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卫颇是文昌帝的嫡子,也是最心爱的儿子,不出意外他就是下一任皇帝,他的婚事,自然不会马虎,皇宫三扇宫门大开,禁卫军,护城卫严阵以待,检查一辆辆进入皇宫的马车,宫中以隐隐有礼乐之声,十分热闹又彰显了天家的威严。

卫绍卿坐在马车之中,除了绝影绝霜,还带了一群护卫,跟在马车之后。

皇室的婚礼礼节繁琐,几乎天还未亮透,不少有资格参宴的大臣以及女眷就已经从府上出发,卫绍卿坐在马车里,能清楚的听到车轱辘滚动的声音。

这个时候沿街的商铺多数还未开店做生意,道路十分宽敞,完全足够两辆马车并排通行,不过那些人也都认出了南王马车外的徽记,不敢以下犯上让自己的车队超过南王的仪驾,因此卫绍卿只听到马车后的声响,却没听到马车轱辘声超过他们远去的声音。

正闭目养神着,卫绍卿忽然睁开眼,揭开车厢一旁的方帘,正巧,就在马车右侧,有一辆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忽然和他的车队并驾齐驱,或者说比他的车队还稍稍落后半个车身。

对面车队的主子似乎和卫绍卿同时有感而发揭开窗帘看向隔壁。

另一辆马车上坐着的正是卫颐。

作为成年的皇子又不是太子,卫颐早就已经有了自己的皇子府,多数时间并不会住在宫中,只是偶尔五皇子卫颉歪缠,他又没有到开府的年纪,卫颐禁不起对方的劝说,才会在景园宫,也就是自己为开府之前的宫殿留宿,也是陪伴年幼的五皇子,相较之下,大皇子和三皇子就没有那么好的福气,两人没有皇帝和皇后的允许,轻易是不能留宿宫中的。卫颐能这样,还是因为皇后对他没有戒心,加上心爱的小儿子和他交好,这才给了他这份特殊的待遇。

不过昨晚卫颐并没有留宿宫中,而是选择了回到自己的四皇子府,作为皇子,即便是不受宠的皇子,他也不用向那些大臣一样碍于皇室地位,不敢和南王的车队并驾齐驱,不过顾忌到辈分上的差距,他还是让车夫落后了南王半个车身,略表尊敬。

卫绍卿看着马车里穿着一身灰色绣红纹略显喜庆的锦袍的卫颐,眼睛微眯,看不清眼底的神色,卫颐则是朝着卫绍卿恭敬地额首,先卫绍卿一步放下了方帘。

刚刚那段视线交汇的个中滋味,恐怕也只有两人自己知晓。

到了宫门口,不论身份地位都得下马而行,卫绍卿来的还算早,不过宫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车队,想来还有比他更早的。

不知道是不是上头有吩咐,一群内侍眼尖地看到南王马车上的徽记,急急忙忙地跑来恭敬地迎他进宫,不是从正门进入,而是从正门边上的偏门,除了卫绍卿,几个皇子以及萧家和江家的人,也都不需要经过正门那些侍卫的搜查就能进宫去了。

这也算是变相的通融了,卫绍卿并没有拒绝,绝影和绝霜走在最前头跟着那几个领路的小太监,至于其他护卫则是跟在卫绍卿的身后。

“南王爷。”

差不多时间到的萧宗砾看着卫绍卿眼神闪了闪,对着他既不亲热又不疏远地打了个招呼。

说起来他也是顾如是的表兄,也就是南王的表舅兄,不过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随意攀附。

卫绍卿知道萧宗砾的来历,轻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在旁人看来就是不远不近,甚至有些过分生疏的姻亲关系。

卫颐看在眼里,略微放心了一点。

婚宴举办的地点是正乾殿,因为他们这些人的身份又略微不同了些,从宫门到玄华门的这一段路是有小太监用软轿抬着去的,至于其他人没有这个殊荣,只能自己老老实实地从宫门口走到玄华门。

男子还好些,那些女眷就吃了不少苦了,从宫门到玄华门少说也有半个小时的步程,那些女眷今日都是盛装出席的,光是层层叠叠的绫罗绸缎和满头的珠翠玛瑙,加起来也得有个十几斤沉了,再说了这些骄矜的夫人小姐往日走路都是一步一摇小脚迈的,普通宫人半个小时的脚程,对于她们而言恐怕还得更久一些,好在现在的天气并不算炎热,不然顶着暑气,脸上的妆怕是都要花了。

这时候江白禾就无比庆幸了,作为江家的庶出长女,她也是那少数有资格乘坐软轿的人之一。

这一次太子大婚她也随着嫡母进宫贺喜,这些日子她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那时候她凭着自己的诡辩让嫡母对严家有所怀疑,可是正如严缙说的那般,他们俩的婚事是不可能悔改的,即便嫡母被她说动,祖母和爹爹那里也过不了关,所以她只能吃下这苦黄莲,走一步看一步。

她隐隐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如果成功的话,或许她的婚事还有转圜的余地,这也是为什么即便嫡母觉得她还是不参加的好,她还是使劲了手段终于让嫡母松口答应带她进宫的原因。

太子大婚大婚礼节繁琐,首先需身着太子四爪蟒袍补服到皇帝、皇后前行三跪九叩礼,内务府总管则带着二十属官,以及护军抬着红缎围的八抬彩轿迎娶新人,至于未来的太子妃处,则是由一位内务府大臣妻以及八名内管领妻担任随侍女官,在府中等候。

顾如意此时就住在储秀宫中,那几名女官自然也是在储秀宫中等候,等吉时到,内务官员会负责清理储秀宫到正乾殿中途的道路,等两位新人到了正乾殿,皇帝皇后入席,众观礼宾客入座,举行合卺仪式。

卫绍卿几人现在就在内侍的带领下来到自己的位置,之后他们会在此处观礼,再等待片刻就是酒宴,也是在正乾殿举行。

桌几上摆放了酒水茶点,以及各色新鲜洗净的水果,只是此时的宾客,显然谁也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些东西上头。

文昌帝已经抱恙许久,除了皇后和太子能够出入皇帝寝宫拜见,其他人都被禁止在寝殿外,这些日子流言蜚语颇多,有人怀疑文昌帝病重,恐怕不久于人世,这也是为什么要将太子大婚的日子提前的原因,也有人怀疑是皇后和太子拘禁的皇帝,不然皇帝也不至于连其他皇子都不愿意相见,不过碍于现在太子风头正盛,这个猜测谁也不敢放到明面上来说。

今天是太子大喜的日子,皇上不可能不出现,只要皇上出现了,流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不少朝臣都关心文昌帝的身体,这也意味着他们到时候要站队的选择。

因此这趟进宫贺喜,许多人最大的目的是看看文昌帝的身子骨如何了,是否如同传闻中一般败坏,对于太子的婚事,反倒只是其次了。

卫绍卿正襟危坐,不知道过了多久,喧嚣的敲锣打鼓声越来越近,想来吉时快到了,那一对新人马上就能到正乾殿之中了。

“皇上驾到,皇后驾到。”太监尖利刺耳的声音响起,原本坐在软垫之上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弯着腰,恭敬地等待帝后的出现。

“吾皇万岁,皇后千岁。”

穿着玄金两色龙袍的皇帝,以及穿着绣满金凤正服的皇后携手从后殿走了出来,皇帝坐在龙椅之上,只于皇后,则是坐在稍稍低了龙椅一些的软座之上。

文昌帝精神矍铄,虽然比以往消瘦了一些,可是看得出气血旺盛,面色红润,并不像是传闻中说的那般病体沉疴,不久于人世的模样,皇后高贵雍容,和皇上相视见脉脉温情,所谓的皇后和太子控制了皇帝的流言,更是假的不堪一击。

不过皇帝的身体既然不像是有事的模样,为何这么长时间不上朝,反而是让太子监国,朝臣的拜见也全都驳回,这显然也不太合常理。

“前些时日,孤身体微恙,忽觉太子年幼,便兴起让太子监国之意,现在看来,吾儿仁孝忠勇,是帝王之材。”

文昌帝对自己这些日子躲在寝宫中不出的事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听了他的话,多数人都为皇帝这些日子的反常找了个借口,想来皇帝就是担心万一自己有什么意外,太子担不起皇帝之责,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怕是皇帝对太子的考验罢了,而太子的表现,应该也让皇帝十分满意,现在皇帝出现了,也就意味着考验结束了,到时候朝政也能恢复原样了。

文昌帝满意地看着殿中众人的表现,脸上的笑意在看向坐在自己右手下侧首位的卫绍卿时,冷凝了片刻,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的表情,如同一位友善的兄长一般,朝着他笑了笑。

卫绍卿拿过桌几上的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对着文昌帝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一饮而尽,接而又倒了一杯酒,全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直接洒在了地上,文昌帝见他这番举动,顿时脸色铁青,好一会才缓过来。

往地上撒酒,那酒是给死人喝的。

皇后也注意到了南王不同以往直接的挑衅动作,她将手放在皇帝的膝盖之上,轻轻拍了拍,让他千万别动怒小心怒大伤身,他的身子骨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千万别又被气坏了。

文昌帝看着皇后温柔劝慰的眼神,心里妥帖了一点,与此同时也更加坚定了自己一开始的想法。

太医说了,他的身子骨就是用天材地宝吊着,也顶多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他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可是那么多太医轮番就诊,所有人的结论都是一样的,在这种情况之下,文昌帝想的是让自己的死实现最大化的利益。

皇后以为他的身体好转,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因为他一开始服用了虎狼之药,这些药会让他短时间内看上去龙精虎猛,可是却极大破坏了他的五脏六腑,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得去底下见先皇了。

也不知道他那个偏心眼的父皇在下面看到他最心爱的小儿子被他抢了皇位,最后更是被他用自己所剩无几的寿元害死,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文昌帝眼神幽暗,看了眼卫绍卿,又挪了开去。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太子大婚。

一旁的皇后看着皇帝的脸色恢复正常,跟着松了口气,皇帝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只是她并不会如皇帝所想的那般制止他,正如他自己所想的那般,皇后也觉得,用他的命,换取她和皇儿未来的锦绣前程,以及除掉卫绍卿这个心头大患,简直是最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刚刚让文昌帝感动的温柔劝慰的眼神,只是顾皇后担心他什么都还没做,就先被卫绍卿气死罢了。

没过多久,外头礼乐声响起,太子和太子妃到了。

顾如意手中的如意瓶捏的极紧,她知道这样的场合,缙哥哥作为皇后的亲侄儿,伯远候府的世子必然是在场的,想着上一次在宫中见面两人还互诉衷肠,而这一次再会,却是自己嫁给别的男人的场景。

她心如刀绞,同时也想着,对方是不是如同她这般痛苦。

好在她的头上现在盖着红盖头,不然这太子妃的脸色,恐怕很令人玩味,现在的她也是仗着这一点,才敢哭丧着脸,祭奠自己死去到底爱情。

太子什么都不知晓,只是有些激动,严格地说起来,顾如意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个女人,至于太子宫中那两个拢共也没有伺候过太子几次的宫女,身份太过微贱,恐怕等太子登基后也不会有什么册封,这样说来,自然也就不是太子的女人了。

在未遇到神医之前,卫颇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在床事上多有克制,且有心无力,现在不一样了,他万分期待和太子妃的新婚之夜。

两人一个开心,一个难过,倒是也安安稳稳地行了大礼,中途没有出现任何岔子。

皇帝和皇后满面春光,对于皇帝来说,这是他最后一次看着自己的儿子大婚,对于皇后而言,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儿子大婚,这样重要的时刻,谁也没想到破坏,重头戏反倒是在后来的酒宴上。

太子妃被送入太子宫殿,至于太子则是留在酒宴之上,他坐的位置,是预先预留出来的皇帝左手下侧的首位,正好和卫绍卿四目相对。

“哈哈哈哈,转眼十几年过去了,皇弟也娶了佳妇,孤王更是已经做皇祖父的人了,回想起当初我们兄弟几人相处的时光,真是怀念又唏嘘啊。”

酒水正酣之际,文昌帝忽然开口,场面一瞬间安静了不少。

谁都知道南王和皇上不和,文昌帝这个帝位到底是怎么得来的也不知晓,现在忽然怀念起兄弟情深来了,岂不是让人觉得怪异。

文昌帝并没有理会众人的揣测,推开一旁想要搀扶的内监,脸上一抹不正常的绯红,踉跄着从龙椅上起来,走到台阶下,在卫绍卿的桌案前止住了脚步。

皇上这是喝醉了?所有人心里都这么想着。

“皇弟,皇兄有愧于你啊,离京之时你还那般年幼,是孤王没尽到作为兄长的责任,以后去了九泉之下,恐怕也要被父皇责怪啊。”

文昌帝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愧疚之情,流泪满面,趴在卫绍卿的作案前嚎啕大哭起来。

作为一国之君,他这般举动着实出乎了旁人的意料,不少人还真相信了文昌帝此时的表现,想着皇上难道是想起了往年的所作所为,在醉酒的刺激下显露出来了?

唯独场上极少数的人还保持着平静的脸色,卫绍卿就是其中之一。

“皇弟,皇兄敬你一杯,算是像你赔个不是,忘百年之后,你能在父皇面前,替皇兄美言一番。”

文昌帝说着要饮尽杯中的酒,可是却发现杯中的酒早在不久前被自己喝光了,看着卫绍卿面前的酒盏,示意站在卫绍卿身后的护卫绝影帮着斟酒。

“正好,我也想和皇上喝一杯。”

卫绍卿绝口不喊皇兄,反而以皇帝相称,他拿起酒盏,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又替文昌帝斟了一杯酒,眼神清澈明亮,仿佛洞察人心。

文昌帝本来就是装醉的,看着卫绍卿的眼神,不知觉的慌乱了一下,被他出乎预料的举动打断了刚刚连贯的表演。

不过卫绍卿亲自斟酒更好,到时候他中毒暴毙,对方更加脱不了关系。

文昌帝将酒杯凑近嘴边,正准备一饮而尽时,卫绍卿先他一步将杯中的酒水喝完,并倒杯示意。

文昌帝心中的狐疑更盛,算着毒发的时间,正准备不管卫绍卿这次奇怪的举动,将杯中的清酒饮下时,对面的人却突然喷出一口暗黑的毒血,正好溅在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文昌帝的脸上,淤毒之血,腥臭无比,还有星星点点溅落在文昌帝还未饮的酒杯之中,将原本清澈的酒水染得浑浊不堪。

文昌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倒退了好几步,正想质问之时,刚刚他自己提前服下的□□此刻也毒发了,他双手扼紧喉咙,双眼暴凸,看着不远处刚刚吐了一口毒血,面色惨白,不知是死是活的卫绍卿,片刻后断了气息,死不瞑目。

他想不明白,明明应该是他喝了对方倒的酒后毒发身亡的画面,怎么就变成了卫绍卿喝了酒后仿佛中毒吐血,而他滴酒未沾,却毒发暴毙的场景。

不过他想不明白也不重要了,反正他已经死了,到是场上还活着的,被这一幕幕惊呆了,尤其是在文昌帝断气后,几批冲到宫殿之中的侍卫,场上的氛围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多数人还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王弑君,来人,还不把人拿下。”虽然和预计的不一样,可是这种情况之下,皇后也不能再放卫绍卿回去了。

“皇帝不仁,毒害我们王爷,现在王爷生死为知,这份仇我们麒麟军记下了,文昌帝的这些儿子都听着,咱们南王顺你们的意,反了!”

绝影搀扶着虚弱的王爷,在他话毕之后,原本或是宾客,或是内监的人都亮出了武器,甚至皇后的那些侍卫中也有一部分人倒戈了,想来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卫绍卿收买的,混乱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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