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活动的人很快都到齐了,李伯庸混在人堆里,一身西装革履,颇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来的人不少,大部分是在校学生,有几个人热络地跟杨领队打招呼,看来应该是经常来做义工的,杨玄给每个人发了一张挂在脖子上的卡片。

李伯庸知道,这个狗牌一样的东西,就是他作秀时候的道具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热衷于这种不给钱的工作,李伯庸虽然不是愤青,也不仇恨社会,却也没啥觉悟,活了三十年,只从别人嘴里听说过所谓“回馈社会”的概念,压根没理解过。

在他看来,一件事如果需要有人专门去做、专门去为某些人服务,就说明这个行业里的从业人员还不够多,或者这个行业没有发展起来,没有什么是不能让市场解决的——比如医院的住院部儿童活动中心,为什么不多招一些小护士看着活动中心照顾小孩呢?不更专业么?

他们这个所谓的活动,顶多算是给医院节省预算,至于对“社会”能有什么好处,反正李伯庸是没看出来。

还有在地铁给刚到户州市的外地人指路的,指导怎么使用地铁自动售票机的——多两个地铁工人不就解决了么?敬老院,不能多雇几个护工么?如果没有这些“义工”的存在,说不定还能解决一些就业问题呢。

这一家儿童医院算是看小儿内科的权威,里面到处都是带着孩子的家长,还有一些是操着外地口音,专门带孩子来看病的,杨领队和义工队伍里几个常来的学生非常自然地过去帮他们指了路。

一边带着队伍往里走,杨玄一边简单地介绍起活动须知:“我们今天去的是住院部六楼的活动区,这边的小朋友病情都不是很严重,没有传染性的疾病,如果来参加周六的活动,开的是八楼的活动区,那里的小朋友很多是血液病患者,义工需要提前培训一下。大家需要注意打吊针的小朋友需要待在病房里,不能进活动区,不然他们玩起来不注意,碰歪了针头会有危险,可以由家长来借故事书和玩具,做好登记。活动区最好不要带食物进去,比较不卫生,还有请大家注意礼貌,不要主动去问关于他们什么病之类的话……”

杨玄对医院熟悉得就像自家后院一样,李伯庸偷偷问旁边一个带着眼镜的小青年:“你们经常来么?”

“啊,对啊。”小青年点点头,“只要在网站上注册了,义工中心就会把可以注册的活动都用邮件提示出来,有民工小学的,自闭儿童中心的,湿地保护的,很多项目,有空就可以注册来参加,时间长了混个脸熟,他们这边还有一些实习可以介绍。”

李伯庸明白一点了——还是有好处的嘛。他指了指杨玄:“那领队总是这一个么?”

小青年说:“也不是,不同的项目有不同的领队负责,而且义工中心人员流动也挺大的,有些人是兼职的,有些全职的也只是在找工作、或者申请留学什么的空档期,一般能做几个月就算时间挺长的了。”

李伯庸想了想,觉得这个倒是可以理解。

大概是刚刚从调色盘那里解脱出来,他感觉看这种素面朝天的姑娘特别有亲切感——起码现在认识,一会她洗把脸,也能认出来。杨玄穿得很休闲,如果光看脸,白白净净的,显得挺年轻,看起来也有点像个大学生,但是李伯庸知道她肯定不是,社会上工作过些年的女人再年轻,和学生妹也总是不一样的。

她一路带着他们走进住院部,上电梯直达六楼,说话始终保持不紧不慢的速度,等他们到了活动中心门口的时候,她刚好说完自己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保持着笑容刷卡推开活动室的门:“现在请大家用五分钟的时间熟悉一下活动室的情况,一会我来安排具体的工作。”

做一个义工领队,其实也没什么技术含量,也就是找医院工作人员报备,然后安排人分头去通知病房里的小孩,维持秩序,陪着小孩一起玩之类。

可是尽管如此,通过李伯庸冷眼旁观,他还是感觉这个叫杨领队虽然存在感不高,但是特别有条理。

她会很自然地分配每个人去干什么,说话很有技巧和分寸,不会让人产生这个女的很盛气凌人的感觉,任何人有疑问,或者遇到什么问题都可以第一时间找到她,叫她去解决。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上下,杨玄接了个电话,回头对李伯庸低声说:“记者到了,我提前和院方说过了,他们给安排了一个房间,可以给你们聊专访的事,那边我准备了一些您可能需要的东西,您用得到最好。”

李伯庸就跟着她从活动区里出来,下楼,拐了几个弯,就看见越好的媒体的人已经等在那了。屋里杨玄给放了一件志愿者马甲,上面还非常细心地分别贴了“手拉手”义工组织和百兴有限公司的标志,旁边是一个拍照用的大支票。

杨玄轻描淡写地说:“衣服是新的,如果不介意的话,您拍照的时候最好还是把西装换下来。”

临时起意、压根啥也没准备的李伯庸汗颜。

杨玄点点头:“你们慢聊,有什么事去六楼找我就行,宋记者有我的电话。活动一个小时后结束,需要拍照的话请注意时间。”

她说完,就带上门出去了,李伯庸突然感觉,这姑娘如果当个助理,一定很靠谱。

剩下的事他的公关主管已经给安排好了,大部分的采访稿其实都是出自百兴公司公关部助理之手,然后交给记者稍微改一改,加几张照片,就可以直接登出来了。

按理说,李伯庸酱油瓶子都满了,该完成任务圆满撤退了,可他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愣是在送走了记者之后又重新回到了活动室,继续跟小孩搭了一会积木——尽管他清楚地看见杨玄经过的时候非常诧异地挑了挑眉。

等到活动结束,小朋友们陆续离开,义工们开始收拾活动现场的时候,李伯庸才跟杨领队搭上话,他问:“杨领队是全职还是兼职?”

杨玄顿了顿,说:“全职。”

“哦……”李伯庸忽然动了那么一点挖墙脚的想法,随后琢磨琢磨,越琢磨越觉得靠谱,就又问,“那这个做完了是打算换个工作,还是找学校念书呢?”

杨玄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我……大概暂时没有别的打算。”

李伯庸不死心地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我们公司其实正好有个总经理助理的位置,”其实就是我的助理,这句话他留在心里没说出口,“你看看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来应聘,我觉得你做事挺仔细的,应该比较合适。”

杨玄总算领悟了他的意思,笑了一下,双手接过他的名片,非常有礼貌地收起来,然后说:“谢谢您的好意,我会看一看的,合适的话再去试试。”

李伯庸乐呵呵地跟她告别,心里这才有了那么点“助人为乐”的感觉,别的不说,百兴开给员工的工资在户州市算是不错的了,起码比这种闹着玩似的“义工领队”像话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李伯庸有了那么点土财主周济落地书生的快感。

他保持着愉快的心情回去了——直到一个礼拜后,等到人事的小孙过来递送总经理助理的简历的时候,李伯庸才笑不出来了。

他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也没发现一个姓杨的,男的女的都没有。

什么情况?人事的给筛出去了?

李伯庸立刻给小孙打电话:“喂,孙立才,你们筛过简历么?什么……还没有?不可能……你再好好看看,有没有一个叫杨玄的人的简历?哦……行,行吧,如果看见了就直接传给我。没别的事了。”

他闷闷不乐地转着鼠标滚轮,把面前电子版的简历从头撸到尾,又从尾撸到头,心想,我这是被诳了?她其实就是客气客气?

见了一面,连电话号码都没要——这个当然不能要了,李伯庸认为自己是一个严肃正经的好人,跟一个才见了一面的女同志直接就要电话,这怎么好意思呢?他只是严肃正经地想雇个好员工,对人家又没有什么想法。

可是……总经理助理这个活又不重,说出去又体面,将来上升余地也很大,公司开的薪水也不抠门,再怎么也比那个近乎白干的义工强吧?李伯庸皱起眉来,觉得杨玄这个女同志有点缺心眼。

然而这么想了一会,他还是没有得到心理安慰,还是纠结——说不出的纠结。

人有时候不能太羞涩——即使是个大龄男青年。李伯庸这么想着,就打内线电话找到了他的公关主管赵轩:“咳……那什么,上回那个义工的事,他们办公室电话你还留着吧……嗯对,我有用,你替我联系一下那边,找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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