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早些时候,我坐火车去看哈利,当我们离开帕丁顿的时候,天空便飘起了白雪。本来我是准备自己开车去的,但真的到了要出发的时候,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不分神开那么久的车。

虽然之前那么些年每个学期开始的时候,我都是提着自己的箱子来这里坐车,但是又回到这个车站广场的时候,心情还是有些奇怪的,特别是这次还是应哈利的邀请开始这次冬季旅行。我发现自己还是如之前一样,站在公告栏前面,寻找自己的站台,四周环顾,希望能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结果没有发现任何一张熟悉的面孔,有一丝失望。

还记得在我大学第二学期开学时候的情形,带有一种碰运气的感觉,我就走在这站台上,果然在上火车的时候,看到了瑞秋就坐在了我选的那条下客车厢的分路上。她裹着一条很大的围巾,半本书都塞在了围巾里,她对面就是空的,有那么一刻,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过去拍下她的肩膀,问她是否可以坐她对面。但最后,我还是径直走过去,假装自己没有看到她,我想,她可能也在装作没有看到我。

而这次旅行,车厢里空荡荡的,差不多一半的位子都是空的。我给自己找了两个空座位,我坐在靠窗的位子,然后把包放在了旁边的空位上。随着列车慢慢驶出伦敦,太阳也逐渐西沉,暖暖的阳光照在我的眼睛,于是我便闭上眼,感受它的暖意,小憩了一小会儿。当我醒来的时候,仍然很亮堂,阳光洒在了窗外的草地上,草地延伸到了很远的地方,整片远方就像宽阔的草地一样。这时,一架飞机飞过我们的上空,感觉是在给我引路。但当景色越来越开阔的时候,光线开始通过水光反射,而飞机也飞离了我们,留下火车独自行走,我又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驶过雷丁大学了,景色也变成矮林丛生,很深邃,在这地面凹陷的地方,雾色迷离,感觉整个天空被一层薄雾笼罩着。路面都非常简单,每棵树的主干上都被人工涂上了厚白漆。然后突然火车就进入了一个隧道,但是空气依旧是白色的,就感觉我们是在云上行走,已经消失在了人世间,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们就这样掠过地面,不断地在云中穿梭。在火车边,突然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很近,让我都感觉车子随时都有可能撞上他。他的身边都是狗,避开火车走在雾气边缘,感觉也像是摇曳在云中,如同出现的那么突然,就在刹那间便消失了。之后又如同雾色在变着魔术,出现了一个教堂尖塔,几分钟后,又魔术般地出现了一些橄榄球标杆,从一个运动场地上升起来,被红色的包装包裹得像马腿一样,然后便消失在我们视野中,又再次出现。

随后除了一片白色,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们又再次急速地在时光中穿梭,感觉像幽灵一般,在这里什么都未留下。

在快到达终点的时候,检票员路过我们车厢,我下意识地到夹克口袋里摸索我的票。之所以去拿它,也是因为怕自己错过了站,因为看着窗外的景色太入迷了。

在检票员走之前,我想起来今天早上离开公寓时,无意间看到的一张违章停车罚款单。在离开家之前,我得关了所有的窗户,关瑞秋桌子旁那个窗户的遮光板时发现有些奇怪,落得飞快,直接就落到了暖气片的后面,卡在那了。我只有把桌子往前移一点,跪在地板上,一点一点地把遮光板拿出来。这时,我便无意间发现了这张违章停车罚款单,就在我跪着的地板的旁边。

捡起它后,看了看罚款车牌号和罚款日期都在上面,发现这是瑞秋的,不自觉地笑了一下。我想这就是她的做事方式,喜欢把东西放在桌子边缘,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掉了下来,等到它掉下来后,就完全忘记有这回事了。当我看到日期的时候,脸色便凝固了,发现这张罚款单是她死前一个月收到的,突然感觉有一丝凄凉。然后又一惊,要是我再在房子里踌躇,就要赶不上火车了,于是就把这张票塞进夹克口袋,弄好遮光板,锁上公寓门,就出发去车站了。

当检票员走后,我低下头,继续看着这张违章罚款单,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它被折成两半了。打开之后,发现一张被交通摄像头拍下的照片的复印照,上面是瑞秋,我想这大概是她死前拍下的最后一张照片。看到她脸的那一刻,我还是有些震惊的。自己居然都已经不能清楚想起她的样子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发现让我非常担忧,甚至是非常郁闷。我能清楚地记起她的声音,特别是她的笑容,但是她的脸却已经从我记忆中慢慢消失了。我又多看了几眼这张照片,决定重新认识一遍,更仔细一点,让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但当我再看的时候,居然觉得全身都在颤抖,感觉她也在盯着我看。

她就坐在方向盘后面,拍照的时候,刚好离方向盘特别近。感觉拍照的人是为了认出她是谁,故意拍得这么清楚的。在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男人,尽管我并不能立刻就想起他是谁,但看起来有些熟悉。

照片下方,印着一个地址,还有违章时间,另一个便条上面写着瑞秋被罚款的原因。

好像这张照片是在五月中旬的某个早上拍下的,从地址旁边所印的地图缩略图上可以看出,违章的地址就是在大英图书馆的入口处,她经常在那儿工作。

我又看了看照片,盯着她的脸,然后再盯着旁边那个男人的脸。我还在想,他会不会是瑞秋的一个同事,我可能在他们部门茶会上见过,或者是大学里工作的同事。突然,我知道他是谁了,他的名字扎进我的脑海里,我顿时开始觉得浑身麻痹不能动弹。

回忆里我和瑞秋在那个傍晚时分的夕阳里,相互依偎坐在阳台上,她给我读勃朗宁的诗,我就这样沐浴在阳光和她甜美的声音里。那一天,他出现在了我们的谈话中。

那天,我问她关于他们的诗歌教程,研究学习了哪些诗歌,说出三个,他们真正讨论过的有哪些?但是她回答说,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还问她,跟茜茜还有安东尼一起学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愿意和他们一起学习直到毕业,还是愿意自己一个人和哈利一起完成研究。但她就回答,都没有什么,无所谓,还反问我,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然后我问他们两个现在在干什么呢?瑞秋说她听说茜茜好像已经是专业的赛艇运动员了,还是个什么其他的运动员也说不定,可能她会成为一个美国大学的教练吧,但是她也不是很确定,而且也不是很关心。

而安东尼,她说就更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了,而且在他第二年被送出去的时候,就完全没有联系过他了,而且也不愿意联系了。

我想当时我可能还说了,不联系了,是不是有点过分啊。但是瑞秋说,她要联系谁,不联系谁根本就和我没有关系,而且这也是我们处理人际关系最大的区别。我问她,什么意思。她说她的意思是我能忍受别人所做的任何事情。

然后我就没有听了,头脑里面想的就只有理查德,我很庆幸,我们的友谊是细水长流型的。我没去细想她说的那些话,只是要她给我再朗读一首诗,她翻开了诗集继续给我读了一首。

我再次仔细地看了看照片,我发现就是安东尼坐在她的身边,坐在了副驾驶座上。除了震惊,这时倒是有些疑惑了,总得有个合乎情理的解释吧。我想当我回伦敦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他,问清楚他当时他们两个在做什么。

毫无疑问,这个人肯定是安东尼,尽管他在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染了头发。仔细回想,还能想起最后一次见他时的情景。

我记得在神学院礼堂为瑞秋举办的哀悼会上,看到过他,要么就是长得很像他的人。

那场哀悼会,哈利帮了很大的忙,真的是尽心尽力。

最后还代表我去跟大学牧师联系,写感谢信,联系厨房,还为瑞秋的事在学校杂志上写了一篇悼文,而且还专门为我联系了当时我们一起学习的同学们,说大学书记肯定会愿意做这个事情的。我接受他的所有帮助,就给了他一摞邀请卡。

哈利真的是特别尽心尽力,他根据我的情况,给我列了他已经邀请了的人员名单,还标注了已回复的人和未回复的。安东尼就出现在单子后面,茜茜也是一样的。当我问哈利的时候,他说还是希望茜茜能来的,虽然有些远,而且她也总是接收不到这边的邀请,没有在学校更新她的地址。

她最终没来,也没有任何回复。

而安东尼,哈利说回复可能是不见了,也有可能是他忘记寄一个回复过来了,哈利还非常确定那天安东尼会出现在那里的。我虽然不知道哈利的假设会不会是对的,但是我想应该还是有可能的吧。那天我见到的那个人我想应该就是安东尼,他来得有点晚,差不多是哀悼会开始后的时候才一个人走进礼堂的。我都没时间过去和他打个招呼,等到我再环顾整间房子,已经开始上各种酒和食物的时候,就已经看不到他了。之后,我也没有太注意他。

在结束之后,也忘记问哈利这件事情了,那天实在是有太多要聊天的人了,有太多要听的话了,感觉最后变成了一个不是为瑞秋,也不是为我而办的这次聚会,而是为他们相互联络感情而有的聚会。安东尼从不是我的朋友,瑞秋说他们不再联系了的时候,我也觉得我更没有特别的理由去联系他了。

火车这时开始慢下来了,我发现列车已经进入牛津了,就在我准备折好这张照片时,我注意到之前我一直没有看到的东西。发现照片的角落处,也就是在车子后门的地方,有一只伸过来的手臂,感觉是要打开车门,又或是刚刚关上车门。我再仔细看了看,试图看清楚那个手臂上面的部分,非常确定看到那件外套就是艾薇穿的那种红丝绸的夹克,袖口的形状简直一模一样,而且里面的纤细的手臂也是如出一辙。

看到这,我发现已经到站了,赶紧把这张罚款单塞进夹克口袋,抓起我的行李,就跑出了车外,免得误了时间。下车后,看了看手表,想着如果我快一点的话,就能赶上之前哈利要我去的那个茶会。

在伍斯特的时候,我几乎和哈利是没有什么联系的,只有那么一次真正的接触,但我想那次他还是帮了我很多忙的。我不知道他是出于同情我,还是仅仅就是他的职责所在。那次,在我第二年学期末的时候,我不能解决自己的大学学费问题。那时候我父亲生病,都有些神志不清了,他除了借酒消愁,其他什么都做不了。而且,当地政府还拒绝给我签支票和其他必要的表格。

管财务的那个人也就是大概看了一下我的解释理由,然后告诉我两周内付清,否则也没有办法,只能让我退学了。

当我两周内还是没办法付清的时候,他把这件事告诉了当时的高级导师哈利,要我立刻去见他。那是我在伍斯特还是个学生的时候,唯一一次进入他的办公室。走到他办公楼的第一层,看到他的名字印在板子上,然后上第二层,站在他门外,并没有敲门就走了。其实我在之前还来过这个门口。

而更早的一次说起瑞秋和她的朋友们是发生在第一学年的夏季学期的前几个星期。在一个周五下午,我和理查德在旧图书馆待了一段时间后,就收起东西出门了。因为他叫我看窗外,“她来了,乔丹·贝克,一如既往。”

“乔丹什么?”我问,然后看到茜茜沿着院子底部慢慢朝瑞秋和安东尼走过去,他们就在去北街的那个梯子上等着她。

“为什么你要那样叫她?”

“天啊,拜托,亚历克斯,我知道你没有读什么书,但有些文学常识你应该也还是知道的吧。”

“闭嘴吧,理查德,你又知道些什么?你说的是哪些字?”

我还在想是不是可以用这种方式知道他在说什么。

“不要用字的方法,用推理的思维。我现在在美国,爵士乐时代,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我已经完全准备好接受乔丹·贝克在你之上,但是我不得不说我很惊讶……”

“我看过那部电影,理查德。”

我突然恍然大悟。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所以不要炫耀了。但是我还是不明白怎么就可以和美国人联系起来了,只因为运动的感觉?”

“棕褐色?拜托,全身的金色皮肤,你没看到她的腿吗?”

“当然,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那其他人也看到了。”

他回复说,他是对的,他们都看到了。

从三月开始,新生入学周的时候,茜茜一回来就穿着一样的短裤,春天来了,无论变得多冷,她都没有换过,有的时候上身穿着裁剪不正的夹克,里面加上一件运动衫,然后肩膀上围一条很厚的围巾。但是下面总是穿着短裤,她的腿总是吸引着更多的注意力。因为她的大腿看起来就像木头一样结实,而她的脸又总是深棕色,和大腿一样。据说每个夏天,自她还是个小女孩子的时候,每年都要和父亲一起去航海,于是皮肤就变成这样了。她在巴特利酒吧的时候,总是要说起她和她爸爸一起去旅行的事情,说起她爸爸放下工作和她两个人在海上的日子。

我告诉理查德这事,然后他讽刺了她的鞋子,说为什么她总是穿着那双看起来非常傻的航海鞋呢?看起来好假。

他好像有些失望,我居然帮她解释了,说,“我告诉你,如果她没有经常去航海,会是个有魅力的女孩。”然后理查德就开始往图书馆外面走,“伤疤太丑了,你不觉得吗?太丢人了。”

不过那伤疤真的很丑,这点理查德说得一点都没错。就在她的前额上,一直从发际线往下面延伸了两英寸,所以她总是会用刘海遮住。但我觉得,那也不是她想的,所以也不能算得上丢人。甚至正是这疤痕让她更漂亮了,而不是变丑了。正好与她有些柔弱的性格以及她深色眼睛上长长的睫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张脸好像出自漫画一样,金色脸颊非常饱满,似乎有些婴儿肥。头发是黑色的,蓬松地搭在前额上,这样大多数时候,就遮住了伤疤,我想这也是为什么她会一直把头发剪短的原因吧。那个伤疤尽管我只清晰地见过一次,但我觉得应该告诉理查德关于她这个伤疤背后的故事。

有一天晚上,我在酒吧里忙进忙出,清洗酒杯,听着顾客们的谈话。突然唐雷离开他们喝酒的那一伙人,直接走到了茜茜这边,茜茜和瑞秋还有安东尼一起的。

“不好意思。”唐雷有些摇摇晃晃地对着茜茜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醉了,但是我预感会有一场舌战即将发生。

当茜茜抬起头来看他时,他身子往前倾,碰到了她大腿之后,便转身又走开了。

“你他妈的怎么了?”茜茜骂道,直接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追在他后面,猛拉了一把他的手臂。

于是他也就回头了:“怎么了?”他都已经走回到原来的桌边了,他的朋友看着这一切,拍着他的背,一个劲地笑。

“噢,天啊,实在不好意思,不要这么生气嘛。”

“我当然生气了,神经病。”

“对不起,对不起。刚刚是在打赌。”

“打赌?赌什么?”

“赌你的腿。”

“然后呢?内容呢?”

“噢,天啊,有些尴尬啊,真的。”

唐雷站起来说。

“实在不好意思,要么我请你喝一杯,算作道歉?真的不值得解释的。”

“闭嘴!要是你不说的话,你哪儿也别想去。现在我也不知道是该笑你还是告你。”

“好嘛,好嘛,对不起。嗯,真的不是个值得告的事情,是个很好笑的事。我想,你应该觉得是在表扬你。他们说你的腿看起来没有那么结实,我说肯定很结实,所以我们就打了个赌。”

“然后呢?”

“然后我必须去检验。”

“那你觉得检验的结果怎么样?”她问,然后还开始对着他咧嘴笑起来。

“真有那么结实。”他也回笑着回答她。

“实际上,跟岩石一样结实。”

“所以,你个混蛋,你赢了些什么?”

“嗯,一瓶啤酒。”

“就他妈为了一瓶啤酒?你走过来,然后对我做了这件事,就赢了一瓶酒?”

“好吧,我说了真的不好意思。这个真的太傻了,好吧。我一直都在喝着酒,我们都是的。不好意思。我请你一杯,请你一杯。不要告我了。”

茜茜然后笑了,摇着头说,“虽然你醉了,但是你还是个混蛋。你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吗?”

然后她转身,走到了吧台。

唐雷回头环顾了一遍他那些朋友们,扬了扬眉毛,露齿笑了,然后跟着茜茜走过去。瑞秋和安东尼突然就站起来,离开了。茜茜没注意到他们的离开,又坐回了她的凳子,用她的手指甲敲打着吧台,于是我走过去,把他们的酒倒空。然后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他们两个都醉得差不多了,唐雷感觉醉得已经不能正常做动作了,直接回扫了一下茜茜,说,“所以,你那条明显的伤疤是怎么弄的?”

于是乎那次对话就让我发现了她伤疤的来历。

那是发生在她和她爸爸一次航海的经历中。那次他们有一个星期左右的假期,她说当她听到轰隆隆声时,她忘记自己在落帆了,重重地打到了她,于是便失去知觉了,醒来时,发现她爸爸在尽最大的努力给她包扎,然后把她放到了下面的床上,头上还绑着绷带,然后便睡下了。

那晚晚些时候,她再次走到甲板上,发现完全没有可能找到救援队,直到回到岸上才送去医院,重新包扎。因为伤口裸露了很长一段时间,于是有些感染,都已经深入皮肤,不能很好地痊愈了。所以多年后,这块伤疤在她棕褐色的脸庞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块亮白色的补丁。

那天在巴特利酒吧,我还仔细看了那块伤疤,就感觉像是有一块勺子从她额头划过,在皮肤上留下的印记。唐雷听着,把她头发放下来,于是伤痕又被遮住了。

我告诉理查德这件事后,就一起离开图书馆了。他提议在我们去上课之前,先去湖边散散步,我礼貌地拒绝了,让他一个人先走。而我却一直围着园子走了几圈,装作若无其事地观察着瑞秋,她就和茜茜还有安东尼坐在那边的梯级上,我想是在等哈利去那里上课。当半点钟声敲响之后的一两分钟后,他们三个就站起来,开始往楼梯上走去。

这时,瑞秋夹带的一堆文件中,飘落下一张纸,飘过她走过的楼梯后面,落到了草地上。

她没有注意到,我试图让她停住,但是他们三个都没有听到我的喊声。我慢跑过园子,捡起那张纸,开始阅读。我拿着那张捡到的纸就在梯级下面站了一会儿,因为之前都没有见过瑞秋的字迹,看到时,还有些吃惊呢。

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感觉应该不是用褐色墨水写的,而是紫色墨水写的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问题。而看到下面时,字迹却是有些潦草的,虽然能看得懂,但是所有的字都是用铅笔写的,有些模糊了。文字没有分段,是一篇很长的散文,好像在回答最上面的那个问题。我只阅读了几行瑞秋写的文章,就看到一群学生从哈利那个楼梯间出来了,应该是刚刚下课,我给他们让了一下,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那便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门外,但还是晚了,便不好意思进去了。

外面的门是开着的,哈利肯定在里面,但是里面的门关上了,证明课程已经开始了。我面前的木板门上粘了一些明信片,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政治漫画,还有伦敦展览的海报,一些诗歌和歌曲的海报。有些模糊的黑白照片,上面写着感觉是中世纪的英语,但是也有可能是其他语言的文字,但是对我来说,都有些陌生。我就站在那儿,看着那扇门,其实心里很想进去和他们坐在一起。

我想起来去哈顿那里上课时候的那个门,除了讲座安排,考试结果,或者是一些“最近院长颁布的规章制度”的复印件,他必须要通知到的,他也会粘贴在门上,其余时候都是空白一片,看到的只有木板。

我正准备敲开哈利的门,然后想要打断他们,把瑞秋的文章给她,然后解释说,是我看到她不小心掉的,我就听到了瑞秋的笑声传了出来,然后大家也跟着笑了,感觉是情不自禁的。哈利还笑得比大家都大声。于是我又走下楼梯,绕到传达室,把这张纸放进了瑞秋的信箱里。

其实第二学年夏季学期快结束的时候,我是真的敲开了那扇门,走进去了的,因为哈利的召唤。那是在六月上旬,一个周五的下午傍晚时分。他还道歉说没有很多时间,然后从夹克口袋里拿出一块带着链子的金怀表,提了提眼镜,看着这块怀表,然后示意我坐在面对窗户的那张扶手椅上面。当我走过去,坐下来的时候,因为靠背太接近地面,差点让我跌倒,我几乎感觉不到能靠到哪儿去。当我感觉到的时候,都有些慌张了,因为我的脚已经完全升到了空中,就悬在了半空中。于是我把自己身体移到边缘位置,往前面挪,然后避免这种往后滑的姿势,然后我发现这个位置,太阳刚好照着我眼睛,我只能在窗户上看到哈利的剪影,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我可以稍微关点窗帘嘛?”我问。

他移到房间另一边的阴凉地,半笑着说,“和学生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想关上,希望你不要介意。”

这时,我不能很清楚地看他了,因为他已经完全不在光线里面了。然后我们便坐下来了,太阳光透过玻璃,射在我身上,我揉了揉我的眼睛,哈利站在阴影里,朝下看着我,于是我尽可能地想了些词描述我现在的困境。当时我真的很尴尬。他什么都没说,直到我说完,他问了我,假期我和爸爸在家待在一起的时候感觉怎么样。

那种情况下,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能认真学习吗?有些羞辱人的感觉,但是那一刻,我却觉得是正面的安慰。

我说,其实有些困难,有时,看着他的境况比我想象的要难过得多。他点头,然后又拿出了他的手表,提了提眼镜,看了一会儿,就走到了旁边屋。再出来时,拿着他的长外衣开始穿上,预示着我们这次谈话估计就结束了。

“很感谢你来。”他说,“我们再联系。”

三天都没有接到任何信息。我都不知道到底是我父亲哪一点,让他动心了,反正那个周末的时候,我的支票授权了,我可以付款了。那学期的最后一天,我还在信箱里接到了一封在我名字后面冠上“先生”两字的信,这便是哈利一贯的方式。

信里告诉我说大学已经开始考虑我假期住宿的申请了,而且还把我列入了候选人名单,我可以整个暑假免费使用我的房间。

我震惊了,从未要求这么多,而且还一直因为要和爸爸在罕布什尔待上两个月时间而恐惧,光想到他的那些酒,还有无止尽的愤怒就够了。

在给我寄了这封信不久,哈利也给瑞秋的信箱寄了一封一模一样的信。那个暑假,只有几个人待在学校了,不超过五个,于是我和瑞秋突然就熟络了起来。在假期第一天早晨,我一个人吃早饭的时候,瑞秋突然走进饭厅,坐在我身边给我打招呼,让我太惊讶了。

“你好。”她说,在我什么都没回应的情况下,她还继续笑着说,“看起来如果你这个暑假需要同伴的话,你不得不找我了。”

那天我几乎什么都没说,主要是不知道怎么接近她。第二天早上,我想她不会这样做了,可能会在另一个时间段来吃早餐,或者是坐在饭厅的另一边,装作没有看到我。但是她又来到我的身边,第三天,第四天,每天都是如此,最后我已经觉得她来是件很正常的事情了,而且还觉得早餐谈话是每天都必须发生的事情,那时的瑞秋也和我一样很享受这样的早餐时光。

我一直疑惑,不知道为什么她整个假期都不回家,要待在学校,直到那个假期结束。因为整个暑假待在一起的原因,我们的感情急速升温,让我有了机会问她,为什么她会在这,为什么没有回家和艾薇待在一起。

可惜这个机会我始终没能抓住,到最后我都还是没能问出口。到了十一月初的时候,就在秋季学期开始的时候,瑞秋就像她突然接近我一样也突然地抛弃了我。

我有点莫名其妙,心里也很受伤。当我把这些事告诉理查德的时候,他就笑我,问我怎么就觉得她对我和对其他人不一样了,还说我肯定像很多其他的人一样,被“卡达尼”了。

我开始自我安慰,并不是我也认同了自己和大学里其他的男生一样。事实上,自那以后,瑞秋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生活了,茜茜作为交换生在完成了两年的项目研究后,回了美国,尽管我早就在巴特利酒吧听说了她已经选好第三年末研究的导师。而安东尼让每个人都很惊讶——他被学校开除了,再也没有机会回来拿他的学位证了。有谣言说是因为他学院考试没有及格,还有说是因为哈利在那个夏季学期给他安排的最低任务,他没有完成,而有了不好的成绩记录。

但是大家还是有些惊讶,想想他在图书馆度过的那些时光,还有大家都认为他对知识的痴迷远远不是其他人能及的。

可惜最后他还是走了,瑞秋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和哈利完成她的学业,她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学习上,要不就是待在学校外,我们都以为她肯定是和艾薇待在切尔西了。

当然我知道情况不是这样的,艾薇已经在那个夏季学期末就断了她的账户,拒绝她回切尔西的房子,于是导致后来的数年里她们的关系开始疏远了。突然想起那个暑假我们在学校度过的日子,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正是这个月早些时候我去牛津拜访哈利的时候,他给我解开的谜团之一。

他的邀请最后证明完全不是他之前给我说的那样,唯一真的就是湖上有些薄雾。邀请的目的全然不是他写的那样,要给我看那些我可能想要看的瑞秋的东西,而是要给我揭露她死亡的原因。他试图说服我,甚至在他慢慢揭露这些事实的时候,我感觉不出他有什么其他目的。我最后只待了几天,我们之间的活动比他预期的要进行得快一些。

我在牛津的时候,一起交谈了很多次,我们就坐在壁炉前,听着里面火的呼呼声,外面飘着冷风的呼啸声。他给我讲了两个故事。一个是关于他知道的为什么瑞秋和她教母艾薇会慢慢疏远的事,顺便说到了安东尼一些丢脸的事,还有茜茜回美国的事,还说到了我和瑞秋一起度过的那个夏天,然后她又突然结束了我们的关系,之后说到了她的死和我那些悲伤的日子。

第二个故事是,导致她被谋杀的那几个星期,还有我坐在图书馆梯级上等瑞秋回来的那个中秋之夜,湖边发生的一切。

因为那些故事,现在我站在我们家的阳台上,在黑暗中等待着十二月早晨的到来。这儿什么都没有留下,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需要我留下了。

理查德和露辛达很顺利就劝服我像他们一样重新定居在其他地方。我也不介意露辛达认为我是因为决定做她这个星期即将出生的双胞胎之一的教父而去她那儿的。她在邮件中写说她希望孩子的出生能让我觉得未来的日子还是有些意义的。其实她都是好意,我觉得也没有必要否定她的想法,也没有必要告诉她说我去那儿其实是因为想要逃离我和瑞秋一起生活的这些地方,希望到了其他的地方,那种心里想要探知的欲望会稍微减弱。

空气冷得异常刺骨,在外等待的时候,我都冷得快要忘记在牛津度过的那些寒冬的感觉,只记得以前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空气刺得我指尖有一丝痛感,我想是不是要在外面放一个火盆呢。当我放了之后,就想起我马上就要走了,便也忘记了冷的感觉,心里想的却是明天来住我公寓的租客,也会如瑞秋第一天早晨来这里一样,认为在我旁边的那只苍鹭就是雕塑,因为实在是完全静止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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