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课得到消息,因幡沼耕作的葬礼将在西武池袋线石神井公园站北面的庆元寺举行。追查事件的刑警来并不一定要参加案件中死者的葬礼,但介于这个案子已经告一段落,而且死者好歹也算得上是个名人,再加上吉敷还未将神户T高中调查的结果告诉因幡沼夫人,所以最后他和小谷还是决定参加这次葬礼。

庆元寺是一座处于浓荫中的大寺院。步入寺内,要走一段很长的石阶才能到达正殿,石阶两边栽种着苍郁的大树。寺内的石板路上站满了穿黑西装的男人,他们都是作家的生前好友以及合作过的出版社编辑。

吉敷看到正殿前的广场上放着三个为接待送奠仪的来客而准备的简易帐篷。三个帐篷分别接待“亲友”、“出版社”、“读者”三种身份的来客。吉敷他们不知该到哪一个帐篷前报道,因为他们既不是读者也不是出版社的人,犹豫了一阵,最后走向接待亲友的那个帐篷。

他俩上完香,脱掉鞋子踏上通往正殿的阶梯。这时候突然从右上方突然传来麦克风大声说话的声音,一个看上去像是编辑的中年男人很流利地开腔道:

“这个,来宾们!今日各位远道而来,本人在此不胜感激。因幡沼耕作先生是一位集人望、实力、人德于一身的杰出作家。今日为了追念先生的遗训,我们将在此处举行一个告别仪式。请大家动动身子,到别室一聚。活动即将开始了。大家请往那边走,我们准备了一个能容纳一百五十人左右的大房间恭候各位,里面有茶水和点心。因幡沼先生的遗孀和子夫人也想向各位致谢。来吧,请往别室走,就是那边,走进去后一直往里走就是了。招待不周,请各位多多包涵。”

广场的帐篷前熙熙攘攘地站着很穿丧服的人,这其中女性占多数,而且从中老年妇女到年轻姑娘,各个年龄阶层的女性都有。

那些女人应该都是因幡沼耕作的读者吧。吉敷看了一圈,发现前来吊唁的女性要比男性多上一倍。那些女人大多都拿着手帕不停地擦拭悲伤的泪水。看来因幡沼耕作作为一个作家来说,其作品女性读者的数量还真不能低估呐。

但细想一下,这也不奇怪。他会有鲸冈里美和坂出优子两个大美女当情人,说明他还是很受女性欢迎的。像这样一个路见不平便奋笔疾书的作家,身上有这么一股子与之相配的酷劲儿。而且他脸也长得也不坏,所以有这么多女人会对她产生好感也不是什么怪事。

吉敷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坂出优子的面容,但是没有找到。

不对,现在不是找坂出优子的时候。吉敷这才想起了参加葬礼的目的。他必须找到未亡人,把笹森恭子在神户读高中时发生的事告诉她才行。这样一来,此行的目的才算是达成了一半。

吉敷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和子夫人的身影。

“她可能已经到别室去了吧?”小谷说。

有可能,吉敷暗忖,看来自己也不得不跟随人群,去参加这位大作家的告别仪式了。

虽说是别室,但那里的装修不比正殿差。那里的天花板很低,并且进深要比正殿窄,但光论面积的话应该还是这里比较大。

站在换鞋的地方往室内看,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四列矮桌,矮桌的两侧摆放着坐垫。别室有一半的空间已经被来客占满。这玄关的土间还真大啊,但这么多人脱下的鞋子还是把土间里铺着的白玉沙给挡得严严实实。

吉敷找了个最容易往外走的角落脱下鞋子,然后坐在出口最近的位子上。

他本以为未亡人要等人都齐了才会出现,但一回头却看到瘦小的和子夫人站在走廊上,正被四五个男性包围着。

吉敷上前向她打了一个招呼,未亡人抬起充血朦胧的双眼看着吉敷。她或许一直在哭吧,要么就是太累了,竟然连吉敷是谁也没能一下子就反应过来。

“我是一课的吉敷,前些日子打扰您了。”

这样说,她才“啊”的一声想起来了。

之后,吉敷便将自己调查的大概情况告诉和子夫人。他说自己去了笹森恭子在神户就读的T高校调查,还碰到了当时叫她语文的大竹平吉老师。然后他又去见了笹森恭子当时的同学,从那位同学的口中知道了围绕着“去ら化”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以及笹森恭子的遭遇。

突然响起了麦克风刺耳的启动声。吉敷往屋内望去,发现又是刚才那个说话流利的编辑在大厅的最前排按下了麦克风的开关。

现场的气氛有些躁动,接下来和子夫人也必须上去讲几句吧。

那个编辑拿着麦克风,不住地向和子夫人投以眼神示意。他似乎是在询问,您丈夫因幡沼耕作的告别仪式可以开始了吗?我们可要开始发言啦。和子夫人身边的那些人则带着几分不安,感觉没法马上冷静下来。

“这样啊,我还在想她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原来真的有。”

麦克风发出的声音非常吵,这让吉敷很难听清未亡人说了什么。

“我之前就在猜想。她会如此偏执,或许是以前受到过巨大的刺激所致。原来真的是这样,竟然发生过那样的事。您在百忙之中还调查得这么仔细,真是太谢谢您了。我想我丈夫他也可以就此瞑目了。”

未亡人低下头轻声谢过吉敷。听到被害人家属这么说,吉敷感觉自己违抗主任,特意赶往关西调查的举动总算是得到了回报。一方面自己想了解事件背后的真相,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事件当事人能够得到安息。为了这两个目的,吉敷就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啊。

“那最近这段时间,您家没有再受到骚扰了吧?”

吉敷问。

“没有了,最近很太平。”

未亡人似乎在说,那个偏执狂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真是太好了。

“等先夫的葬礼结束,我希望能和两个孩子过上平静的日子。”

夫人说道。她说话的口气,就像是个经历过长时间战斗而感到身心疲惫的战士。

站在大厅最前排的编辑通过麦克风叫到和子夫人的名字。夫人又像吉敷行了一礼,便转身缓缓地朝大厅内走去。

吉敷和小谷中途离开告别仪式的会场,他们步行道石神井公园,乘上西武池袋线。名人的葬礼就是不一样啊,还真排场。小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他对葬礼的感想。吉敷适当地搭搭腔,身子随着开往池袋的电车轻轻摇晃。

下午到达庆原寺时三点已经过了大半,所以回去时,夕阳已经落到了那窗外些大厦的后面。吉敷茫然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色。

车厢内的光线变得暗淡,电车穿过霓虹闪耀的街道,缓缓驶入月台。车内人多混杂,根本没有能坐的地方。吉敷将上身靠在不锈钢支架上,默默地注视着空宇。一股疲劳感在他体内油然而生,刚从神户出差归来,就立即参加作家的葬礼,他或许是真的感到累了。在这个案子里,他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寻找真相的过程中,但经过辛苦的调查,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让人感到失落的答案。或许在潜意识里,他对此感到非常地不满吧。

门打开了,月台上的喧闹声向吉敷所在的车厢内一拥而入,刺激着他的鼓膜。真是吵啊,抱怨声在吉敷心中响起。他将视线投向窗外,并非在寻找什么,目光只是无意义地在月台上徘徊,没看见任何特别的东西。

视线的一角突然瞟见了一件黑色的衣物。哎?刑警本能告诉他有必要对此关注,于是他集中视线,发现那是一件带有家纹的黑色和服。穿那件和服的人,是一个七十多岁的高龄女性。老妇人弯着腰,显出疲惫的神色。在月台上慢慢地,慢慢地走着。

丧服的浓黑在吉敷的眼前一亮。因为没多久前,他的眼前竟是些穿黑色衣服的人,所以他才会对黑色如此敏感。她是不是刚从葬礼上回来呢?吉敷心想。那个老妇人或许和自己一样,也是从因幡沼耕作的葬礼上归来。

但那就奇怪了,如果都是从因幡沼耕作的葬礼上回来的话,那她应该和自己搭乘同一班列车才是。但如今那位老妇人却在对面的月台上行走,看样子她因该是从刚刚开走的电车上下来的。因为年纪大、脚程慢的关系,她的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特别显眼。

老妇人大概是想看看挂在月台上的时钟,便稍稍扭过头去。她这一扭头,刚好能让吉敷看到她的侧面。这不是……因为距离的关系,不可能看得很清楚。但吉敷还是禁不住在心中发出了一声感叹,他靠在金属支架的身子也下意识地挺了起来。那张脸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在哪儿见过呢?吉敷开始回忆,但一时半会还想不起来。这时吉敷的视线偶然地扫过了月台上的站名。

江古田,上面这样写着。

就在电车即将关门的那一霎那,吉敷本能地窜出车厢,跑到月台上。

小谷被吓了一跳,他站在紧闭的车门内,一脸惊愕地盯着吉敷,不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到时候打电话告诉你,你先回去,我突然想起件事要办。”

吉敷作了个打电话的动作,隔着玻璃对车窗后的搭档大声喊道。西武池袋线载着小谷缓缓发动。车内的小谷则黑着一张脸准备前往池袋。

吉敷迈开步子去追赶穿丧服的老妇人。他想起来了,那个老人在哪里见过。

就在鲸冈里美的家里。她家中和室的衣柜上放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一个是已经死去的鲸冈里美,另一个是与亡者并排而坐的老妇人。也就是说穿丧服的老妇人就是鲸冈里美的母亲。难道今天也是鲸冈里美的葬礼,她正准备去为女儿守夜吧?吉敷如此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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