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受害人横躺在床上。乘救护车赶来的年轻法医在检查伤口。他躬着身子察看了那鲜血淋漓的肩部,回身向后报告:
“右肩胛骨上方贯穿枪伤。”
四五个警察站在那儿,点头说话的是最靠前面的一位三十多岁的警部补。他问法医:
“不会致命吗?”
“我看不会。”
受伤者双目紧闭,不停地呻吟。鲜血染红了床单。椅垫掉在屋子中间,椅子下的地板上留有血迹。旁边有一盏落地灯,灯光映照,积血腥红闪光。
其他警察在检查窗台上的玻璃碎片。
警部补俯身察看受害人惨白的面孔。
受害人四旬开外,身上穿着旅馆的睡衣,他身材魁伟,仪表堂堂。由于是这种上等宾馆的住客,所以,要么是在社会上颇有地位者,要么就是一个富豪。
“贵姓?”
“吉冈。”受伤者两眼微睁,瞧着警部补的脸,低声答话。
“吉冈?吉冈什么?”
“正雄。”
一个警察将一张由住宿登记薄上摘记了什么的纸片,递给警部补看。
“是吉冈正雄先生呀。住址,东京都港区芝二本榎二之四号……是吗?”
警部补考虑到受伤者的身体情况,就按本人在,住请登记簿上登记的内容念给他听。
“是的。”受害人点头同意。
“详情住院以后再谈。”
受害人声音微弱地打断了话头:
“非住院不行吗?”
警部补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他想,这人一听到没有生命危险,就将这么重的伤势简单看待了。说不定还盘算着天一亮,提上行李就回东京哩。
“因为伤势很重呐。就这么回家,可不大行哟。”
“先临时包扎—下,在东京住院不行吗?坐上飞机,三个小时就回到东京了嘛。”
受害人露出一种强忍痛苦、恳切哀求的神情。
“恐怕不行!虽说没有生命危脸,伤势可也够重的呀。”
受害人还要说什么,但又闭上了口。也许是伤痛袭来之故吧。
“您在哪儿中弹的?”
受害人用下巴指了指椅子。
“啊,是那儿吗?这么说,您是坐在那儿,被人从背后击中的啰?”
受害人肯定地点点头。
“手枪是由窗外射的。您是开着灯坐在那儿被击中的,在看什么书吧?”
“是报纸。”
“枪响前,没听到什么响动吗?”
受伤者摇摇头。
“对凶手你心中有点数吗?”
受害人未立即作答。本来紧闭的双目,此刻睁开了一条缝,回说:“没有。”
“这肯定不是盗窃,凶手蓄谋已久。请不要隐瞒,照实讲出来。连大致线索都没有吗?”
“毫无头绪。”
此刻,检查房间的警察拿来一个用手帕包着的物件,在警部补面前打开。手帕中放着一颗小小的弹丸。
“这是在那边的墙脚发现的。”
警察指出了位置。窗玻璃破碎处、受害人的坐椅与那墙壁上的弹孔恰成一条直线。穿透受害人肩胛骨上部的弹丸,射进了墙脚。
警部补默默点了点头,又转向受害人:
“职业?”说着又看看住宿登记簿的摘要,“这上面写的是公司职员,可是,在哪家公司供职呢?”
对方迟疑良久,才说道:
“自营公司。”
果然不错。从受害人这种风度看来,说是一位经理,也不过分。
“公司名称?”
又是停顿良久。
“搞贸易的。”
“我是问公司的名称。”
“吉冈商会。”
“公司地址?”
“事务所与寒舍设在一起。”
“原来是这样。家庭成员?”
受害人的脸抽搐着,似乎伤口在作痛。
“内人和孩子,两个人。”
“夫人姓名?”
受害人仿佛在用全力与伤痛苦斗,紧咬着嘴唇。
“丝子。”
“夫人知道您住在这里吗?”
“大概不知道。”他摇摇头,“只知道我因为商务前来京都,但我未讲打算住在哪儿。”
“由我去联系,通知夫人吧。”
“那……就请免了吧。”
受害人抬高了声音。
“为什么呢?您可是受了重伤哟!”
“不,请不要通知。”
警部补目不转睛地盯着受害人的脸。一瞬间,他有所领悟:其中大有名堂。
不想住院的神情也好,拒绝与家属联系也好,都表明这位受害者有难言的苦衷。此事使人联想到凶手与受害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说,尽管这位受害人声言心中无数,但其实他心中肯定一清二楚。这团疑云在警部补脑海里升腾起来。
受害人服服贴贴地接受了医生的紧急处置。不过,他的表情中流露出一种超出枪伤的痛苦。
“这就送您去医院。”
受害人吉冈正雄默默地点了点头,那承诺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受害人被大家七手八脚地抱上担架,抬进停在宾馆门口的救护车里。
随后,警察们填写了现场调查报告。有人用白粉笔划出留有血迹的地方,有的拿着相机拍照,有的用卷尺测量由窗玻璃到椅子的距离,忙乱了好大一阵子。
楼下也有一个小组打着手电筒,在查找凶手的逃遁路线。一个警察来到警部补身旁,手指着示意图说:
“罪犯似乎来自宾馆背后。”
这家M宾馆建造在公路旁的高地上。背后就是山麓。因此,歹徒由背后闯入,轻而易举。
宾馆主楼五层,其间还夹杂着其它建筑,突露出来的其它房顶呈阶梯状。所以,有好几处可攀檐而入。但是,要接近405房间的窗子,则需要相当娴熟的技巧。虽说一公尺以下就是其它楼房的房顶,但,实际上只有仅能容一脚的脚蹬点。若非敏捷如猿之人,实难办到。
很明显,歹徒一开始就瞅准了那个窗子,由这一点看来,罪犯的确是早就盯住了吉冈正雄这个人物。窗玻璃碎片表明,手枪是在极近处射击的。
“罪犯似乎在开枪后,立即爬上这座房顶,再转移到呈阶梯形的别的房屋顶上,跳到地面,溜之大吉。我认为,逃遁路线与闯入路线基本相同。”一名警察说。
警部补看着示意图,一一点头同意。
“没有人听到响动吗?罪犯就这么徒手爬上楼房,一定会发出踏踩房顶的脚步声和攀登时的响动。”
警部补的意思十分明显。必须弄清,从脚步声到判断,是否只来了一个人?或者,即使开枪的是一个人,地面上是否还有人望风?
警部补身边,站着当晚的值班主任。
“隔壁住的是什么人?”
隔壁指的是406号房间,从面上看,该房间正下方,就是构成脚蹬点的另一座楼房的房现突出部。
“这个房间里,是外国人。”值班主任面色煞白地说。
“外国人?”
“啊。法国客人,夫妇二人。”
警部补有点犹豫了。他原打算,若住的是本国人,哪怕半夜三更,也要叫起来问问情况,以供参考。
“要住到什么时候呢?”警部补好像打算明天或什么时候再问。
“明天傍晚。”
“当然不懂日语啰?”
“看来,不会讲日语,因为带有翻译的。”
“翻译在吗?”
“不住在这儿,外出参观时,那翻译跟着,不知道是不是咱们京都人,好像是早晨就来宾馆,呆到晚上。”
“明天还会来吗?”
“我想会的。”
警部补又询问另一侧的隔壁,即404室的情况。
“这个房间住着一位太太。”
“日本人吧?”
“是的。”
看看表,已是凌晨三点。一听说是一个单身女客,警部补只好作罢。
“受害人,”警部补说,“就是吉冈先生啰,是昨晚刚住进这个房间的吗?”
“是的。”
“他是突然来的呢,还是预约过的?”
“预约过的。两天前,由东京打来电话预订的房间。”
“两天前?”
警部补歪着头问。刚才询问时,本人说他的家属并不知道他住在此间。在警部补听来,那意思分明是:因为还不知道将住宿何处呢。
既然两天前就预订了房间,那末,住宿此处是确定了的。警部补对于受害人不愿与家属取得联系以及声言对罪犯毫不知情这两件事,都产生了怀疑。
现场勘查告一段落,警察们打算离开房间。
“你也受惊啦。”警部补对站在一旁的值班主任说,“啊,打扰了。”
“发生这种事情,真让我们这些开旅馆的感到为难。”
“不过,好在还没有出人命,要是闹出了人命,这个房间就成了杀人现场,那就更够你瞧啦。”
“是呀。真还算幸运呢。”
主任躬身行礼。
有个警察打开了放在床边的衣柜。里边挂着受害者的西服和外套。警部补看到后,说:
“把衣服给他送到医院吧。”
一个警察开始叠衣服。
“喂,等一下。”
大概有所发现吧,警部补让他住手,警部补用手翻开上衣背面,背面绣有“村尾”两个字。他目不转睛地盯视良久,转向主任:
“喂,这一位在住宿登记薄上的名字确实是吉冈吗?”
“啊,是呀。”
警部补听了他的回答,便又将上衣翻到正面。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我重问一遍,”警部补又问值班主任,“这个人是第一次来你们宾馆吗?”
“嗯,是头一次住宿。以前从未来过。”
“住宿以后,有没有往外面打过电话,或者接过外面打来的电话?”
“请等一下。让我查一查。”
“由旅馆挂出去的电话,挂到什么地方,也知道吧?”
“知道。因为客人的电话要单独收费,所以,挂的电话号码全备注在案。”
警部补点了点头。
衣柜旁边放着一个旅行箱。警部补拿了过来。旅行箱上挂着航空公司的标签,拿过标签一看;上写着“吉冈先生”,箱子是锁着的。
“要检查一下衣服。喂,你给作个证明。”
“是。”主任唯唯诺诺地答应。
警部补将手指伸进上衣口袋,拿出了名片夹子,打开来取出很厚一叠名片。他默默不语地翻看了一下,重又按原样放回衣袋。
“请将行李与衣物整理好送到医院。”
警部补的语气有所改变。
警察们悄悄地通过走廊,下楼来到大门口。
就宾馆而言,善后工作可非同小可。值班主任集合起服务员们,在擦拭着地毯上的血迹。随后就是换床铺啦,清扫房间啦,忙得不亦乐乎。
“四邻的旅客都还睡得正香,大家尽量不要响动。”值班主任站在这间刚发生过凶杀案的房间里,指挥着服务员们。
这时,由门口走进一个人来。来人高大魁梧,身穿着旅馆的睡衣,年约五旬开外,长得仪表堂堂,大摇大摆地蹓跶着走到房间中央。
“喂,”他给值班主任打招呼,“可真够你们呛呀。”
主任双眉紧锁。他不愿意在这种场合会见客人,再说,深更半夜的,要是惹得人们闹闹嚷嚷,那可真叫人吃不消。
“啊。”
他郁郁不乐地答了一声。来人漫不经心地问开了。
“受伤的人不要紧吧?”
“啊,看来不会致命。”主任敷衍了事地回答。
“那就好。”老年旅客的眉宇舒展了。
“警察好像来过了,对罪犯有线索了吗?”
“还没有。”
“那末。受害人果真姓吉冈吗?”
旅客所以会了解此事,显然是在事件发生之后,他曾跻身于房前的人群之中。
“是的。”
“和家属联系过了吧?”
好一个专爱刨根问底的老客!自己是宾馆的工作人员,又不便以一种毫不掩饰的刻薄态度去回敬人家。
“不知什么缘故,他本人似乎拒绝和家属取得联系哩。”
“嗯?事出有因吧。”
这位低声嘟哝的客人,是原世界文化交流联盟常任理事泷良精。他面孔紧板着,眉宇
间堆满乌云,这种表情决非单纯的好奇,而是一种深深的关切。
“喂,”他又问主任,“听说受伤者是昨晚才住进来的?”
“啊。”
“住进这个房间以后,哪儿也没有去吗?”
主任满脸不悦。尽管是对住宿旅客,也没有义务要回答这些问题。但是,这位方入老年的旅客脸上,却带有一种逼人的威严。
“我记得没有上哪儿去。”值班主任搪塞着。
“没有客人,我是说外来者拜访他吗?”
清扫地板的服务员正巧是负责这个房间的,听到他们的谈话,就兴致勃勃地仰起脸来:
“好像没有客人来过。”
值班主任面色难看地瞪了服务员一眼。
“是吗?”泷良精站立不动,瞧着服务员们在卖力地清扫着,又问:“电话呢?”
这个问题,与刚才警部补所提的一模一样。
“这个,得查一查才知道。”主任一推了事地说。
“总机有存根的吧。那要等到早晨,才能知道啰?”
泷某自言自语地咕哝着。主任瞪视着对方,那神色分明在下逐客令:老先生,快点离开这儿吧。不过,这层意思,不知客人是否领悟到了,只见他丝毫无动于衷,依旧站在那儿,似乎在苦苦地思索着什么。
“隔壁的客人,”他问,“知道这一事件了吧?”
在主任看来,提这种问题简直是多此一举。
“那,您说呢?”他居心叵测地说,“不管怎么说,可也是深更半夜呀。”
那言外之意是:说不定睡得正香哩。
“可是,你想,都闹翻天啦,我住的房间离得老远,也给惊醒了,邻居怎么会不知道?没有对你们发牢騷吗?”
“没有,一句也没有。”主任装模作样地答。
“这边,”泷某指着一侧的墙壁方向,“是一对法国夫妇吧?”
好一个百事通!
“是的。”
“外国人都有点神经过敏。发生了这一类案件,必定会打电话询问的,他们没问吗?”
“没有,我没听到。”
“都闹成这个样子了,隔壁客人也没有出来看看吗?”
“嗯,没有。”
真没见过像您老先生这样好奇的人!主任的神色明摆着想要狠狠教训教训他。
久美子由睡梦中醒来。
窗上挂着百叶窗,光亮由那一丝间隙里爬进来。
看看表,已是六点半钟。夜间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
惊扰过后,她沿着走廊正要返回房间,却依稀看见住在隔壁的客人酷似泷良精先生。她想,这怎么会呢。但转念一想,泷先生即便住在这家宾馆也不值得大惊小怪。只不过,对方就住在一墙之隔的隔壁,难感到有点过于巧合罢了。
假如他就是泷先生,那末,半夜三更为什么要离开房间外出呢?在事件发生后不久,他也和人们一起去瞧看了出事的房间。其它旅客都回房以后,他又离开了自己房间。看来,他对这一事件甚感兴趣。
想到这里,她恍然大悟。
假如受害人不是姓吉冈,而是村尾芳生先生的话,那末,他与泷某不是莫逆之交吗?泷先生牵挂于心,在房里坐卧不安也就理所当然了。
村尾先生为什么要化名吉冈呢?这个问题原也曾有过考虑。出事之后,她更感到化名与事件有着密切关系。化名一事,可以看作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变故发生。她飞快地脱去睡衣,换上西服。
隔壁房间,寂然无声。她俯耳谛听,也未听到丝毫声响。
她拉起百叶窗,将窗子洞然大开。早晨清冷、新鲜的空气一下子充满室内。京都的早晨出现在眼前:东山山麓像水墨丹青的画卷一般,浓淡相宜。透过缕缕晨雾,但见寺院的屋顶和林木使山麓变得模糊淡薄,只露出黑黝黝的峰峦。电车道上,行人稀少。没有汽车行驶,也没有电车通过,这种景色恰似一幅镶嵌于画框中的优美山水画。可不知为什么,竟在这座宾馆里发生了异乎寻常的事端。
她想喝一杯咖啡,平静一下心情。然而,时间才六点半钟,未免太早了点,餐厅营业大概要到快八点的时候哩。
门缝里露出报纸的一角。她拿过来打开,并无什么特殊的报道。政治版、社会版,全都像眼前这窗外的景物一样,清一色和平宁静的文字。
蓦地,电话铃声响起。
这种时候来电话!她感到仿佛触电一般。昨晚,也有人打来过电话。凭直感,这种铃声的节奏和声音,使她觉得似是同一人打来的。电话铃继续响着。
她考虑到隔壁有人还在睡,就走到电话机前,姑且取下了听筒,不让铃再响,但却并不放在耳朵上。这种迟疑不决足足持续了五六秒钟。
她鼓足勇气将听筒放到了耳朵上,但并不马上说话。
“喂,喂……”
声音低沉。正是昨晚听到过的同一种声音,一种沙哑的老年人的话声。
“嗯。”她答话了。
“喂,喂……”对方又一次呼叫。
“嗯。”
她提高了声音。这样一来,反而沉着冷静下来。
然而,对方反倒沉默不语、无声无息了。大概持续了足有十五六秒钟。她正要向对方说点什么时,电话咔哒一声挂断了。
完全与昨晚的电话一模一样。
她撂下电话听筒。与昨晚所不同的是,窗外灿烂夺目的朝阳射进房来。然而,电话留给她的不快印象却照旧一样。
昨晚两次,今早一次,同样的事接连发生了三次。难道对方连着三次都打错了电话吗?确确实实又不是外线打来的呀。
她摇了摇头。由于半夜里发生的事件,心情又不平静。她打算去散散步,就走出了房间,把门也小心地锁上了。
“小姐早!”
在宾馆门口,服务员站在晨光中向她问好。
走下宾馆门前的斜坡,久美子踏上了电车大道。开往大津的电车,载着寥寥几个乘客,驰过眼前。
穿过电车道,是一个带有倾斜式踏级的缓坡。这一带丛林密布,东山的峡谷里依然晨雾弥漫。
她折转身来,又回到电车道上。上了坡,眼前已是住宅区的尽头。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有遇见几个行人。几辆满载蔬菜的卡车驶过身旁。
她不由思念起东京自己的家来:此刻,说不定母亲正在准备早饭呐。
散步用了三十来分钟,又由电车道返回宾馆。宾馆大楼矗立于高地之上,四周树木环抱,环境清幽。谁想象得出,竟在此处发生了昨晚那场骚扰。而今,它却仿佛正在优美宜人的景色中酣然沉睡。
四五个女学生手提书包,边走边聊,传来声声优美动听的京(都)音。
她走上宾馆前面的高地,高地的一面是平缓的斜坡,驱车可以直达门前的停车场。
当她来到大门外面时,有一辆汽车正在突突启动。那是一辆豪华的进口车。四、五个宾馆工作人员出来送行,显然是住宿旅客要启程离去。
她正要步入大门,无意中朝汽车车窗望了一眼。车窗里露出一张外国妇女的面孔。她停下脚步,原来那妇女就是在苔寺幸会过的法国人。从那别具一格的发色和侧影看,决不会是别人。
但是,此刻,车子已经启动。对方看来又没有注意到她。车子滑下坡道,朝前驶去,车后窗里人头晃动,有一个男子与那位法国妇女并排而坐。
回想起昨晚邀请自己吃饭的事儿,她知道那人就是那位法国妇女的丈夫。就是坐在南禅寺廊檐下、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石堆假山那位有东方人特征的西方人。
原来,这对夫妇提早启程了。
当然,这事也许是当初就安排定的。不过,在久美子看来,法国夫妇的离开似乎是受了夜半事件的影响。
在那场惊扰发生时,这对夫妇就住在出事房间的隔壁。半夜三更,枪声骤起,有人中弹倒地。这对于一对正在异国旅游的外国人来说,不言而喻是一个晴天霹雳。
久美子回到房间,要了一碗麦片粥。她食欲全无,似有一种东西充塞胸间,难以下咽,麦片粥剩了大半碗。
自己也该动身了。她做好准备,打电话让人来结帐。可心里总记挂着:假如中弹的人就是村尾先生,那末,其伤势如何呢?联想到村尾先生化名“吉冈”一事,她的心情更加难以平静。
村尾原是父亲的部下,并不是素不相关的外人。她甚至想,可能的话,还要去医院探望一下呢。然而,无论如何,人家是化名的呀,想到这一层,就又打消了这一念头。
“咚咚咚。”响起一阵敲门声。
“小姐要动身是吗?”一个身着白衣的服务员出现在房门口,“请过目。”
“昨天晚上,忙坏了吧?”她问。
“啊,”服务员低头行礼,“让小姐受惊了!”
“没什么。不过,受伤者怎么样?”
“嗯,半夜叫来了救护车,转送到医院了。”
“伤势怎么样?”
“听说不很重。”
“那真万幸!”她长出了一口气,“那人贵姓?”
她是想再一次得到证实。
“吉冈先生。”
还是那个名字。
“伤害犯查清了吗?”
“没有。”服务员年仅二十来岁,还满脸的稚气,“出事后,警方立即赶到,不过,看来还没有查清。”
“是从窗外开的枪吗?”
“嗯。据警官讲,大概是从后山方向来的。现在正重新进行调查。恐怕不是一个人干的。”
“什么?不是一个人干的?”
“嗯。听说,脚印有两个人以上。”
服务员对这一事件也饶有兴致。所以,对于她的问题,回答得津津有味。
“不过,小姐,警方发现了疑点呐。”
“疑点?”
“嗯。听说窗边有一张纸片。警方认为,那原是打算从射穿的窗洞塞进屋里的,由于某种原因,才失落在那儿了。”
“嗳呀。纸片上写的什么?”
“嗯,听说是‘变节者’三个字。”
“变节者?”
久美子不禁屏住了呼吸。
说村尾芳生是个变节者吗?
“听说是铅笔写的,潦潦草草的……不过,警方还难以断定:究竟是罪犯所为呢,还是谁写着玩扔在那儿的。”
“哦。”
谈话到此为止。将钱放进银盘里以后,她由坐椅上站起身来,服务员提起她的旅行箱,率先走出房间。
她环顾房间,看有没有忘记什么。视线停在桌上的电话机上,就是那架从昨晚到今早已响过三次的电话机。对方的真面目不得而知。那沙哑的男人说话声,只是由寥寥几个字中听出来的。
在服务员出屋两三分钟以后,久美子离开住室来到走廊上。一边走着,一边蓦地瞧了瞧隔壁房间。门开着,和自己住过的房间一样,里面也铺着绯红的地毯。室内嗡嗡作响,围着围裙的女服务员正在地毯上移动着电吸尘器。
久美子停下了脚步。
走近门口,往里面一瞧,女服务员正在打扫房间,客人不在房内。
手推着吸尘器的女服务员,见她站在门口不走,就抬起头来。
“请问,”久美子问,“这个房间的客人,现在出去了吗?”
她寻思,假如是泷良精的话,无论如何,起码也要去见个礼吧。
“不,”女服务员摇摇头,“客人已经启程了。”
“什么时候?”她差点没叫出声来。
“嗯,一个小时以前。”
要是一个小时以前,那还是她正在电车道上蹓跶的时候哩。真没想到,那末早就动身。
“请问,这个房间的客人贵姓?说不定还是我的熟人呢。”
两个女服务员互相看了看。
“记得是……川田先生。”
“川田先生?”
名字不对头。然而,她并不认为自己认错了人。村尾芳生先生就是一例。转瞬之间,她已意识到那也是个化名。那么,为什么村尾先生、泷先生全都隐姓埋名到这个宾馆里来呢?
住在隔壁的泷先生对昨晚的事件,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关切。这位先生一大早就慌忙动身离去。原因何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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