希望自己的儿子是那个样子。更别提林惊蛰一手创办了始于地产,从白手起家发展到如今的规模,能力也毋庸置疑……

不对不对!

她迅速打断自己认真的思索:“肖驰,我不想和你诡辩,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肖驰笑了一声,声音回荡在办公室里,与当下凝滞的气氛融和得如此格格不入。

于姝鸳问:“你笑什么?”

肖驰凝视着她:“您为什么觉得我会明白?”

于姝鸳知道他在装傻,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这孩子的内心充斥着与外表截然相反的暴戾和狡诈。这个难缠的对手让她情绪不由又一次波动了起来:“你理解我的意思!这是社会规则!人类的天性!你需要繁衍,需要婚姻,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

肖驰轻声问:“像你和爸这样吗?”

于姝鸳一时怔然,片刻后她张开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和你爸爸……”

“你们每年能碰面多少天?”肖驰少见地尖锐,他的眼神里甚至流淌出了莫名的笑意,前倾身体逼视于姝鸳的双眼,“你觉得幸福吗?完整吗?”

于姝鸳和肖慎行是非典型的候鸟夫妻,两人都忙碌工作,时常彼此之间相隔半个地球的距离。夫妇俩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上几面,就连新春的相聚都通常是短暂的,更别提参与一双儿女的成长,联系他们之间关系的枢纽,早已经从爱情转化为了亲情。于姝鸳的声音有些干涩,她执拗地不想去承认一些东西:“我有你和妙妙……”

但她的声音渐渐被儿子平静的目光扼断了。

于姝鸳长长地叹了口气,她闭上眼睛,后背也挺得没那么直了,倒进了那张椅子里。

肖驰慢慢将佛珠绕回了自己的手腕上,然后从办公桌后头走出来,去饮水机处为她倒了一杯茶。

于姝鸳接过茶杯,说了句谢谢,然后摘下眼镜,用两根手指揉捏自己酸痛的鼻梁。肖驰靠在桌边,看她缓缓地喝水,片刻后开口低沉地说:“对不起。”

“嗯?”于姝鸳抬头看了眼儿子。

肖驰道:“我不应该这样说你。”

于姝鸳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复杂,她凝视着儿子英俊的面孔,突然意识到了自己需要仰头的角度已经变成了那么大。她停顿了片刻,放下茶杯后双手握住了儿子的手,手指抚摸对方手腕上那些打磨得颗粒大小并不怎么均匀的木珠。上头同样不怎么整齐的文字能看出雕刻者的功力并不那么高深,于姝鸳试着回忆,但她实在想不起来十五岁时的肖驰已经修佛几年了。

于姝鸳摇了摇头道:“你不必跟我道歉,我和你爸爸确实没有尽到父母应尽的责任。”

她顿了顿,又问:“那个孩子,我记得是叫林惊蛰?”

肖驰颔首,她便追问:“你们俩,是他先主动的,还是你……”

肖驰说:“是我。”

那就完了,无可挽回了,于姝鸳为这个答案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绝望。她真的太了解自己的儿子,肖驰从不是会轻易显露出自己渴望的人,但从小到大,只要是他主观想要得到什么东西,便无人可以阻挡。

“为什么偏偏是个男孩子……”她仍十分难以接受,“那么多的好女孩……”

肖驰抬手捋了把母亲的头发,为她将侧脸的发丝梳理到耳根后面。

于姝鸳长叹一声,随后目光一厉,拍开了他的手:“我早上刚吹的,烦不烦!”

办公室大门推开,肖妙探头进来,见状微微一愣。

于姝鸳没好气地推开儿子,朝女儿走去,口中道:“走了走了,回家!”

肖妙朝门外看了一眼,秘书室的莺莺燕燕们仍然活跃,她不解地问母亲:“咱们不是还要……?”

当着这个不知世事的单纯小姑娘的面,于姝鸳都不知该如何启齿,女儿那么天真,还活在象牙塔里,恐怕连同性恋是什么都无法领悟。她因此放弃解释,只揽着女儿的肩膀一语不发地朝外走。

******

二中路综合楼的新合作合约顺利照着双方公司都满意的条例签订,那一天的在迅驰地产的惊鸿一瞥并未给林惊蛰留下太深刻的印象。约定的日期将近,他却没有担忧的时间,近几天手头的工作越发忙碌了。

开会时汪全来了电话,说海棠豆瓣那边出了点问题,他是工厂的重要股东,当然理应到场。因此旁听过一轮土地划分会议后,他来不及同众人寒暄,便匆匆告辞离开。

肖驰沉默着追了上来:“出什么事儿了?”

“一点小事。”邓麦跑出去开车了,林惊蛰一面穿外套一面朝肖驰解释。散场后的人潮从两人身后的大门里涌了出来,林惊蛰乘人不备偷偷捏了捏对方火热的大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外头冷,你赶紧进去。”

肖驰反手将他的手掌抓在手心,沉声道:“你注意安全,在外头吃点,晚上我不回家做饭了。”

林惊蛰闻言一愣:“怎么?今天有应酬吗?”

“没。”肖驰随意道,“是我爸回来了。”

林惊蛰有些惊讶:“这么早?!不是五号才吃饭么?这还有好几天呢吧?”

他一想又有些紧张:“怎么回事?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肖驰一手与他交握,一手为他将翻进去的衣领整理出来,温声安抚他道:“不要瞎想,就提早回国而已,我有点事要和他谈,谈完就回家了。”

祁凯顺着人流出来,本想找个清静的地方抽根烟,结果刚拐角,一抬头就看到了这两道形影不离的身影。他拿烟的动作都顿了两秒,看着这两人挨得有些过于近的距离,心中不免有些担心这样暧昧的姿态会被人看出端倪。

等回过神来,他不由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莫名其妙,这俩人之间的奸·情关他屁事儿?当事人都在外头肆无忌惮的,轮得着他这个局外人戒备紧张么?

他这样琢磨着,结果一垂眼,又看到了两人那双被肖驰的身体遮掩了一半但仍能看出交握的手,心头顿时又是一跳。大约是他靠近的脚步声比较明显,前头的两人都回首朝这边看来。林惊蛰像是有些意外,但不等说话,肖驰便垂首朝他的嘴唇啄吻了一口,那两颗迅速挨近又分离的脑袋和接触时那道清晰的声音险些让祁凯原地跳起。他道了一声卧草,嘴唇上的烟都险些没叼稳,立刻竖起耳朵回首四顾周围,见果真没有外人后,才略微放下一些心。

意识到自己跟做贼似的紧张,祁凯僵直在了原地,前头那对狗男男却反倒跟没事儿人似的,仍旧腻在一处温存。

肖驰陌生的温和语气飘进了他的耳朵里:“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记得给我打电话。”

祁凯的心肝打起恶寒的哆嗦,直至林惊蛰离开也未能缓解。

肖驰一贯视他为透明人,哪怕被他握着这么大的把柄,也不见多留意两分,目送林惊蛰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后,便同样朝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祁凯被孤零零地留在原地,嘴上叼着的烟也忘了点燃,他有些怀疑人生,这样的发展是正常的吗?!

他发了半晌的愣,直到身后有人靠近,史南星一边靠近一边张望:“我刚才看见林惊蛰和肖驰都朝这边来了?”

“走了。”祁凯指了指大门方向,“林惊蛰先走了,你找他们?”

史南星却没回答,只一脸的若有所思:“林惊蛰先走了?肖驰没跟着一起?”

祁凯懒得回答,史南星却紧接着问了下去:“他俩说什么了?”

祁凯想到刚才的场景,有种莫名的羞涩和烦躁:“我没听见,你到底想问什么啊?”

史南星奇怪他突然又开始发作的脾气,不过祁凯这段时间老这样,他已经应对如常了。因此十分自然地忽略了对方暴躁的语气,只一脸深思地分析:“你不觉得,他俩一点也不像是正常的合伙人么?我找人盯着他们很久了,按理说二中路那么重要的合作项目正在进展,他们互动应该更多一些才对。但迅驰和始于地产除了每个月必要的例会之外,管理层私下里连酒都没喝过几场……”

祁凯长叹一声,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心好累,他一句话也不想听,转头便朝会场里走去。

******

邓麦的车在海棠食品加工厂门口稳稳停下,宽敞的厂区大门和外墙还能看出新修建好的痕迹。厂房已经完全竣工,流水车间也已经构筑完毕,工作时间,厂区里能看到几个零散走动的工人,汪全和周母都等在门口,林惊蛰下车后连站都没站稳,就紧急询问:“怎么回事?”

汪全扶了他一把,周母温声劝他别那么着急,然后叹了一声,低落地从自己羽绒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瓶子。

这瓶子手掌大小,表面绘有细致的纹路,咋看之下,林惊蛰还以为她拿的是一瓶“海棠豆酱”。

但等到周母将瓶子的商标彻底旋转出来后,林惊蛰才意识到了一些不对。

同样白底红盖,类似的瓶身大小,这瓶酱表面的标签,印刷的却是另一个品牌名——

“老字号豆瓣酱”

林惊蛰的眉头一下蹙了起来,他将这瓶豆瓣酱拿到手中,才真正意识到对方的细节做得与海棠豆瓣有多么相似:“这是怎么回事?联系过对方厂家了吗”

“联系了。”汪全长叹一声,“对方的态度很强硬,不肯承认他们的产品跟我们的产品外形有什么联系。这件事情是我的疏忽,还是下头的人发现之后上报给我的,但现在他们的产品已经遍布燕市的各大菜市场了,我们慢人一步。”

林惊蛰打开瓶子,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酱香,仔细看了一下其中的内容,对方明显也有仿冒周母配方的嫌疑。但尝过一口后,林惊蛰的眉头便缓缓松开了,仿冒的就是仿冒的,这瓶酱虽然口味跟海棠豆酱的有几分相似,但也只是几分而已,但比起周妈妈的手笔,仍然明显粗糙了许多。

汪全道:“现在的问题是,对方公司拒不整改,也不理会我们的申诉。我已经就这件事情询问了我们工厂的法务,法务的意见是,我们国家的法律目前有不少漏洞,打官司胜诉的概率不大,并且耗费的精力跟得到的赔偿绝对不成正比。”

周母叹了口气:“咱们公司的生产线刚刚建造完毕,还没来得及正式打入市场,现在就害怕消费者会先入为主,反倒觉得他们才是正版。”

林惊蛰思索半晌,朝邓麦道:“你给高胜打个电话,让他来工厂一趟。”

*******

肖驰现在难得回家,一进门便感受到一股足够叫普通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却不以为然,平静地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挂在玄关的衣帽杆上,关门,换鞋,抬眼朝屋里扫了一眼,偌大的客厅中全家人悉数到齐。

紧急赶回家的肖慎行脸色有些憔悴,肖奶奶和肖妙明显没搞清状况,正围在他身边一个唠叨要巧克力,一个撒娇买漫画书。肖慎行勉力维持着温和的情绪,但这种情绪在见到儿子的瞬间便崩裂了。

他眼神猛然尖锐了一下,随后肃容站了起来:“你跟我来书房一趟。”

肖妙被父亲的突然变脸吓住了,肖奶奶却不怕儿子的威仪,不依不饶地纠缠:“你说要回国,我给你抄了一卷经……”

“不行不行。”肖慎行狠心地回答道,“十卷经你也不能吃巧克力。”

肖奶奶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泪光了,肖慎行落荒而逃地上了楼,肖驰平静地跟在后头,错身而过时朝奶奶手里塞了一把牛奶糖。

肖奶奶迅速朝儿媳那边看了一眼,手快速朝兜里一塞,若无其事。

肖驰叮嘱她:“不可以多吃。”

肖奶奶谨慎地提示:“你爸今天心情不好。”

肖驰笑了一声:“我猜到了。”

肖慎行的书房在二楼里间,肖驰刚进门便听到呼啸的风声,他微微侧头,便听到耳畔一声脆响,微凉的茶水在他打开的房门上炸裂开,尽数扑在他肩膀上,碎裂的茶杯渣滓着瘫软在了脚边。

肖驰和父亲对视,看到了对方眼中勃然欲发的怒火。

他平静地关上了门,背后便传来一声喝骂:“不知羞耻!”

肖驰平静地找了处椅子坐下,和他父亲对视:“妈都告诉你了吧?”

“赶紧跟那个什么人分手!”肖慎行一看儿子这万事都笃定有加的态度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我可不是你妈,我没你妈那么好说话!我绝不同意你跟个什么莫名其妙的男人混在一起,传出去我还要不要脸了!”

肖驰的眼神有些幽深:“你不同意的理由就是你要维持自己的面子?”

肖慎行被问得微微一顿,他随即回过神来,震怒地拍了把桌子:“你这是什么问题?”

楼下听到儿子怒吼的肖奶奶扒着楼梯朝上看,颤颤巍巍地问:“怎么回事啊?慎行怎么发那么大脾气啊?”

肖妙也被吓得有些瑟缩,于姝鸳上前扶着老太太不叫她上楼,口中哄劝:“肖驰闯了点祸,他爸生气呢。”

“你快去劝劝慎行啊,大宝很乖的……”老太太担心孙儿会吃亏,朝于姝鸳絮絮叨叨地抱怨,“你们一年到头不在家,忙工作忙工作,回来就骂儿子。大宝和小宝是我一手带大的……”

于姝鸳被唠叨得没辙,只好上楼,还没推门就窥见门口一地的碎瓷片,胸口当即一紧。

她立刻推门进去,正撞上肖慎行勃然大怒地抓起桌上的砚台朝肖驰砸去。肖驰没有躲避,任凭那重重的砚台砸在自己胸口,墨汁溅了一身。他面不改色,门口的于姝鸳却突然炸了,哐的一声砸上门朝抓着毛笔架还想丢的肖慎行大骂:“肖慎行!你砸一个试试!”

肖慎行被妻子喝得下意识停下动作,等回过神来,立刻气不打一处来:“你来凑什么热闹?!”

“我早你回国是想让你好好劝劝儿子!”于姝鸳满脸怒色地大踏步进来,凤眼瞪得老大,气势也咄咄逼人:“谁让你动手了?!我让你打他了吗?!我电话里怎么跟你说的?‘劝’这个字你是不是听不懂?你在谈判桌上一个不高兴就把茶杯朝其他国家的代表脑袋上砸?”

“这能一样吗?”肖慎行本不该那么早回国的,从妻子这儿得知的消息让他撂下电话直接就打了飞的。他一路琢磨着要如何才能让这个从小就不怎么和自己交流的儿子改邪归正,但他全无办法,他对儿子的了解太少了,且就如同刚才那样,对方明显对他也缺乏敬畏。除了打,他想不出任何能维系自己父亲这个身份威严的方法。

他朝横插一杆的妻子有些不耐烦地出声驱赶:“走开走开,你别管那么多了,我今天非得让他知道知道厉害!”

“我不管那么多?”于姝鸳一听丈夫的话顿时就火了,“我不管那么多你来管吗?你倒是什么时候管过啊?儿子谈恋爱找了个男人的事儿你知道吗?不还是我告诉你的?我让你回国是为了让你打人的么,丢茶杯我自己不能来?”

肖慎行哐的一声将毛笔架砸在桌上:“你怎么无理取闹啊?”

于姝鸳却也有一肚子的不满:“谁无理取闹了?我看你才是无理取闹!”

肖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胸口还有被砚台砸过之后的疼痛,但等待片刻之后,他意识到父母话题的重点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肖慎行质问于姝鸳:“你还说自己不是无理取闹?肖驰变成这样我看就是你给溺爱的!”

于姝鸳针锋相对:“放屁吧你就!窝里横的东西,还我溺爱,你一年跟孩子呆一块几天?你教了他什么东西?!”

肖慎行:“我那不是忙工作呢嘛?你还说我,你自己一年到头能在家里呆几天啊?你能比我强到哪去?”

于姝鸳:“你刚才不是还说我溺爱孩子?现在又变成我不管孩子了?你工作忙?哦,合着我没有工作是吧?不好的东西都是我教的,好的东西全靠你这个爹遗传,肖慎行你能再不要脸一点吗?”

俩人你来我往,骂得口沫横飞,夫妇之间各自的怨气似乎已经积攒多年,反倒比对肖驰这个儿子的还要大。说到最后,双方已经脸红脖子粗,肖驰咳嗽了一声,拦在母亲面前想要劝说几句:“妈……”

“你给我闭嘴!”

肖慎行和于姝鸳同时出声喝断他的话,紧接着又恢复互相对视。

于姝鸳怒道:“你还有脸跟我吵!我前几天翻的美国心理学权威书籍里就说,同性恋形成的最大原因除了遗传之外就是和同性亲属疏远!我看孩子变成今天这样最大的责任就在你身上!你这个罪魁祸首!”

肖慎行冷笑一声:“什么谬论!还什么同性亲属疏远,我看他和跟他在一起那个男的就是耍流氓!”

肖驰闻言皱了皱眉头,沉声道:“爸,你说话注意一点。”

“我注意什么?我说的不对吗?”肖慎行和老婆酣畅淋漓地吵完一场,勃勃怒火已经消减了不少,因此恢复了一些冷静,只不容抗拒地朝肖驰吩咐,“你赶紧去和那个男的分掉!不要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怕把你奶奶气死。”

他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了一声令他无比熟悉的声音。

虚掩着的大门被一股力道缓缓推了开来,白白胖胖的肖奶奶拄着拐杖,正被肖妙搀扶着站在门外。她明显听了一会儿,但没搞明白儿子和儿媳争吵的内容,一脸的困惑:“什么耍流氓?大宝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你们让他去跟谁分掉?一个男的?”

屋内的众人都寂静了几秒,于姝鸳立刻反应过来,生怕给老人气出个好歹来,因此想要将老人家送走:“妈,这没您事儿,您先下去歇会儿,我们这马上就商量好了。”

“等等等等等!”老人家却不甘愿那么轻易就离开,她挥开儿媳的手,转头看向儿子,被避开目光后,终于落在了肖驰的身上。

肖驰无奈地从母亲身后绕了出来,去搀扶奶奶的另一边胳膊。

老太太盯着他问:“你爸的话什么意思啊?他让你跟谁分掉?”

“妈!您就别问了!”肖慎行在书桌后头露出无比羞耻的表情,“我真怕您知道之后会被这个小兔崽子气出个好歹来!”

肖奶奶回忆着刚才的那些争吵,想到了什么可能,小心翼翼地问肖驰:“你……你跟个……你跟个男孩子在一起了?”

肖驰点头,她张了张嘴,像是有些茫然地又接着问:“就是说五号要带回家吃饭的那个?”

肖驰没回答,他在全家人集体的注视下,径直伸手掏进了裤兜,然后掏出一张纸条来,展开,摊在似乎马上就要晕厥过去的肖奶奶面前。

于姝鸳下意识探头,却只看到丑啊戊啊什么的,她正不解,便听肖驰沉声解释:“奶奶,这是他八字。”

肖慎行便眼见着母亲恍惚的神态一点一点锐利起来,老太太先是朝纸上瞥了一眼,目光当即就挪不开了,盯在那儿半天后,索性将纸条从肖驰手上给取了下来。

“哎呀……”她也不知道在计算什么,表情从茫然变得惊讶,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这孩子八字好啊……跟大宝可合……”

“合什么呀合!”肖慎行觉得老太太简直是老糊涂了,赶忙出声,“再合也没用,这是个男孩子!”

老太太却一点也看不出刚才空白的神态了,反倒还振振有词地反驳他:“这八字阴气那么重,就是要男孩子才镇得住呢。菩萨说了,我们大宝阳气旺盛,戾气又重,就要找个八字阴些的镇一镇才行!”

她说着,倒像是十分满意似的,不住点头:“这八字好啊……”

肖驰在旁边还跟着附和,祖孙两个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唯物主义者听不懂的专业名词,于姝鸳听得头疼,和肖慎行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双方眼中的无奈。肖慎行跟着出来,想将母亲送走:“妈,您就别添乱了,什么阴气阳气乱七八糟的,这事儿让我和他妈自己解决吧……”

“你这是什么话!”老太太宝相庄严的面孔猛地一板,将常年在外见多识广的儿子仍旧吓得心中一个哆嗦,“菩萨的话,你也敢说乱七八糟?”

肖慎行:“……”

肖慎行无奈地放软了语气:“行行行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老太太这才作罢下楼,离开前不忘叮嘱肖驰找张林惊蛰的正面相片给他看,肖驰命格特殊,和他这样契合的八字可不好寻找。

她下楼之后,楼上的小辈们也吵不起来了,肖慎行夫妇无力地找到椅子对坐长吁短叹。

寂静中,肖驰抽了两张纸擦拭自己脸上快要干涸的墨水,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那我五号还带他来吗?”

肖慎行想骂他,可老太太兴致勃勃的唠叨还在耳侧,他没好气地从前头的桌上摸了个小茶盏砸到肖驰脚边:“滚滚滚!别来烦我!”

肖驰无所谓地转身朝外走去,于姝鸳叫住他:“你去哪儿?”

“我去佛堂。”肖驰回答道,“好久没抄经了。”

“……”于姝鸳盯着儿子的眼睛,气得一句话也不想说,“滚滚滚!”

肖驰迈开长腿回房间去洗漱换衣服,但才脱了上衣,便听到了一阵敲门声,打开来,肖妙正虎着脸握拳站在外头。

肖妙盯着门后哥哥还沾着墨渍的脸,她深吸了口气,想要说什么。

大门却随后关上了。

肖妙:“……”

片刻后房门再度打开,肖驰没有露面,手一挥丢出几本书来,扔进了她的怀里。

肖妙手忙脚乱地将那些书抱住,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之前被肖驰抢走的那些书。

肖驰明显心情不错,声音门缝里钻了出来:“还给你了。”

肖妙:“……”

肖妙:他这是什么意思?要不要打?在线等,挺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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