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团抵达江都这日,城门大开,万人空巷。

这是燕国首次出使他国,何况亲自出使的又是深受百姓爱戴的二皇子殿下,江都城主干道的长街上早早地挤满了人。

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使团的马车自远处缓缓驶来。

燕国大皇子率几位重臣亲自在城门相迎。

马车停在城门口。

众人下马跪拜。

郁衍没让人扶,亲自下车,朝大皇子行了个礼:“臣弟参见皇兄。”

大皇子郁殊的年纪比郁衍大不少,眉宇间与郁衍有几分相似。不过郁衍继承了自己母妃的容貌,温润雅致,而郁殊则与燕王更相像一些。

郁殊性子古板冷峻,与郁衍的性情相悖,何况皇族几位皇子之间明争暗斗,两人关系自然好不到哪儿去。

他冷淡地朝郁衍一点头,示意他起身。

郁衍刚直起身,一个声音忽然从郁殊身后传来:“皇兄!”

身形消瘦的少年从郁殊身后窜出来,一把抱住了郁衍的腰。

郁衍被他撞得后退半步,嘴角不动声色抽了抽。

……腰要断了。

前几日郁衍的临时标记再次失效,只能求助牧云归。那混账东西刚开始还知道克制,动作温柔又体贴,谁知越到后面越是发狠,郁衍的腰到今天还疼着。

少年对此浑然不知,脑袋埋在郁衍胸前蹭啊蹭:“皇兄终于回来啦,我好担心你。”

“阿……阿鸿。”郁衍险些就要维持不住淡然的神情,低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别胡闹。”

少年悻悻放了手:“……哦。”

这名少年,便是五皇子郁鸿。

郁鸿在燕王所有子女中年纪最小,天生就是爱玩爱闹的性格,对皇位毫无兴趣。在这皇室之中,也唯有他,与几位兄长关系都不错,深受宠爱。

他会跟来城门郁衍一点也不奇怪,毕竟……就连大皇子也受不了这小子撒娇。

郁殊清了清嗓子,道:“父皇已在宫中设宴,随我进宫吧。”

郁衍点点头,回身对使团吩咐:“进宫。”

众使臣齐声应道,起身回到各自的马匹与马车处。唯有跪在最前方的孟长洲,起身时意味深长地看了郁衍一眼。

郁衍恰好注意到他的视线。

当初郁衍质问他幕后黑手是谁,他说的便是郁鸿。

会是这小子么?

郁衍垂眸看向仍挂在自己胳膊上的少年,眉宇微微皱起。

郁鸿对此恍然未觉,拉着郁衍的衣袖小声问:“我可以与皇兄同乘吗?”

郁衍:“……”

几个月不见这小子怎么更粘人了??!

没等郁衍回答,他忽然后颈一凉,余光似乎看见有人不悦地看着自己。他回过头去,牧云归低头抚摸着小黑的鬃毛,神色如常。

……看错了吗?

郁衍缩了缩脖子。

他最终没能抵得过郁鸿的撒娇攻势,把人带上了马车。

抑息香无法抑制郁衍体内的信香,但却能驱散空气中残留的信香。因此郁衍回来这一路上,始终燃着抑息香。

整个马车内只余抑息香淡淡的清幽香气,没有丝毫信香的痕迹。

不过就算没散尽也无妨,郁鸿年纪小,距离分化还有好几年,闻不到信香的味道。

郁鸿似乎当真被憋坏了,缠着郁衍聊这聊那,上车开始就没消停过。

郁衍一边应付他,一边掀开车帘朝外看。

马上就是新年,江都城内到处张灯结彩,比往日更显繁盛。

道路两侧百姓见郁衍探头出来,纷纷欢喜雀跃。

郁衍那张脸本就生得讨巧,笑起来更是勾人,加之性格随和,时常流连街头巷陌,在众皇子中最受百姓爱戴。

他笑着朝人群挥了挥手,人群中有人大着胆子,朝马车抛来花束。

抛花示爱,是燕国习俗。

郁衍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有一名高大的身躯策马上前,将花束截下。

花朵落地,很快被马蹄践踏成泥。

牧云归朝抛花那女子冷声道:“再有下次,当刺客拿下。”

女子哇的一声被他吓得哭出来。

郁衍:“……”

这人到现在还娶不到媳妇是有原因的。

郁衍正腹诽着,牧云归恰在此时回过头来,二人的视线猝然相撞。

牧云归眼中薄怒未消,神情冰冷,看上去……的确有些吓人。

而下一刻,牧云归眼中的冷色褪去,恢复如常。

……变脸快得叫郁衍仿佛觉得刚才看到的只是错觉。

没等郁衍再说什么,他身旁的少年终于意识到被冷落,气恼地拉过郁衍,放下马车围帘。

使团驶入皇城,燕王于九星阁设宴,款待群臣。

九星阁内,燕王高坐台上。

燕王如今年过半百,精神看上去不怎么好。

自去年年初始,燕王生了场大病,从此便鲜少从病榻下来。被病痛折磨将近一年,将这位老人折磨得憔悴不堪,却仍不减昔日威严。

开宴。

九星阁内推杯换盏,又有歌舞助兴,好不热闹。

郁衍却心不在焉。

他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面前青白相间、泛着清苦的菜色,无声地叹了口气。

……就没几样他爱吃的。

“衍儿。”燕王忽然开口唤道,“你此行辛苦,来,与孤饮上一杯。”

话音刚落,立即有内侍上前,替郁衍斟满了酒。

郁衍起身朝燕王行了一礼:“父皇,您莫不是忘了,儿臣不饮酒的。”

燕王摆摆手:“今日乃家宴,又是你立功归来,饮一杯接风酒无伤大雅。”

郁衍:“这……”

不等郁衍说什么,大皇子忽然道:“老二,父皇今日难得雅兴,你再继续推脱恐怕不应当。”

此话一出,宴席上顿时落针可闻。

众目睽睽下,郁衍别无选择,只得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燕王笑道:“这才对,大燕盛产美酒,身为我燕国皇族,哪有不饮酒的道理。”

郁衍:“……是。”

郁衍其实不知道自己酒量到底如何,醉酒误事,为了不留下把柄,他鲜少在公众场合饮酒。

往日众人知晓他的习惯,没人敢让他喝酒。

可从燕王那杯酒开始,众臣像是受到了鼓励,开始接连向郁衍敬酒。

二皇子殿下首次破例,便被灌了有小半壶。

直至临近午夜,燕王才宣布散席。

“皇兄,您还好吧?”郁鸿搀扶着郁衍,担忧道,“要不今晚先去我寝宫?”

郁衍拍了拍郁鸿的手背,眼神倒是仍然清明,就连脚步也没有乱:“当然没事,别小看你兄长。”

“可是……”

“主人。”一个声音打断郁鸿的话。

二人抬眼看去,牧云归站在宫墙边,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神情。

侍卫无法跟入九星阁,牧云归自然也进不来,只能在外面等候。

郁衍:“原来你在这里啊……”

他扭头对郁鸿道:“快回宫吧,有云归在这里,我不会有事。”

“可……”

“听话。”

郁鸿撇了撇嘴,闷声道:“知道了。”

郁鸿乘轿辇离开,参加宴席的众臣早陆续散去,终于只留郁衍与牧云归独处。

“属下备了轿,主人……”牧云归刚开口,郁衍忽然毫无征兆倒入他怀中。

牧云归连忙把人接住,随后便闻到了酒味。

郁衍浑身松懈下来,脑袋抵着牧云归的肩膀,轻轻蹭了蹭:“你肩膀好硬哦……”

牧云归:“……”

牧云归问:“主人喝多了?”

“没有,就喝了一点。”郁衍闭着眼睛,含糊道,“狗郁殊不知道和父皇又灌了什么**汤,非让我喝酒,多半想让我殿前失仪。”

“本殿下是谁啊,哪会这么容易中计!”

牧云归:“…………”

牧云归道:“属下扶您上轿。”

“不要。”郁衍抓着牧云归的衣袖,抬起头,“你背我回去。”

青年脸颊透着淡淡的粉,眼神却亮得惊人,泛着水汽。柔软的双唇开合,眉梢不悦地皱起:“背不背嘛?本殿下问你话!”

牧云归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有些口干:“……好。”

已近午夜,宫中除了巡值内侍,已少有人影。

白天刚下过雪,地上积雪未消。

牧云归背着郁衍走在长长的宫闱间,脚步放得很慢,也很稳。

郁衍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还带着浓浓的酒意:“你怎么背上也硬邦邦的,多吃点嘛。”

牧云归嘴角弯了弯:“好,听主人的。”

“你笑了?”郁衍偏头看他,手指在牧云归侧脸戳了一下,“你笑起来真好看。”

还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牧云归一怔,嘴角那淡淡的弧度也僵硬地恢复了原样。

郁衍没再注意到这些,继续道:“你要多笑笑,不能总这么凶,否则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牧云归脱口而出:“那主人喜欢吗?”

郁衍没有回答。

牧云归心跳急促,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

寂静的雪夜里,一时只能听见夜风吹拂树梢的声响。

“怎么会不喜欢。”郁衍的声音微弱,每一个字都柔软而清晰,“这皇城之中,只有你对我真心……”

“我最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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