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是按阿难的要求布置的,屋子里已经烧有地龙,暖融融的。

阿难被抱到床上时,肚子已经阵痛起来了。

此时,屋外响起了一阵夹杂着风雪的脚步声,一会儿后,丫环嬷嬷及接生嬷嬷都来了。接生嬷嬷是上个月来到桐城的,是宫里技术最好的接生嬷嬷,皇帝特派过来,就了是为让她平安生产。

为了使空气流通,窗户并没有关得严实。听着外头的风雪声,阿难不知道孩子出生在这种冰天雪地的时期好不好……

“你们还在磨磨蹭蹭什么,没见到王妃很疼么?”

阿难突然听到了一阵怒吼,抬眸见到楚霸宁眉头蹙得死紧,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不过神色仍是严肃无比,仿佛正在做一件正经的事情一般。阿难原本是有些紧张的,可一看到这个男人的表现,怎么也紧张不起来,难道是因为他将她的紧张都分摊走了么?

苏嬷嬷指挥着丫环们将丫环去烧水的烧水,收掇东西的拾掇东西,该干什么的干什么,有条不紊。而丫环们平时也被苏嬷嬷调-教过,生产时的事情都交待过了,知道此时该做什么,虽然神色有些惊慌,动作并不显得慌乱。

阿难身下躺的白色棉布已经用沸水煮过烘干的,不说身上的被褥用具,全都是新的,并且用沸水消过毒的,阿难相信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不过,阿难似乎忽略了某个意外了,直到苏嬷嬷委婉的声音响起,阿难才发现自己竟然还拽着一只大手呢。

“王爷,王妃生孩子,请您出去好么?”

古人觉得产房血气冲天带煞,男人进产房是不吉利的,是以苏嬷嬷这行为并没有错,谁知楚霸宁根本不买她的账,冷嗖嗖地瞥了她一眼,压抑的声音带着火气:“本王就在这里,你们绝对要让王妃平安生下孩子,不然……”

话虽未说完,但看到严肃的眉宇间一闪而过的煞气,屋子里的人心都凉了。

苏嬷嬷虽然不赞同楚霸宁的行为,认为堂堂一个王爷,身份尊贵无比,实在不应该如此儿女情长,做出这种有失身份的事情。可是,肃王显然是个任性的,有时连皇帝太后的话都不听,哪会听一个小小的宫廷嬷嬷的话?于是,苏嬷嬷只能无奈中放任自流了。

阿难两辈子第一次生产,说不害怕是骗人的,有这个男人在身边,看到他严肃的表情、苍白的脸色、皱得死紧的眉宇,心里总算安心几分。不过,她虽然不认同苏嬷嬷的话,却也觉得让他看到自己生产的一面实在是……心头有些别扭与不愿。听说男人进产房会留下阴影,而且自己这模样真的好丑……

“王爷,你就出去吧,我没事的。”

阿难放开他的手,虚弱地朝他笑了笑。因为阵痛,她的脸色变得苍白,也为了不在他面前叫出声,每痛一下,都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一下,只能咬着牙将那痛苦的呻-吟吞下。

“本王不走!”

楚霸宁硬邦邦地说了一声,然后弯腰用手捋开她脸上被汗水沾湿的发,用帕子仔细地将她脸上的汗水擦去。

楚霸宁此时是十头牛都拉不走了,阿难肚子一阵抽疼,也不理会他了,专心地与肚子的疼痛作起斗争来。

“阿难……”他将阿难揪住被子的手捞起握住,有些迟疑地问:“很疼么?”

阿难抬眼看他,见他的脸色看起来比她这个孕妇还糟糕,只难勉强笑道:“不疼……呃——是有一点点疼的……啊——”一股撕裂般的疼痛传来,阿难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而这一声,终于将这个强作镇定的男人给吓着了。

阿难痛过一阵后,肚子终于缓解一些了,整个人摊在床上,汗水涔涔。如蓝在旁边给她擦汗。楚霸宁整个人也是出了一身的汗,这大冷天的,坚毅的脸庞上汗水一颗一颗地往下掉。阿难让他低下头,伸手用袖子为他试去脸上的汗水,有些不忍心了。

“王爷,请你出去吧,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说不定还会影响嬷嬷们接生呢。”虽然她心里很没底,可是看到他这样子,她也不忍心留他在这里了。越是相处,这个严肃的男人越让她觉得可爱得不行,越是心疼他,不想他承担太多。

楚霸宁瞄了眼产房里忙来忙去的众人,然后直接转到阿难的上方,继续站着不动了。

这男人摆明着要留在这里了,除了阿难,没人有那个胆子去赶他。于是众人只当没瞧见他,各行其是。

“王妃,头胎的时间比较长,您现在可以吃些东西来补充下-体力。”接生的耿嬷嬷说道。

阿难想起前世的一些知识,知道现在开始阵痛,还没有要生,保存体力最重要的,真正的生产要等阵痛时间缩短为一刻钟一次,那才够算准备工作就绪。

阿难继续刚才的早餐,现在不怎么痛了,倒是有心情吃东西,见站在床前看她的楚霸宁,阿难想了想,直接让人将他们的早膳端进来,夫妻俩就在产房中,吃起早膳来,看得周围守着的丫环嬷嬷们一阵无语。

“王爷,你要多吃点,保存体力啊!”某位即将要生产的孕妇边吃边劝道。她听说过很多陪老婆进产房的男人,绝大部分会受不了那个刺激而昏倒的。以防外一,阿难劝他多吃一些,保存体力,她也不知道自己这生孩子要用多长时间呢,怕到时她孩子还没生出来,他昏倒了,可不是添乱嘛。

“……”

丫环嬷嬷们:=__=!到底哪个是孕妇啊?肿么觉得这说话的角色颠倒了呢?

如蓝只觉得某人又犯二了,瞬间有种掩面的冲动,这下子丢脸丢到产房了。不由得庆幸另一个二货丫头去厨房端热水去了,没在此时一起跟着犯二。

虽然阿难想保存体力多吃点,但随着阵痛的间隔越来越短,小腹下坠之感越来越清晰,让她难以下咽。直到苏嬷嬷让人端来参汤,勉强喝了点,精神倒是足了。她吃得不多,楚霸宁更是几乎没有怎么吃,只是一径地盯着她瞧,双目幽深难测。

下人将杯盘撤下后,阿难重新躺回床上,努力深呼吸。

“阿难……”楚霸宁握住她的一边手,担忧地看着她苍白的脸。

阿难深吸了口气,努力笑道:“只是有点疼,没事的。苏嬷嬷说孩子很健康,我也很健康……啊——”突然一个没忍住,疼得发出一声呻-吟。

阿难感觉到握着她手的男人徒然一紧的力道,终于忍不住说了:“王爷,您还是出去吧,您在这里,我没法子专心生孩子……”

“……”

分心瞄他们的丫环嬷嬷们听到某人的话,不由得瞄了眼被认为是“阻碍孕妇生产”的王爷,见他脸色发黑,忙不迭地将头埋得低低的。现在他们算是明白了,肃王妃是个胆大包天的,连自己的夫君也敢这么说话,等她生了儿子,指不定要上房揭瓦了。

“你专心点!本王陪着你!”楚霸宁沉声道,然后弯腰,将唇凑到她耳边,轻轻地呢喃道:“阿难,本王要你平安无事!”

“……”阿难抬眸看他。

他深黑的瞳仁锁着她的目光,不允许她有任何否定的答案。阿难心里有些无奈,这个男人其实很任性,任性地不准别人违逆了他的意愿。该庆幸他平时某些强烈想要做某事的愿意不多么?

阿难终于在他霸道强势中点点头。

然后,又开始了一轮的阵痛。

*********

阿难这一痛,从早晨疼到傍晚,还没有生出来。

听闻她要生产,何夫人、温良、严律等人都过来了。此时王府女主人正在生孩子,没有人招待他们,除了何夫人这个生过孩子的过来人,两个大男人只能忤在门外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要干什么。特别是听到里面偶尔传来的破碎的呻-吟声,两个大男人吓得差点跳起来。

“子修啊,那个……不会有什么事吧?”严律很忧心,因为他想起肃王“克妻绝子”的命格,很担心会“一尸两命”,届时可真是克妻绝子了。

温良瞪了他一眼,“当然没事了!里面可还有我未来的义子,怎么可能会有事情?”

“义子?”严律诧异地看他。

“王爷答应我了,王妃若是生的是小世子,让他认我做义父,我以后就不怕老了没人送终了!”

严律哑然失笑,“你想得可真远。若是生的是小郡主呢?”

“那就继续生!”温良斩钉截铁。

“……”

“不过若是生的小郡主像王爷的话,阿律,咱们可能要辛苦一点,多挣些钱给小郡主添妆,将来才好将她嫁出去啊。”

严律随着温良的话想到女版小包子牌的王爷,于是很沉痛地附和温良的话:“……确实有这个必要!”

********

屋外的男人在讨论着某人要生男生女的事情,屋子里头,随着阿难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楚霸宁已经在瞪人了。王爷的气场不是谁都能承受的,无论是接生嬷嬷还是一旁递东西的丫环都觉得压力山大,耿嬷嬷不由得对疼得意识快迷糊的阿难说:“王妃再使力啊!来,跟着奴婢做,吸气,呼气,再用力。”

阿难疼得只想剖腹产算了,可惜这个时代没有剖腹产,让她只能继续疼着。虽然她很想叫嚣着剖腹算了,可她也知道若是自己真的这么说了,某个男人会第一个收拾她,嬷嬷们也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她。

疼痛将她的力气消磨尽,用完了力气后,还没听到接生嬷嬷说那句经典的“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什么的话时,她已经筋疲力尽,忍不住哭喊起来:“王爷,我不要生了,好疼好疼……”

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这么疼过,那种撕裂一般的疼痛消磨了她的意志,让她再也顾不得周围,只想从这种痛苦中解脱。

“阿难,阿难……”楚霸宁摸着她的脸,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唤她的名字安抚。见阿难仍是疼得哭叫时,不由抬头怒视房里的人:“你们干什么吃的,没见到王妃疼么?快点让王妃生出来,不然给本王滚!”

这话听着怎么让人那么纠结呢?要不是现在不是笑场的时候,已经有人忍不住在心里偷笑了。

苏嬷嬷查看了阿难的情况,发现胎儿太大,她力气又已经用完了,再不给她补充些精力,孩子没生出来会窒-息在母体中,连带的母体也会出事的。苏嬷嬷赶紧让人去将参片拿来,让阿难含住,“王妃,千万别昏,不然孩子会有危险,连带您也会危险啊!”

阿难含住参片,靠在楚霸宁怀里,眼神黯淡。

“阿难,你答应我的事情呢?难道你要将我丢下……”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声音里的悲凉令人难以忽视,仿佛有一支锤子锤着她的心脏,让她一阵阵难受。

“阿难,不要丢下我……阿难,你答应过一直留在我身边的……”

“阿难,你和孩子我都要……”

阿难听着他越来越急促的声音,心知他此时已经是霍出去了,根本不管旁边的人怎么看他。肚子很疼,可是听着他的话,心脏更疼。

突然,接生嬷嬷的惊喜的声音响起:“看到头了!王妃,快,加把劲,头出来了……”

听到这话,楚霸宁的声音嘎然而止,阿难的精神也一振,然后感觉下面一阵剧烈的撕痛,有什么东西滑了出去。

“啊——”

她疼得尖叫出声,在那东西终于剥离出去后,她知道自己终于将孩子生出来了,精神一松,终于让自己昏了过去。

********

门外的人听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声,顿时个个像泄了气的皮球,松了口气。这隆冬腊月时节,每个人都在紧张的等待中出了一身的汗。

温良一骨碌地从凳子上跃起身,扑到门前,扒着门缝往里面喊:“王爷啊,孩子生出来了吧?是男是女?”

里面没有声音,倒是接生嬷嬷的声音传来了:“回温大人,是个小郡主。”

“小、小郡主?”温良瞠目结舌,然后看看随着一起来的严律,讷讷地说:“难道咱们以后真的要努力挣钱给她添妆?”

严律忍着笑,在他肩膀上捶了一记,笑道:“你这话最好不要给王爷听到,不然本将军可不保证你这军师能不能活到过年。”

温良被他捶得呲牙裂嘴,但到底没有再大声嚷嚷了,只是心里的沮丧难以言喻。

“温大人?”

如翠端着热水过来,看到身形颓丧的某位美男,忍不住唤了一声。

温良看了她一眼,又叹了口气,说道:“丫头,看来本大人没你的好运气啊。”

如翠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离开,然后耸耸肩,端着热水进了房。

**********

屋子里,苏嬷嬷已经麻利地将孩子用干净的襁褓裹好,放到楚霸宁面前,笑道:“恭喜王爷,小郡主很健康呢。”苏嬷嬷心里有些遗憾只是个女儿,不过这孩子算是平安出生了,今后也没有人敢再说肃王 “克妻绝子”,也算是好事一桩。

楚霸宁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又望向床上已经被丫环收拾好一身狼狈的人,问道:“苏嬷嬷,王妃怎么样了?”

“回王爷,王妃只是脱力,等她休息够了就会醒来的。”

得到安心的答案,楚霸宁终于放心了,想起身时,发现半边身子已经麻了,他一直维持着这姿势几个时辰,先前情绪绷紧,并未注意到有什么不对的。等一切尘埃落定,终于发觉半边身体麻得厉害。

“啊,王爷,您的手流血了……”如蓝惊呼一声,看着他搭在膝盖上的手腕,那里一一道深深的牙痕,血沾上了衣服,已经干了,看起来就是被人咬伤的——至于被谁咬的,屋子里的人彼此心知肚明。

楚霸宁看了一眼,并未在意,对抱着孩子的苏嬷嬷说道:“让本王抱抱她。”

苏嬷嬷应了一声,小心地将孩子放到他怀里。

可能是第一次抱这种脆弱的生物,让他的姿势有些僵硬,怎么抱也不得章法,看得苏嬷嬷很担心他会不会将新生儿给摔了。

楚霸宁盯着怀里的孩子,皮肤有些红,但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一出生就是皱巴巴的,反而显得很平滑柔嫩。苏嬷嬷解释说,因为孩子在母体中营养吸收得好,所以才会这样。孩子已经睡着了,正安静地任由不得章法的爹折腾着,不哭不闹,显得很乖巧。

楚霸宁再仔细打量怀里孩子小巧的五官……

嗯,像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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